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赵端海自然知道季则平说的这个“她”是谁，便急忙吩咐人去取，季则平已经打开了另一本奏折，状似无意道，“你亲自去送。”
然后他一脸严肃的捧着奏折，赵端海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手里捧着木盒去了倚薇殿。
接待他的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摘砚，赵端海抱着木盒，对摘砚道，“不知娘娘现下在何处？”
摘砚先塞了赵端海一个荷包，“劳烦中贵人稍带，婢子先禀了娘娘。”
“不碍事。”赵端海脸上挂着笑，收下了这个荷包，“实在是圣人说要娘娘亲自接了赏赐才行，叫奴才见见娘娘，也好回圣人的话。”
摘砚道：“娘娘才歇下，您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娘娘。”
赵端海做了个请的姿势：“摘砚姐姐请。”
摘砚打帘子进了内殿，赵端海眉色微敛，飞快地瞥了一眼半旧绿绸蔷薇纹样的帘子。
内庭怎么办的差事，人尽皆知娘娘最爱木槿花与海棠花，怎么到现在还留着蔷薇纹样的帘子？
摘砚急急走到内殿，靠着床边屈膝蹲下，“娘娘，圣人差赵端海送了东西来，眼下赵端海正在外间等着回话。”
顾槿沉吟片刻，对摘砚说，“扶我出去。”
赵端海深得帝王信重，内宫之中一人之下，更何况上一世他多加照顾季承安，顾槿不想太落他的脸。
“奴才见过娘娘。”
见她出来，赵端海先笑了一脸褶子，年轻的太监总管纵然这样讨好，也显出了两分少年气。
“平身。”顾槿坐在太师椅上，染墨立时端了茶水来，顾槿浅浅喝了一口，“不知圣人有何吩咐？”
赵端海躬身将盒子递到顾槿手边，整料挖成的黄梨花木盒，上面细细雕刻了精致的梨花纹样，饰以金玉，看上去便相当贵重。
赵端海笑道，“还请娘娘亲启。”
顾槿看也不看，只是问道，“圣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此刻的赵端海还没修炼出后来八面玲珑春风不动的能耐，眼底带出一丝焦急，“娘娘不打开看看吗？”
顾槿垂眸，打开了那个木盒。
一枚八宝琉璃海棠簪子平静地躺在衬布上，叫顾槿指尖微颤。
竟是她上一世的爱物。
上一世顾槿与季则平夫妻情浓，偶然瞧见了这枚海棠簪子，便央着季则平赏了她，之后几乎日日戴着。
却不想这簪子原是季则平打算赠予舒兰的，舒氏最喜欢猫眼儿石，这枚簪子上便镶了一枚极好的浅粉猫眼儿石。
她后来知道，便不爱用它，恰被季承安瞧见，便将这枚簪子要了去。
“圣人厚爱，顾槿原不该辞。”顾槿微微抿唇，神色平淡，“只是此物太过贵重，还请公公代为收回。”
“哎哟。”赵端海听了顾槿的话，不由得心内犯愁，“娘娘真是难为奴才了，圣人送给娘娘的哪有收回的道理，还请娘娘收着才是。”
顾槿神色不变，赵端海好话说尽也没换她一个点头，无奈之下，赵端海只好带着盒子原路返回。
顾槿差扬笔送赵端海出门，另塞了一个荷包，殿内摘砚不解的问道，“娘娘为何不收？”
她瞧着那簪子漂亮极了，更何况是圣人所赐。
顾槿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水，对摘砚道，“深宫难熬，我现在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旁的什么事也不求了。”
随后她又道，“我今日动了胎气，你且回了皇后娘娘，就说我实在没别的心力协理六宫，请她宽恕。”
摘砚似懂非懂，却还是招了个人与她同去立政殿。
顾槿眸色深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不识趣，说不定还能叫他越发疑心，只是重来一世，顾槿不想再与季则平有任何的牵扯。
一丝一毫都不想有了。
“小厨房温些雪梨水给阿钺备着，叫他读完书喝一些。”顾槿吩咐道，“我先去躺一会，晚膳不必去膳房提了，叫流纸她们简单做些吃食就好。”
……
“你说她不收？”
被退回来的海棠簪子放在案前，赵端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看天子盛怒的脸，只是声音越发恭谨。
“她说了些什么？”
“娘娘说此物太过贵重。”赵端海颤巍巍的说，“许是娘娘奉行节俭，这簪子委实华丽了些，奴才在倚薇殿候着时，瞧着遮门的帘子都旧了。”
季则平心下压着一股火，听赵端海说起帘子便皱眉道，“怎么到现在帘子还没换，内庭是怎么办事的？”
倚薇殿地处偏僻，当时先帝大行，顾槿进宫处理事务，彼时后宫还有先帝男宠，为免冲撞，顾槿便暂时居住倚薇殿。
“奴才已差人问过了。”赵端海道。
季则平心里的气算是泄了些出来，又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便只有这些了。”赵端海想了想，又补充道，“奴才瞧着娘娘脸色不太好，倒是听说倚薇殿午后宣了太医。”
季则平：“你去太医院问问怎么回事。”
赵端海躬身道，“是。”
待赵端海出门，季则平将手边的奏折扔在桌子上。
他从前养气功夫极好，靠着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入了先帝的眼，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近来顾氏却牵动了他的情绪，叫他频频生气动怒。
顾氏做他正妃之前，整个广陵王府只有一个舒兰。
季则平是喜欢舒兰的。
他不重女色，生得好看的佳人在他眼里不外乎红粉骷髅，舒兰是头一个让季则平心动的女子，他甚至动了与她一生一世的心思。
