第3章 离艮
晨光从窗棂斜斜映入，桑愿容缓缓睁开双眼。
她从木床上起身，迷茫地环顾四周。昨夜记忆的渐渐涌入，神思慢慢清明。
想起昨天昏迷前紫黑肿胀的手，桑愿容低头，发现双手浮肿已消退大半，紫黑也褪却不少，只在关节处还有少许残留。
尝试动了动手指，并无任何异状。下床，扭了扭腰部，踢了踢腿还跺了跺脚，亦未发现任何问题。
“啪！”桑愿容一巴掌拍到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还活着呀！真好！”
她十分欣喜，感叹得眉笑颜开。
很快，又滋生丝丝疑虑：
“哎？不都说毒入骨髓了么？难道我身体当真如此强悍，这样都不会有事？”
“你身体确实挺好，不过若非吃了解药，昨晚你也挺不过来。”
背后忽然传来轻灵的女声，桑愿容回头，只见一名邀仙门女弟子进入，手上还捏了瓶小瓷瓶。
“是姬如月师姐给的解药。喏，这是剩下的量，每日一服，一次一粒。”她将瓷瓶放到屋内小木桌上。
桑愿容：？为啥姬如月要给她解毒？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哦，江辰后来要赶来，若是见到她死了，姬如月定然逃不了干系。
只能乖乖地送上解药，让自己活着了。
“小桑，你还挺厉害的，听说你昨晚硬忍着万蚁毒的发作向掌门呼救。”女弟子似乎和桑愿容关系不错，坐她床边道，“听说那发作起来可疼啦，体质不好的甚至能当场昏死过去。”
“……”
桑愿容不知该如何作答。
确实，小说描述过此毒的毒辣，其发作时的痛楚极为强烈，甚至导致了原主的失忆。
可昨夜，明明她只觉得胃里有些不适，并没有多么得痛苦难熬啊？
奇怪的很。
而且，从这名弟子描述中可以得知，她虽受不到这毒带来的痛楚，但对身体的伤害还是实打实的。如果没有解药，她照样会死。
难道……
桑愿容内心浮现一种猜测，于是悄悄探手，狠狠掐住大腿上的细肉。
“……”
不疼。
只有肉被拧转的感觉，但是没有痛觉。
我力道太小了？桑愿容加大力度。
……唔？还是不疼啊？我再掐……
“哎！小桑你干嘛呢！都给你掐出血了！”女弟子惊呼道，“好不容易活下来，干嘛还自虐呀！”
“……”
桑愿容停手，看向被掐的部位，果真殷了一点血迹——是她没剪指甲从而掐破了皮。而整块肉已呈瘀血之态，足见她方才力道之重。
可直到刚才，桑愿容才觉得有一丝疼意——大概就是用牙签轻轻一戳，将将好达到刺激痛觉神经的程度。
“……还真是啊。”桑愿容轻声自语。
——她的痛觉，不知怎的弱化了。
这不是原主的能力，书中从头到尾都没提过。
这是她魂穿过来后，凭空诞生的。
桑愿容不由有些惊喜——这能力，有点厉害啊！简直就是怕痛人士的福音啊！
不过实质伤害还是对等的，流血了就要止血，中毒了就得解毒，不然即便降低了痛觉，该死的还是会死。
唔，要不哪天再做一些尝试，看看自己现在能忍受的疼痛极限对应的伤是什么样的？
“……哎？小桑？小桑？你想什么呢？”对面，女弟子见桑愿容一会欣喜一会思虑的神情，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又取出一瓶消瘀的药膏，拍了拍她肩，道：
“唉，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嗯？”桑愿容从遐思中清醒，“怎么了？”
“你，还有慕璃师姐，不是昨晚差点被姬如月……”女弟子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可掌门只是关了她三天禁闭，没有其他任何惩罚。”
“……哈？”桑愿容登时傻眼，“这么轻？她可是差点把我和慕璃都杀了啊！”
“哼，还不是因为最近姬家和邀仙门有什么合作的事务么，姬家一直都是邀仙门的大金主，姬如月又是掌门少时的青梅竹马，掌门怎么舍得呢。”
“总之，你以后千万小心啊。”
弟子说完，便匆匆告别离开。她还要去上早课，不可能陪桑愿容太多时间。
由于慕璃还活着，桑愿容便仍是慕璃的丫鬟，暂不会触发“受掌门青睐，破格提拔为门派弟子”的剧情。
自己自然也不好再打扰他人太多时间。
能给自己送药、提醒就已经很感谢了。
桑愿容坐回床上，满头困惑。
按文中所述，江辰虽未与慕璃坐实关系，但两人感情作不得假。
不然也不会在其死后，一见到长相相似的原主，就克制不住地情难自已，做出许多让原主误会的行为。
若是为一替身，认为得罪金主不值当从而姑息，勉强称得上“情有可原”；可现在，自己真正的心上人险些被其害死，江辰居然也怂到这般地步，实施如此轻飘飘地惩戒？
慕璃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啊？
