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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绿蓉便又脆生生的答应下来,她看着赵端海离开,随后便气呼呼地走进了内殿。

        “这是怎么了?”舒后难得见她这么生气,不由得笑道,“谁惹咱们绿蓉姐姐生气了?说出来,我决不轻饶。”

        绿蓉气呼呼地蹲在舒后腿侧,一边为她捶腿一边道,“赵公公带来的那尊花瓶娘娘可见到了,奴婢方才送公公离开,见他是往倚薇殿方向走的,定然是给那位的。”

        她话里满满的都是酸劲,舒后不由得轻笑出声,对着绿蓉道,“你这话说的……”

        绿蓉颇有些愤愤不平,舒后只是淡笑,“按理说,她才该为后,我这个后位不过是别人不要的。”

        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自嘲,绿蓉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怨怼之言,脑中疯狂想着应对之话,一时却像个哑巴说不出来。

        舒后只是笑,对绿蓉道,“去替我瞧瞧小厨房的山参鸽子汤煮好了没有,晚些时候陪我去紫宸殿。”

        绿蓉清脆地应了句是,转而去厨房瞧汤,舒后看着她的身影,很浅淡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然后她神色稍变,自嘲地笑了一下。

        “阿娘!”

        脆生生的声音,随后是一个俏丽的身影闯进殿里来,小孩子不过垂髫,很是兴致勃勃,“阿娘!儿在花房瞧见一朵极好看的牡丹花,阿娘戴着好看。”

        没桌子高的小孩子手里攥着一个漂亮的粉牡丹,因为太用力,连花茎险些被她捏烂,年轻的孩子垫脚想给阿娘戴在鬓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努力。

        舒后眼中的郁色略散了些,她低头,叫成远把牡丹花簪到她头上,一边与成远说着闲话。

        “这是花房新培育出来的?”

        “是!”小成远说起话来清脆极了,她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花房说,嗯,这花珍贵,是年节用的,所以只给了儿一朵。”

        冬日里百花不开,花房用精碳培育鲜花,一日便要花费百金,是从先朝留下的规矩,奢靡非常。

        据说大行皇帝颇宠爱的贵妃娘娘,最爱百花盛开场景,连冬日里也不例外,是以先帝特命能工巧匠举全国之力修建花圃暖房,以此讨得美人欢心。

        后来美人香消玉殒,这间耗资巨甚的花房却仍未被取消,每年冬日都培育些新鲜的花送进贵妃娘娘的乘风殿。

        舒后从前并不知道这些,她出身不好,只是最低贱的妾室,这些是进宫之后才知道的。

        而现在她的女儿可以在皇宫的花房里摘下一朵牡丹花。

        舒后摸着鬓边的牡丹花,轻轻揽过女儿,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身上。

        或许,她或许明白了。

        倚薇殿。

        赵端海行礼之后,将手中的花瓶亲递给顾槿,顾槿摸着上面的花纹,笑了一下,“这是瓷器李的作品吧,花纹清晰灵动,像是他的手笔。”

        “娘娘眼力过人。”赵端海也笑道,“正是瓷器李今年呈上来的,圣人想着娘娘喜欢,便令奴才送了过来。”

        顾槿笑笑:“替我多谢他。”

        她记得自己上一世求了季则平很多次,他最终也没有把这个花瓶送她,而是给了舒氏……她那日去舒氏的殿中,看着那尊花瓶放在正中,插着开得正茂的桃花。

        三月桃花妍丽,像极了舒氏昭妃那张同样妍丽的美人面。

        只是这样好的花瓶,却与这样艳丽的花不甚合适。

        这样素净典雅的花瓶,就应该插一株夜深仍未睡去的海棠花。

        赵端海大为震惊:“娘娘您、奴才一定将这话带到。”

        娘娘这是想开了?不准备和圣人闹矛盾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赵端海美滋滋地想着,脸上也带了两分喜气,顾槿面色温和地笑道:“不知圣人午后有没有空闲?”