没多久先帝赐婚，是顾大将军府上的独女顾氏。
他与顾氏不熟，只知道是个格外明艳的女子，顾夫人将她教养的极好，顾大人将她视为掌上明珠，顾家两兄弟在外也纵着她。
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嫁给他，将会成为广陵王最好的助力。
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舒氏生生晕了过去，醒来时抓着他的手说怕顾女郎入府后为难自己。
舒氏向来胆小，季则平也愿护着她，他心里偏袒她两分，却舍不下顾氏身后的家族。
镇守晋州的顾家军，深受帝王宠信的顾大将军，无论如何都比舒氏重要千倍百倍。
所以他娶了顾氏。
顾氏是个很好的贤内助，她生得明艳，性子又活泼可爱，这样的人做正妻不至于叫人生厌。
但她实在是太聪明，聪明到入府没多久便察觉出夫君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季则平想，或许是他之后纳了太多的妾侍，也或许是舒氏先她一步诞下了长女。
顾氏后来做了他很好的贤内助，为他诞育嫡长子，侍奉君上，打点内宅，与京城的夫人们交际。
偌大一个广陵王府离不开顾氏，她一直是个很好的女主人。
但登上帝位的季则平顾忌她身后的顾家。
捧舒氏为后，一方面是珍爱舒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借此试探顾家。
顾氏很好，顾家不好。
他没想到顾氏主动退让，更没想到顾氏这般避让他，连他送的簪子都不收。
大概是心里有怨吧。
季则平想。
手里的奏折看得人心神不宁，季则平一口气喝干了茶，“赵端海！”
“奴才在。”赵端海急急掀帘进来，小跑到季则平身侧，“奴才已经差人去太医院问了，说是动了胎气。”
季则平强压心里的怒火，他“嗯”了一声，“随朕出去走走。”
他见她一面，她就闹出这样的事情？
赵端海连忙躬身扶他，压下心底百转千回的心思。
此时已到了晚膳时间，御花园只有闲散几个宫女。
冬日寥落，鲜少有颜色，御花园的花匠却有本事叫人看着花团锦簇，一旁的假山移栽了两棵梅树，瘦骨嶙峋，旁逸斜枝，颤颤巍巍开了红色的花。
“雪中红梅最是好看。”季则平瞥了一眼梅花，如此道。
赵端海脸上挂着笑，“是，从前在府里，贵妃娘娘最是喜欢梅花，每年初雪都邀着府里的主子们吃热锅子赏梅。”
季则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端海，“那今年落了雪，记得提醒朕与后宫同乐。”
赵端海连忙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季则平上前摘下最好看的一枝梅花，“走，咱们瞧瞧贵妃娘娘去。”
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梅枝，一时不知道哪个好看。赵端海跟在他身后，心下腹诽。
好好的皇后变成贵妃，谁心里舒坦那。这时候圣人再讨好，怕是也晚了。
只是这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倚薇殿的晚膳是小厨房做的，扬笔熬了浓浓的粥，志得意满：“娘娘尝尝奴的手艺，去膳房当差也是使得。”
顾槿一双眼睛弯弯似月亮，“那便将你打发去膳房，再提了蔷薇做一等宫女可好？”
二等宫女蔷薇捂嘴偷笑，“娘娘，可不能这样，回头扬笔姐姐就该生奴婢的气了。”
“娘娘您瞧她这张嘴。”扬笔拧了一把蔷薇肉嘟嘟的脸，“奴婢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啊。”顾槿笑着点了点扬笔的脑袋，又对蔷薇道，“你扬笔姐姐惯是得理不饶人的。”
“娘娘！”扬笔跺了跺脚，“娘娘欺负奴婢，奴婢明日才不给娘娘煮粥呢。”
顾槿失笑，“快些替我哄哄咱们扬笔姐姐，不然明日喝不了扬笔姐姐煮的粥，倒是我自己难过。”
摘砚几人也笑作一团。
唯二的两个主子其中之一只顾着打趣，连饭都不吃，另一个平静地拿勺子舀粥喝，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季呈钺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快速吃完了饭，擦擦嘴顺着凳子下地，对顾槿道，“阿娘，我去读书了。”
“歇歇再读。”顾槿笑着说，“读书非一日之功，这么多的书，哪里就是一天看完的，你二舅舅前些时候送了些小弓箭来，一会儿叫摘砚立个靶子，咱们射箭玩去。”
季呈钺满脸不赞同，“阿娘，业精于勤荒于嬉。”
顾槿：“……”
小孩子爱读书，是一件好事。
季则平站在廊下，看着窗子里透出的融融暖光，他听见顾槿温和的声音说，“话是这样没错，但是阿娘不是叫阿钺荒废学业，而是要劳逸结合的。”
旋即是季呈钺似乎有些为难的声音，“可是，我还有一点就看完了。”
他听见顾槿说，“那这样好不好，阿钺读给阿娘和肚子里的妹妹听。”
声音温柔极了，像手指触摸新织出的绸缎，柔软到不可思议。
季呈钺欢呼一声，“那儿子去拿书！”
门被推开，小孩子像炮仗一样出门，下一秒便看到了父亲。
“阿耶？”
季呈钺歪头，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出现在这里，季则平越过季呈钺，看到了捧着肚子出来的顾槿。
她脸上的温和柔软一下子消失不见，朝他端庄大方地行礼道，“见过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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