桑愿容思忖片刻，起身，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凭着原主记忆，朝慕璃寝居走去。
先去看看情况，再琢磨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在这书中世界活下去。
桑愿容来到慕璃寝居门口。
屋内传出江辰的声音。
“阿璃，你还在怨我么？”
“不论如何，你先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如月那边……唉，我会好好和她说清楚的，你不用管了。”
“……”
桑愿容立于门口，听着江辰单方面安慰，而慕璃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屋子里安静片刻。不一会，脚步声响起，寝门打开，桑愿容和江辰打了个照面。
哦，这就是男主。桑愿容想。
人如文中所述，“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沉稳端正的面庞上缀了一双微垂的眼，看人时总带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加上修为高，实力强，确是个能女子心仪不已的对象。
……可惜在感情上拎不清，失去了才晓珍惜。桑愿容心里吐槽。
“……小桑？”江辰看到桑愿容时有一瞬的失神——毕竟和他心上人太过相似，“正好你来了。来，陪陪阿璃，她想必还在为昨晚的事不开心，你多劝劝她。”
桑愿容：“……”劝？劝她什么？劝她原谅姬如月吗？
她皱皱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江……掌门，对姬如月的处理，就这样了吗？”
你真打算关个几天就完事了？
江辰脚步一顿，随后回头看向桑愿容，神情里含了些不耐：
“如月还小，不懂事，家里又把她宠坏了。”
“……不懂事？”桑愿容眉毛跳了跳，“她昨晚，可差点把我和慕璃……”
“我知道，幸好你及时告知我。”江辰立刻打断她，“我定会好好嘉奖你。至于如月……我会和她说清楚的，她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你们。
“……”
桑愿容嘴角抽了抽。
“我会和她说清楚”——这是原著里江辰对原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每次，在姬如月变着花样坑完原主后，江辰都会如此安慰。
结果嘛……自然是姬如月越发变本加厉。
后来江辰安慰她的词就多了一些，什么“我也不容易”“希望你理解我”“让让如月也没什么”，以至于后来姬如月愈发嚣张，甚至敢直接推原主掉崖，险些杀了她。
原主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她每次反抗后，江辰却说她不懂事，不替他考虑，不替门派着想。
桑愿容在看这些糟心剧情时，想，若是被欺凌的不是原主，而是白月光慕璃，江辰还会如此吗？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好了小桑，这些事你不必多管，以后见到如月能避则避，别去招惹她。”
说罢，江辰转身离开，脚步匆忙，想必又要事务缠身。
桑愿容瞥了眼他腕上的玉骨传音镯，想到姬如月同样的一只，不由讽笑出声。
桑愿容进入慕璃屋内。
慕璃正坐于床头，身上盖了床新换的被褥。一眼望去，厚实且暖和，定是用了上等的布料和细密的棉绒。
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不在关键问题上给予回馈，倒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用心……”桑愿容碎碎念，“有什么用啊……”
她看向慕璃。
慕璃倚着床背，双手捧一炉金丝熏炉，淡淡的药香与灵气氤氲而出。
此时，她及腰长发垂落，似水如缎地流淌肩头；肌肤白皙胜雪，脸庞细瘦婉和，墨紫的眼瞳若一汪宙海，星河溺于无尽深渊。
天鹅似的脖颈纤细修长，单薄的身体披了月白的裙裳，仿若琉璃一般晶莹而易碎。
很美。
月光似的美人。
一时间，桑愿容竟看得有些发呆。
紧接着，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长相也是这样。
除了眼瞳。
她的瞳色是浅浅的绿，似新芽初绽，似春草如酥。
她更没有什么“易碎”的气质，整个人在镜子前就是一副欢脱活泼的傻样，加上一身粗陋的仆从装，简直白瞎了这么惊为天人的面庞。
人与人之间，果然样貌是其次，气质才是关键！
正当桑愿容这般想时，慕璃缓缓扭过头来。