        “哎唷,瞧您说的。”赵端海脸色愈发好看,一张年轻的脸上竟笑出了些褶皱,“只要娘娘您说,自然什么时候都有空了。”

        顾槿也笑:“这样就好,烦您说一声,午膳后我想面见君上。”

        赵端海:“奴自然会回禀圣人,只是圣人最近食欲不振,常念叨府里的粥。”

        他不(ming)着(mu)痕(zhang)迹(dan)地提点了顾槿一番,顾槿含笑应了一声,给摘砚递了个眼神,摘砚含笑,将手中的荷包递给赵端海:“娘娘请中贵人喝茶。”

        赵端海向来不跟倚薇殿的客气,笑眯眯地收下,“奴多谢娘娘赏。”

        顾槿便令摘砚送赵端海离开,赵端海含笑应下,待行到宫门口,便拦下摘砚,口中说道,“姑娘也多劝劝娘娘,圣人心里……总归是有娘娘的。”

        摘砚点头,送走了赵端海,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宫复命。

        “送走了?”

        顾槿已然进了室内,将早间插在窄口瓷瓶里的梅花分出两枝,另插在新赏的青玉花瓶里,见她进来只是略侧了侧头问道。

        “是。”摘砚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清水,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便站在她身侧。

        “娘娘午后要去紫宸殿吗?”

        顾槿拿剪刀细心裁剪花枝,末了略点点头,“嗯,你让小厨房炖碗野鸽山参汤,晌午拿着过去。”

        摘砚纳罕:“娘娘不亲自下厨?”

        记得在东宫时,娘娘不管平日多忙碌,总要亲自下厨炖一碗热热的汤,拿小火温着,等圣人议事归来,也不要人侍奉,两人在烛火下细细说着闲话。

        那个时候他们像极了人世间最普通的夫妻。

        “不了。”顾槿放下剪刀,温柔地抚上略隆起的肚皮,她慢慢地说,“周侧妃在冷宫可还好?”

        “奴前些日子刚探望过,侧妃一切都好,还找奴婢要了菜种子,说要在冷宫种菜。”

        顾槿轻笑:“眼下都冬天了,她也是。”

        “侧妃念着娘娘呢。”摘砚道,“侧妃说,娘娘不要太伤心,该是娘娘的就是娘娘的,谁也抢不走。”

        “谁抢我的东西了。”顾槿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这个后位,圣人属意是谁,那便是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她从来不懂,吃了好些苦头,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大梁是季则平的大梁,她从前只觉得自己与他多年夫妻,母族对他尽心竭力,这个后位就合该是她的。

        可是重活一世,眼睁睁看着上一世顾家渐渐没落,两位兄长不能驰骋疆场,儿子被猜忌,女儿被活活磋磨而死,顾槿便明白了一件事情。

        皇帝始终是皇帝,她以为是两个人相知相守,不过是圣人居高临下的施舍罢了。

        一切都怪她自己发昏,竟然奢望帝王的爱意。

        摘砚瞧她这样,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木木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顾槿笑着打发她去看着小厨房熬粥,摘砚才慢吞吞地说,“娘娘,奴婢们都陪着娘娘呢。”

        “我知道。”顾槿眸色温润,“快去吧。”

        摘砚前脚刚去,后脚季呈钺便推门进来。

        小孩子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此刻他仰头看着顾槿,跟顾槿如出一辙的眼眸倒映出母亲的模样,“阿娘要跟阿耶和好吗?”

        顾槿揉了揉他的脑袋,未语先笑,“如果阿娘跟圣人回到从前在王府时的模样,照夜奴会开心吗?”

        “儿子不知道。”小孩子靠在顾槿腿边,声音里带着一些茫然,“娘呢,娘会开心吗?”

        顾槿说,“娘不会。”

        “那就不要跟阿耶和好了。”季呈钺说,“等儿子出宫建府,儿子接阿娘出宫好不好。”

        四方的宫墙困住了他的阿娘,季呈钺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救阿娘离开这个地方。

        顾槿揉了揉大儿子毛绒绒的发顶,很慢的说了句好。

        ……

        吃过午膳,顾槿便携摘砚,拎着小厨房温了半天的粥,主仆二人便准备去紫宸殿。

        “不用步辇了。”顾槿拦住了准备出门的冯福海,“叫摘砚陪我走走罢。”

        冯福海道了句是,便被顾槿打发去看着季呈钺读书。

        冬日的御花园也不见萧条,能工巧匠以巧手用绢布做花,缀满枝头,恍惚如百花绽放。

        “宫里能人辈出。”顾槿感叹道,“我记得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冬日,那时才五岁,我瞧着皇后娘娘宫里的花,非说是真的要折一朵,最后娘娘赏了我一朵绢花才作罢。”

