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脚印

徐钧这几日观察宋言若，见她稀松平常的功夫实在不像作伪，再加上她身上强悍的封印，徐钧甚至怀疑乐宁公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管是人是妖，徐钧都不打算让她跟着自己去北地。于是他这一天紧赶慢赶，故意将队伍往坑里带，希望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帝姬知难而退。

        当天晚饭就随意吃了些干粮，徐钧和寒江在外面摆了驱魔阵法，徐钧与张琛睡左边厢房，宋言若与瑶絮睡右边厢房，寒江则点了火堆，与土地公土地婆一起守在中堂。

        瑶絮从马车上拿下好几床锦被，将自己和公主裹成两只粽子，还是冷得嘶嘶哈哈。

        “公主，我们才……刚离开京城……就荒凉成这样，接下来的路……可怎么走啊！”

        宋言若掏出两颗夜明珠放在枕畔，搓搓手，往指尖上呵气：“别担心，过了这里就好了。哼，徐大美人想用一座山吓退本公主，门都没有。”

        瑶絮：“啊？”

        宋言若：“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邙山，当年大兴朝与魔族分庭抗礼，邙山便是战争前线，山中死去的大兴将士和魔族士兵不计其数，因此这里阴气极盛，格外荒芜。”

        是荒芜，连空气仿佛都比别处要黑上几分，瑶絮睁大双眼，从窗子的破洞看出去，黑黢黢的群山像怪兽的脊背，山里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回声，像是魔鬼在深夜里嚎哭。

        瑶絮不由得抱怨道：“哎！徐大人带的什么路啊？！”

        宋言若冷笑一声：“带的好路，所以我们绝不能让徐大人失望。”

        两人叽咕了一阵，终于在寒冷和疲惫中团成两团睡着了。

        夜半，瑶絮哼唧着翻个身，意识猛然清醒。她揉揉眼睛，以为天要亮了，睁眼向窗外看去，原来是一弯下弦月从东边的山坳里升起来，幽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两相映衬，连院子里马车上的花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几匹马不知是不是被月光所惊，有的打响鼻有的尥蹶子。瑶絮鼓足勇气向窗子的破洞走去，努力安慰自己房子周围有伏魔阵法，另外两间屋子里还有三位驱魔师，不要害怕。

        风停了，远处的高山和近处的枯树静默伫立，万籁俱寂。瑶絮的眼睛忽然睁大，呼吸像是被什么攫取，整个人不能动弹。

        雪已经积了足够厚，像平静无波的水银面。然而在什么都没有的雪地上，两行脚印正在由远及近，向着他们的破庙“走”来。

        瑶絮倒抽一口寒气——嗷嗷嗷啊，没有人哪来的脚印？？！

        她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身后宋言若睡得正酣，一双狐狸耳朵时不时轻轻抖动。

        瑶絮内心尖叫不停，不知道该不该喊醒她，最终还是在恐惧的威慑下晃了晃宋言若，声音压到最低：“公主，公主，快起来啊，妖怪来啦！”

        因为睡觉时会现出原形的体质，宋言若向来睡眠极浅，被瑶絮一扰便醒来了。她睡眼朦胧，喃喃道：“怎么了？”

        瑶絮：“不得了了公主，外面有妖怪！”

        宋言若被瑶絮拉着站起来，两人蹑手蹑脚靠近窗上的小洞。

        然后宋言若就惊讶地发现那串没有主人的脚印越来越近，最终越过了寒江所设的法阵，所踩之处，一簇幽蓝的火焰在雪地上腾起。

        两人对视一眼，瑶絮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叫都叫不出来。幸而，脚印只越过两步便识趣地停了下来，下一刻，一束花凭空出现，被轻轻放在雪地上。