她面上神色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到漠然。
“何事。”
“……”
桑愿容听她开口，没忍住怔了下。
和昨晚那句“救我”一样，不带感情，毫无波澜的口吻。
并非是那种刻意的冷漠，而是一种对世间万物，都毫不关心，也无所谓的态度。
桑愿容看着对方淡淡的神情，心想，原来慕璃是这种“三无属性”的人设吗？江辰的口味……还挺特别。
但，身为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按原文所述，慕璃是江辰自开创门派以来收的第一名弟子，也是他座下自始至终唯一的一名。慕璃陪着他一路修炼，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结丹，数百年光阴匆匆而过，而她始终在他身侧。
她才是陪江辰最久的人，如今却抵不过一个利益关联的千金小姐。
即便被人毒害，他仍让她忍耐。
姬如月自加入门派到现在已有五十年余，这样的事，究竟发生过多少次？
桑愿容不知道。
但桑愿容记得，文中特意提过，慕璃身体不好常年卧病，进而修为大减乃至全无，就是从姬如月加入门派开始。
不然，以她曾经结丹初期的修为，又怎可能轻易被姬如月毒死。
想至此，桑愿容忍不住轻叹。
修为全毁，还险些被人毒杀，自己的心上人却护着罪魁祸首……哪怕是多么活泼开朗的性子，也会被磨得麻木不仁。
她如今这番态度，实在太正常不过。
“唉，姓江的姓姬的，真作孽哟……”桑愿容暗暗嘟囔着，随即走到床边，对慕璃道：
“慕璃……小姐，”她模仿着丫鬟的语气，诚恳道，“您不要多想，安心养病。不管怎样，身体才是第一位。”
“……”
慕璃仰头看向桑愿容，目光里依旧无甚波澜。
“也不必太过在意别人……要为自己而活。”桑愿容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只希望不会刺激到她，“不值当的东西，就应当舍弃。”
“……”
“总之，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便吩咐我。”
说罢，桑愿容又打量起慕璃的神色。
可惜，慕璃自始至终都仿佛一块木头，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哦。”
她淡淡开口，随后继续平静地看着桑愿容。
“……”
桑愿容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看来受打击太大……唉。”
“不管了，我先好好装个丫鬟，等时机成熟……”
桑愿容定了定目光。
“就离开这里，找个小地方过安生日子去。”
她才不想被卷进这几人的爱恨情仇里呢。
待桑愿容离开后，慕璃缓缓掀开被褥。
他低眉，看向自己腹部。
月白上衣在中间开了一道金色的小口。
随即，开口缓缓蔓延、扩大，直至上衣的下半布料都化作浅金的碎屑消失于空。
而消失的布料下，是一具近乎全黑的残缺身躯，和一剜巨大的创伤。
伤口之大，直接让他没了半边腰。
焦乌碎肉上液体黏连，颜色并非鲜红，而是一种黑赤渐变的色彩，犹若果浆般粘稠流动，十分诡异又十分可怖。
慕璃依旧面无表情，轻声道：
“功力被封，幻形之法也不能维持长久……”
“若非此地灵气旺盛，我怕是已经死了吧。”
他闭上眼。
——三天前，他以一缕幽魂之态闯入此地，来到这个名为“慕璃”的人族的寝居。
他看向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看着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时不时还泪流满面，道“为何如此待我”“江辰，我恨你”之类的话。
他看着她痛苦至极的模样，心中并无所动。
片刻，他以残留的幽魂之息浸染女子，了结了她的痛苦，亦终结了她油尽灯枯的性命。
随后唤出一枚小球，是为天界之物——“海天囊”，可以承载宇宙万物的稀有神器。囊球发出微弱荧光，将女子尸体神奇地吸纳其中，最后又被他无情地碾碎。
自此，真正的慕璃永远消失于六界，再也追寻不得。
而他——离艮，被天帝驱逐的罪神，动用目前唯一可使的幻形术法，幻化为慕璃模样。
然后，参与了昨夜今晨的几出“好戏”。
“……”
离艮想，人族好无聊。
“罢了，先好好吸收这里的灵气，恢复功力。”
他喃喃道。
然后，顺手把这夷平吧。
再之后，杀回天界灭了天帝，或去往他处继续流浪，都可。
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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