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6入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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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宵没料到境舟会如此轻松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倒是有些不太敢相信，靠着树干勉强坐直了身子，才又问道：“答应的这么干脆，你就不怕我骗你？”
境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祈宵，本尊希望你能明白，若不是因为太虚石尚且在人间，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祈宵呵呵一笑，强忍着蚀骨之痛召唤出弑神印，拼着最后一口气力聚神力将弑神印推入境舟的元神内，境舟咬牙闷哼了一声，低声道：“你记住了，即便本尊堕魔，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祈宵道：“放心吧境舟师兄，我还想要看看我那位满心正道的师姐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堕魔时的表情有多精彩呢！”
弑神印在境舟元神内释放出团团浊息，并那些惨死枉死的仙神之力一起与赤金神力渐渐融合，强大的力量，逼得境舟额爆青筋，他捂着心口喘了口气，随即打坐运气调整神息。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已然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浊气，那双可容万千星辰的多情眼，黯然无光，星华尽失。
而他额间的天神印记也黯淡了下去，隐隐约约有一道赤黑的魔道印记浮现。
与此同时，太虚上境神钟鸣音呜咽响起，与先前玉心成魔时的钟声不同，这次神钟先是呜呜咽咽了九声，而后才是那几道急鸣。
宁岚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千秋师尊——”
然而她才刚开口想要问清楚，眼前突然又闪过无数个画面——就在境舟入魔的同时，无数仰仗灵神之息修炼的仙神，因为灵神之力被魔道侵蚀而全部堕入魔道，三界九州须臾之间大乱起来。
等到所有画面都停下时，她已经又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这次是在太虚上境的神谕台上。
天神入魔，混沌太虚降罚，执行神罚的，正是宁岚本人。
太虚众神又一次聚在一起看热闹，但这次似乎少了很多人。
宁岚身着尊神之衣，玄衣金冠，一派威严。枫沐和沉言站在她身侧，也均是一副尊神之姿，全然不见昔日玩闹不羁的模样。
而境舟则被玄铁锁链吊着双手跪在神谕台中央，颇有些狼狈。
开始神罚之前，宁岚走到境舟面前，蹲下身来，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阿舟，你还是不肯说出原因吗？”
境舟微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宁岚伸手捧起他的脸，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是不是祈宵使了什么手段？你说啊，阿舟，只有你说了不是你自愿的，我才能以天神之名求混沌太虚收回神罚，才能以太虚上境之名在三界九州面前保全你啊！”
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眼眶红得厉害，境舟闭上了眼睛，将头别了过去，还是没有开口。
她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他。
他始终闭着眼睛，眼角却缓缓划出了一滴眼泪。
太虚众神更是个个唏嘘，面露不忍，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们。
突然，一团白光落在了神谕台上，众神却如临大敌，神兵列阵。
祈宵自那团白光中走出来，看着台上的两人，啧啧叹了两声，笑道：“宁岚神尊，倘若三界众生看到你如此对这个大魔头，是会叹你念旧情呢，还是会为那些他们惨死在灵神魔道下的亲友鸣不平呢？”
宁岚抬手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紧紧盯住他，“祈宵，你最好藏好了别露出一丝一毫的尾巴，否则，即便你如今有太初世尊护着，我也会让你也尝尝这神罚的滋味！”
祈宵咂咂嘴，催促道：“神罚该开始了吧？”
宁岚低头看了一眼被玄铁链锁住的境舟，又蹲下身来，轻柔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阿舟，此番神罚之后，若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洗去魔气的办法，若你没撑过去……”说着，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闻此言，境舟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被魔气侵染的眼中有一瞬的清明，随即又是一片混沌，但他依旧努力地凝光看向宁岚，艰难地摇了摇头，“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宁岚微微一怔，终于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执剑冲向弑神印时，也是说了这句话，“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眼泪瞬间决堤。
可偏偏有人不解风情跳出来破坏这气氛。
祈宵一如既往地讨厌：“我说二位，这么舍不得，干脆一起受罚吧，路上也有个伴！”
“闭嘴！”沉言瞪了他一眼，神情不悦，“太虚上境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祈宵瞥了他一眼，笑了：“哟，我当是谁呢，沉言神尊啊，这都几万年了，太虚上境轮到你做主了吗？”
沉言一梗，瞬间就掏出了无涯扇，“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宁岚捧着境舟的脸，最后落了一个吻在他唇上，随即起身落到了祈宵与沉言中间，神谕台上瞬间一片安静，唯有猎猎风声。
宁岚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缓声宣告：“灵神堕魔，祸乱三界，火神宁岚以混沌太虚之名，除其天神之力，太虚众神见证。”