        “太后娘娘很喜欢娘娘。”摘砚说。

        “是。”顾槿脸上带了两分真切的笑意,“娘娘从前私下里跟我说,并不想我嫁到皇家。”

        她漫步在树下,绢花的影子隐隐绰绰落在顾槿脸上,“我五岁之前长在晋州,所见所闻是将士们射箭骑马,才刚会爬就被爹爹带着去军营骑马,是以来了京城,怎么也不习惯。”

        晋州尚武,晋州的小娘子都率真跋扈,顾槿幼时见过与男子赛马的贵族女郎,也见过敢于上阵杀敌的娘子。

        初初来到京城,只听京城的小娘子说话温声细语,顾槿生怕喘个气吓到她们。

        她被压着学了半个月的规矩,却实在压不住她活泼的性子,又有父亲和两个哥哥护着,是以顾夫人心疼和无奈交织,最后只得叹了口气由她自己去了。

        然后头次进宫就闹了笑话。

        幸而当时的皇后娘娘性情温和,叫人拿了漂亮的绢花哄她,顾槿便坐在椅子上荡着双腿玩那朵绢花。

        “过两日,陪我去瞧瞧娘娘。”顾槿道。

        摘砚自然听她的话:“是。”

        先帝的后宫乱成一团,因为前朝贵妃娘娘的缘故不知道闹出多少糟心事,当时的皇后娘娘明里暗里受了许多的委屈,直到如今做了太后才好。

        自从先帝去了,顾槿忙于一应事务,又加上突然回到十几年前,一味想着远着圣人,与他闹了不少矛盾,是以这些天过去了,她还没有去见见太后。

        “三皇子,您慢一些,三皇子!”

        “哎呀!”

        粉团似的小孩子撞在顾槿腿上,顾槿下意识去扶他,“小心。”

        撞痛脑袋的小孩子捂着脑袋,看清了来人,还知道行礼问安,“贤娘娘好。”

        “是阿钰啊。”顾槿笑意盈盈的伸手揉了揉季呈锦的脑袋,“怎么自己在,你母妃呢?”

        季呈钰仰头,眼里带着一点不知所措,“阿娘病了,没有太医去看她……”

        “病了?”顾槿眉头微蹙,“宁美人身子弱,每年冬天都要生病,这些太医院也都知道,怎么会没有太医给她瞧瞧呢?”

        季呈钰无措地站在顾槿面前,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顾槿眉头越蹙越深。

        宁美人身子不好,生下来的三皇子也是个体弱多病的,记得这对母子死在了新帝登基的第三年,时间太久,顾槿已经不记得是被人陷害还是自个儿熬不住了。

        眼下瞧着这个情况,想来是因为太医院的慢待。

        宫里拜高踩低已经是常态,顾槿想了想,叫摘砚带着三皇子和伺候的人去太医院,叫个太医去瞧瞧成福殿的宁美人,她自己则接过食盒,复而去紫宸殿。

        “娘娘……”摘砚明显有些迟疑。

        顾槿安抚似的朝季呈钰笑笑,对摘砚道,“快去吧,忙完你直接回倚薇殿就是。”

        摘砚咬唇,最后还是带着三皇子往太医院去。

        所幸这里离紫宸殿不远,顾槿于是拎着食盒,一路慢慢走向紫宸殿。

        站在门口的赵端海看到顾槿自己一个人拎着食盒过来,忙不迭跑了过来,“怎么劳动娘娘自己亲拎着东西,伺候的奴才怎么这样不当心。”

        “不怪他们。”顾槿将食盒递给赵端海,“来的路上瞧见三皇子了,宁美人病着,我便叫摘砚跑了一趟太医院。”

        “娘娘心慈。”赵端海逢迎道,“您快进去吧,圣人等了您好长时间呢。”

        顾槿朝他点了点头,撩开帘子进了内室。

        果然看见季则平坐在室内,见她进来,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看了两眼。

        顾槿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季则平拿余光瞥她,见顾槿还是不说话,这才灰溜溜地放下奏折,又掩饰似的咳嗽一声,“你来了。”

        “见过圣人。”

        “坐。”季则平说着便叫身边伺候的小黄门给贵妃娘娘拿椅子,顾槿依言坐下,便又听季则平说,“怎么,今日主动来见朕?”

        “圣人忙于朝政,也要注意身子。”

        季则平心底一喜,随后暗暗唾骂自己没骨气。

        ——“怎么跟他提这个事呢,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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