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季则平似乎不太满意她这副模样，漫不经心道，“平身。”
顾槿恭敬极了，“谢圣人。”
她自始至终都像极了后宫礼仪标杆模板，不复与孩子在一起的平和温柔。
季则平敏锐地觉出了自从他出现之后，整个倚薇殿的气氛陡然一变。
他一日之间来了倚薇殿两次，自然发觉了顾槿的异样……从前顾槿不是这般的，她虽秉持礼度，掌管广陵王府中馈，偶尔却会流露出一些小女儿的情态。
或许是更早之前，她主动请辞皇后之位，季则平就应当明白，他的发妻已经变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折辱的一件事，顾槿却面不改色的受了，她温驯的没有任何反抗，却用一种圆滑但决绝的态度将季则平远远推开。
他将握在手里的梅枝捧到顾槿面前，“给你下的帖子，待京城初雪时分，请你去看雪赏梅。”
顾槿心下随着他的话微微一动，却几乎是下意识掐灭了这点心动。她双手接过梅花，吩咐摘砚找个花瓶插上，随后脸上很快捧起笑容。
她脸上带着贵妃娘娘应该有的笑容问道，“圣人是想初雪时与后宫同乐吗？那娘娘那边要先预备着了。”
季则平被她这句话堵得心口发塞，不轻不淡地说，“既然你现在协理六宫，这件事你安排就是。”
他抬脚进了内室，顾槿跟在他身后，想了想才道，“圣人容禀，臣妾身子不适，还请圣人收回臣妾协理六宫之权。”
“身子不适？”季则平玩味地看了一眼顾槿，随后眼色一淡，“既然如此，那安心养胎就是。”
“多谢圣人。”
桌子上还摆着没动几口的饭菜，季呈钺吃饱了，顾槿只顾着与身边人说话，倒是没吃两口。
季则平挑眉，“刚用膳？”
这个时辰不用膳做什么……顾槿暗暗腹诽，面上却恭敬地说，“是，阿钺吃得快些，现下已经吃完了。”
——“所以你快些走吧，别打扰阿钺给我读书。”
季则平：？？？
方才是顾槿在说话？
他自然不信顾槿能说出这般大不敬的话，就算是赶他走，顾槿也有千百种委婉却坚决说辞，故而他慢悠悠地坐下道，“我恰好没吃，陪我用些罢。”
顾槿便坐在他对面，恭恭敬敬地道了句是。
——“嗯？为什么要留下来吃饭？你自己没有饭吗？”
一直盯着顾槿的季则平：？
他货真价实地疑惑了。
顾槿确实没有张口说话，但他却听到了顾槿的声音，真真切切不能作假，季则平面不改色，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人，知道他们都没人听到顾槿这些可以说是大不敬的话。
他多年养成了行事从容，处变不惊的习惯，见状也没流露出任何诧异，只是故意给顾槿夹了一筷子她最不爱吃的白菜，“贵妃多吃一些，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
顾槿脸上带笑，起身行礼，“多谢圣人。”
这回倒是没听到什么。
季则平面色不变，只是笑着看向顾槿，“贵妃怎么不吃？”
顾槿暗戳戳握紧了筷子，咬牙笑道，“臣妾这就吃。”
——“狗！皇！帝！”
这离经叛道的三个字在他耳边炸开，再看看周围人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季则平顷刻便明白了自己现在能听到顾槿的心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好像没什么用，只能听听贵妃骂他。
顾槿伺候季则平用了饭，见夜色渐深，仍旧不见他有离开的样子，反倒是他悠哉悠哉摸了本书去西暖阁，又想起今日十五，不由得心下暗慌。
祖宗规制，每逢初一十五是要留宿正妻房中以示夫妻恩爱，更何况这是立后之后的第一个十五，顾槿生怕他留下碍了皇后的眼。
她倒是不怕皇后出手对付自己，舒氏的手段在她看来不值一提，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想在后宫安稳度日，自然不能与皇后交恶。
季则平坐在西暖阁的矮几上，对面则是捧了书来的季呈钺。
孩子似乎不太习惯与父亲单独相处，任由季则平考教了几个问题，对皇帝的态度并不亲近。
年轻的帝王与孩子看上去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模样，看得赵端海不由得感叹，若是圣人日日这般温和就好了，贵妃娘娘可莫要惹怒圣人了。
摘砚几个人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故而几个人皆低头垂目，只当自己不存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顾槿坐在一边，拿起绣活绣了两针，此时此刻倒更像是民间平凡的一家三口，夫君教授孩子读书之道，妻子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手里还做些绣活。
只是顾槿瞧着季呈钺虽应对越来越得体，右手大拇指却不停摩挲食指指侧，知道儿子这是越来越不适应。
她便有意替季呈钺打圆场，头一次对季则平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圣人考教完便放阿钺睡觉去，他小孩子觉多，睡不足明日便打不起精神。”
“你倒是体贴儿子。”