说着，抬手将神力注入日晷之中，枫沐见状，也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其中，沉言犹豫道：“宁岚，你不用管祈宵这厮，可以再等等的……”
可见她并没有收回神力，又犹豫了一瞬，沉言也还是将神力注入了神罚的日晷之中。不过片刻，日晷飞速转动起来，一道强大的力量从中飞出，狠狠打在境舟身上，境舟瞬间就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然而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随即那日晷中又钻出几道同样强大的神力，朝着境舟袭去。
眼见着就要打在他身上，只是一个眨眼之间，宁岚已经挡在了他前面，她周身护体的神力自动形成一道了结界抵挡着那些神罚的神力。
“阿岚！”境舟终于变了脸色，急声道：“快回去！”
宁岚跪坐在他面前，冲他笑了笑，再次伸手抱住了他。
混沌太虚神罚之力感觉到了阻拦，日晷逐渐停了下来，但下一瞬，九九八十一道神罚之力裹着浓浓的愤怒一起落了下来。
众神皆是一惊，都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不忍看那台上的情况。
沉言更是急地恨不得立刻让时间都停止，眼见着这神罚之力就要将两人都击碎，一道赤金神力将宁岚推出了神罚台，沉言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她死死拉住，随即枫沐也反应过来，两个人一起抱着她不肯松手。
那八十一道神罚之力果然将台上的青年瞬间击了个粉碎，甚至连一点灰渣子都没有剩下。
宁岚心口一堵，闷声吐了口血出来，随即全身麻木，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阿岚？”千秋主神略带关切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宁岚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一片云间虚无之境，她却久久没能从方才所看到得感受到的那些情绪里抽离出来，她手脚冰凉且发麻，整个人脑袋空空，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想开口回应千秋，张了张口，却觉得连发出声音也变得艰难起来。
千秋见状，心中不忍，抬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也并非无法改变。”
“改变？”宁岚抬头看着她，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对吗？”
她声音有些颤抖，千秋叹了叹，“对，从混沌太虚，到你们，甚至于在你们之后降世的，所有天神都有各自的劫难。”
宁岚摇了摇头，“可我们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千秋叹道：“作为天神，我们的寿命几乎是无限的，劫难又怎么只会有一次呢？”她面露回忆，苦涩一笑，又道：“每一代的天神都有各自不同的使命，混沌太虚分立天地，我和你师尊他们创立三界，这些是我们的使命，在完成这些使命的过程中，我们也都遭遇了各种劫难。”
“小阿岚，你们这一辈的使命就是维持天地法度，护佑三界苍生。我们生而为神，既然享受无限尊荣，也必得付出一些东西的。小舟是我的亲传弟子，刚降世的时候才这么高，”说着，千秋笑了笑，抬手往膝间比了一下，又叹道：“他从小就不听话，也就长得可爱了一点，原本我是想跟你师尊换一下的，哪知道你师尊也嫌他顽劣，又偷偷给我换回来了。”
“可再怎么顽劣，也还是一天天长大了。”顿了顿，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忧伤，“其实你们这几件法器，并不是我们炼成的，是混沌太虚留下的，所以这几件法器的力量和法门，有一些是我和你师尊他们都不知道的。就像混沌图，还是小舟三万岁生辰那日，我与你师尊多喝了几杯才发现了其中法门。我们看到了过去，也看到了未来，也知道了我们必须经历的。”
“其实，小祈那个孩子，进入南御殿修炼，已经是我们试了无数次中最好的结果了。重黎心思缜密，教徒弟又向来严格，比我们几个靠谱多了。”
宁岚心中一阵惊疑，“千秋师尊，你的意思是说——祈宵如今这样，是你们通过混沌图不断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后最好的结果？”
应该不是自己理解的这样吧？如果这都算最好，那最坏得成什么样啊！
可千秋却点了点头，“对。只有进了南御殿他才只是堕魔了。”
才只是堕魔了……
宁岚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便又听得千秋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和小舟是从什么时间回来的，但想来你们也已经发现了，所有的一切都仅限在太虚上境。一旦离开了太虚上境，所有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我和你师尊猜想，混沌太虚二位天神之所以设置这样的规则，大约也是怕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将天地法则彻底搅乱。不过……”
千秋突然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大约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生命尚存的那一部分，所以当年我们只看到了做太虚神阵封印弑神印，却不知其后续，方才跟着你和小舟入图，才将那后来的事情看了。”说着，她语气变得自豪起来，“没想到小舟这孩子倒是英勇，颇有我当年风范，也算不辱师门。”
“只是没想到，后面他还是……”千秋叹了口气，眼见着宁岚神情跟着变了变，又立刻故作轻松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破解法门，只要你们尽快回到属于你们的时间里，就还是阻止一切发生的。就像我和你师尊，也是来回好多次，最终才挑了一个最好结果。”
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里。
宁岚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连忙就问：“千秋师尊，您可知我们该如何回去？”
千秋微微一笑，“自然知道。”
顿了顿，千秋突然又道：“小阿岚，一定要好好地同小舟在一起啊！”
还没等宁岚反应过来，耳边疾风呼啸，宁岚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在猛烈地疾风之中，她又一次听到了千秋主神带着笑意的声音飘飘渺渺。
“再见了，小阿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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