        月下雪地纤毫毕现，宋言若看得没错，是一束黄绿色的腊梅花。腊梅被安放在她们窗口正对的雪地上，之后那串脚印停了片刻，转身向山里走去。

        对方看来并无恶意，瑶絮终于吁出一口气——什么怪物，爱好大半夜给陌生人送花？

        然而当她再次转向宋言若时，出乎意料地发现九公主竟然在扒窗户！！

        “哎哎，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啊？！”瑶絮连忙拉她的衣角，说话间宋言若已经蹲在了窗台上。

        “别出声，别跟来！”宋言若侧头小声道。

        宋言若跳下窗台，向着脚印的方向跑去，瑶絮周身汗毛炸起，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追公主，天寒地冻里急出一身冷汗。

        幸亏此时破庙的门吱呀开了，寒江大步流星追上去，拦在宋言若前面。

        宋言若语气生硬，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好说话：“起开！”

        寒江不让：“公主，此妖妖力极强，你不能过去。”

        宋言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继续远离的脚印：“放心，如果他要动手的话现在也不会走。”边说边绕开寒江，“本宫命令你，不许跟过来啊！”

        宋言若踩着咯吱积雪向密林的方向跑去，路过马棚时五匹马用纳罕的眼神看向她，脑袋随着她的举动整齐转动。

        寒江不敢违抗宋言若命令，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险境，只好回头寻求徐钧的帮助。

        徐钧这晚睡得也不好，他打算用艰苦的条件把九公主逼走，才想出在邙山留宿的办法。

        大兴朝最初的几十年，邙山被天禄司和众仙门清理了几遍，后来确定没有魔族残留也就不再付出更多精力，于是邙山逐渐成为妖族的地盘。

        妖族和人族之间关系一向不怎么样，当年五大门派与魔王争战，妖族就是站在魔族那边的。后来众仙门获胜，妖族主要力量蹙缩在西南大山之中，别的地方只有零散小妖聚集在人迹罕至的山林沼泽，譬如这邙山。

        然而今晚他看得分明，邙山之中居然有大妖能够轻松突破他的阵法，还只为给宋言若送一束腊梅花？

        乐宁公主究竟是什么身份？徐钧禁不住好奇。

        因为并未入眠，外面一有动静他便跟了出来，只需寒江一个眼神，徐钧便不近不远地跟了上去。他没有离宋言若很近，但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这样的距离应该足够上去救她。

        -

        “等一下……请等一下。”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宋言若声音发抖。

        前面的脚印果然停了下来。惨白月光下，寂寥雪地中，一串凭空出现的脚印显得格外诡异。

        宋言若虽然一时冲动跟了出来，此时也免不了觉得有些瘆人，可是她也顾不了太多，只怕问晚一瞬对方会原地消失：“你认识我的母妃吗？”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宋言若甚至快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眼前虚影一晃，月光下出现一袭白衣，那人背对着自己，长发用玉簪半绾，看身形是个男子。

        “不认识。”那人声音清朗，应当是个少年。

        宋言若不肯放弃：“那你怎么知道她最喜腊梅？”

        “……我见这淡玉梅开得正好，所以想折来供在庙里，并不知道姑娘何意。”

        骗人，深更半夜积雪没踝，谁会在这个时候没事踏雪寻梅？

        那人始终没有回头，宋言若想知道他的模样，内心深处却害怕他会是那种三只眼睛或者根本没有脸的怪物，干脆就就任由他背对自己站着。

        “母妃在我八岁时便过世了，父皇不允许宫里的人提起她，甚至销毁了所有关于她的画像，我现在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但是我真的很想她，我记得她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冬天，每年冬天都要折许多腊梅插瓶，那时候她的宫殿院子里种满了梅花。她厨艺极好，一年四季都有拿手的菜式，冬天做的梅花粥特别清香……我也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所以，如果你认识她，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吗……还有，我听说她是……妖，是真的吗？”

        前面的人纹丝不动，任凭宋言若自说自话，等她说完了，才道：“妖也有血有肉有感情，我虽不认识她，但若你的母亲真的是妖，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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