季则平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泛酸，对比她非要将自己推出去的态度便更加不得劲。
死活要把他推到皇后那里去，送的簪子也不收，邀她赏梅硬生生曲解成后宫和乐，现在只不过跟儿子说两句话，顾槿便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心下不忿，随便问了两句考教完季呈钺的课业，挥挥手便叫他下去。
强压不满，季则平对顾槿道，“阿钺翻了年也七岁了，你说朝中这些大臣叫谁教他好？”
顾槿眉尾微微一颤，拿针的手却丝毫未动，旋即笑道，“臣妾女流之辈如何懂这些，一切仰仗圣人裁决。”
她话锋一转，“不过阿钺资质平庸，哪累及朝中重臣教他，圣人理当与娘娘诞育嫡子，如此方是我大梁之福。”
这次没听到什么心音，应当是她的真心话。
季则平却险些被她的真心话气死，她口中的真心话当真是处处扎他的心，季则平神色微深，“三句不离皇后，顾槿，你怨恨朕没将你立为皇后？”
顾槿面色不改，将心里话顺嘴说了出来，“臣妾不敢，今日十五，请圣人移驾立政殿。”
是不敢，不是没有。
季则平被她气得摔门而出，顾槿睫毛微垂，缓缓行礼，“恭送圣人。”
屋内一众伺候的人原本俱在神游，一时间被这变数吓呆，赵端海反应迅捷，率先跟着圣人离开，待出了倚薇殿的门之后便喊到，“摆驾立政殿。”
季则平抬脚踹了赵端海一下，赵端海倏尔反应过来，改口道，“摆驾紫宸殿。”
“贵妃顾氏，不敬尊上，罚禁足半月。”
季则平坐在轿辇上，以手支颔，他浓眉微卷，眉目间携着两分戾气，“贵妃好好悔改才是。”
顾槿面上一片恭顺，“臣妾领旨。”
——“狗皇帝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季则平面无表情：“另罚俸半年。”
呵，她这句“狗皇帝”叫得熟练，私下怕是没少叫吧？
顾槿：“是。”
——“啊！！气死我了！！”
季则平：……
瞬间心情舒畅。
帝王的轿辇离开了倚薇殿，顾槿眉色微敛，吩咐道，“将倚薇殿宫门关上，自今日起本宫禁足倚薇殿。”
摘砚吓得颤巍巍扶她，“娘娘。”
她实在是不明白娘娘为什么非要跟圣人对着干，将圣人劝去皇后娘娘处。
她是内务府派给广陵王妃的，不似扬笔她们是自小伺候娘娘，虽不了解娘娘过往如何，却深知宫里看人下碟的脾性，娘娘从前在宫里没什么势力，此番骤然失了帝心，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
“不用怕。”顾槿拍了拍摘砚的手安慰道，“我心里有数。”
不过乍然被他禁足，顾槿倒是有些犯愁。
慈宁殿太后还因立后的事情病着，冷宫里还有一个周侧妃，顾槿前几日忙着立后大殿和潜邸诸人封妃的事情忙昏了头，本想近日去探望太后，再想法子将周侧妃捞出来。
没想到圣人出其不意将她禁足，顾槿细想了想，敛退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下四个大宫女并冯福海。
“我要你办一件事。”顾槿看着冯福海道，“走走路子去冷宫见一面周侧妃，叫她耐心等待，本宫定能想法子将她捞出来。”
冯福海垂眸道，“是。”
倚薇殿总管太监冯福海久在后宫，自然是有些门路，先前见顾槿只封了贵妃，虽动了攀高枝离开的心思，但又想起多年前冬日里顾槿入宫面圣塞给他的暖炉，便歇了这个心思。
后宫人人都想踩着别人向上爬，这位主子倒是不一般，他冯福海便附庸随雅一回，跟主子做个淡泊名利的又能怎么样。
“还有摘砚。”顾槿饮了口菊花茶，被苦得皱了下眉，“抽空去趟慈宁殿，将我的近况告诉太后娘娘，只说我一切都好，叫她不要为我挂心，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摘砚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了句是。
顾槿瞧着身边人的模样，不由得轻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伺候我歇下吧。”
立政殿。
舒后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烛心，她手里拿着绣活，却心不在蔫地频频看向室外。
贴身宫女绿蓉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先歇下吧？”
舒后轻轻摇了摇头，对绿蓉道，“今日是十五，圣人理当来立政殿。”
她声音轻柔和婉，眉眼弯弯，又是极温柔的长相，看得绿蓉不由得微微恍神，“那奴婢多点两盏灯，夜里做绣活恐伤了眼睛。”
“不碍事的。”舒后道，“我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内殿的门便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接着便是孙尚海急急进门，“娘娘，贵妃娘娘被圣人下旨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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