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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府


雨后初霁,重新展开云雾,微光下水气笼罩着青山,山路泥泞,几人互相扶持方能走到城门下。

        “如此老夫便先行告退了。”周廷卿拱手告辞,后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泥点。

        李二牛却叫住了他,“周先生今日可还要回去?”

        可这粘在布料上的污泥早已干硬,无论怎么弄也难干净,周廷卿不免有些怒气,朝李二牛怼去,“不回。”

        继而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旭勉强笑道:“瞧我说什么,这世上总有脾气古怪的人。”

        于是李二牛虽被撒了气,也不恼,跟着笑道:“是了,是了,我正要去西面的善仁医馆,不知孙大哥要先去哪里?”

        问罢,看看朱巧娥。

        孙旭也顺势朝朱巧娥看去,“那不巧,我们要去城东的八方当铺,看玩意儿还得是那些人才在行。”

        “这说的是,如此,我们便各走各的路吧。”李二牛不懂什么礼节,只好学着周廷卿的模样拜了拜,却是怪里怪气,引得朱巧娥发笑。

        “对了,二牛哥且再等一会儿。”朱巧娥忽然四下打量,看见一间香料铺子径直入了内,片刻,便拿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出来。

        “你去医馆里包管照着这单子拿去,早晚各一碗,必然能治得了你身上的恶疹,不过那药膏还是可以敷着。”

        孙旭瞧着又开始取笑,“瞧瞧,这竟然还有位女神医,可是我们眼拙了。”

        李二牛虽说接过单子,可只是白纸黑字,什么也认不得,好一阵狐疑。

        “快莫取笑我,这方子也是我学家里的,只不过刚才看见二牛哥的模样,八九不离十,上面都是简单的药材,吃起来也不费力。”

        “是了,是了,如今小妹说的我都能听。”李二牛憨笑着又掏出那个药罐,用指尖挖出来一些往手背上擦了擦。

        朱巧娥最是喜欢直肠子的人,便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只药包,“刚才竟忘了,这往后好几月虫蚁便越发多起来,这枚包里是我自己调配的药草,能驱虫,你们都可带着或放在家里,只是周先生却先走了,我还有多的呢。”

        李二牛最先接过药包,便忍不住凑到鼻尖上嗅了嗅,刺激的气味一下呛到了肺里,直咳嗽。

        朱巧娥见状,连忙解释,“哎呀,我这里面用的都是刺激气味的草药,驱虫有效,却还是不要靠近了去闻。”

        也捂着嘴笑,这会儿孙旭才拿在手上,离得远远的揣进了随身的背包里。

        闹闹哄哄一番,终于才与李二牛分开,朱巧娥随孙旭一起往他方才所说的八方当铺走去。

        途中几番闲谈下来,才知道孙旭是做陶瓷买卖的,怪不得身上带着上好的白釉瓷杯。

        直到当铺门前,吓了朱巧娥一跳,竟是一间好大的小楼,进入后,孙旭只引她在旁边坐着等,自己拿着那玉片往里去了。

        闲暇间,朱巧娥便打量起来往的人群,亦猜测其身份,多是些比端州更奢华的衣料与配饰,可也有些穿着不凡的,等她偷偷听了才发现竟只是某个府里的丫鬟婆子。

        这令朱巧娥大开眼界,她记忆里便从未离过端州,虽说也是一方富庶之地,但她总待的也只是个乡县,难有机会到端州城里去逛的。

        可曾经她以为端州城里的富贵人家已很多了,没想到京城中更甚,且更奢靡。

        正因自己如今干瘪的钱袋而羞涩之际,孙旭已打听回来,不好在里面说,两人便在街边的一间面摊子坐下。

        朱巧娥等不住,先问:“孙大哥可问的如何?”

        孙旭递换回玉片,先喝了一口面汤润了润嗓,方才徐徐道来,“问过了,依旧说是寻常物件,看不出什么端倪。”

        朱巧娥一听,瞬间就没了主意,整个人都如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凳上,黑溜溜的眼珠逐渐黯淡下来。

        可孙旭喘了好大口气,重新说道:“可还是有一件,前几天曾有林少卿府上的小厮来,拿了块与这差不多的玉片来当,可惜不值什么钱,最后没有成功。”

        “可是我们曾说过的那位大理寺少卿?”朱巧娥忽然扬起眼梢。

        孙旭又吃了口面,“你既是要寻姓林的,我自然是有了把握才敢告诉你。”

        这样一想,姓林,在京城当大官,而且还是从端州来的,怎么也能合上了。

        朱巧娥心情大好,瞧碗里这清淡的阳春面也如肉汤一般,颇有食欲,一连吃了两大碗。

        “我还有事,便不能再跟着你了,既是了解了去处,也就不担心,只是这传闻中的林少卿性子稍许古怪,若是吃了闭门羹大可再回来寻大哥的忙。”

        孙旭真是越看这朱巧娥越讨喜,虽说没有显露,可他总觉得定是有几分用药的本事,若是林家不肯,他花点小钱与朱巧娥做个医馆生意也是不错的。

        总之他只能想到这里,真不愧周廷卿所说,满眼都是金银。

        朱巧娥告别孙旭,拽紧了肩上的包袱,往适才从面摊老板那里问来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皇都,买卖自是要比其他地方更繁忙些,除了街边的铺子,又是耍把戏的、卖小食的,还有摆摊算卦的,好不热闹。

        朱巧娥东瞧瞧西看看,竟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幸好没多少钱,要不恐怕能买两手。

        等穿过主街,她却好像忘了该走哪条巷子,也不想,恰巧一位老妇推着豆腐摊子路过。

        朱巧娥上前帮了一把,直待停下,老妇才向她道谢:“好心的姑娘,多谢了。”

        继而老妇要打开摊子准备招呼客人,朱巧娥探过去脑袋,笑问:“不知老人家可知道大理寺林少卿的府邸如何走?”

        一张鹅蛋脸,恰好两只杏仁眼,略小巧的鼻尖,甜甜的樱桃嘴,说起话来有如黄莺恰恰啼鸣,清脆婉转。

        老妇先是心生怜爱,可登时换了愠色,又叹口气,“小姑娘,我瞧你是个好的才告诉你,快别去招惹那林少卿。”

        “却是为何?”朱巧娥生疑困惑,但只见老妇摆了摆手,不肯再言。

        如此,她只好作罢,又另寻了一家珠子铺,以为年轻的姑娘好说话,没想问了后,反被讥讽了几句,也没有指明道路,使她只有悻悻离去。

        漫步目的地在街巷中乱逛,见到一棵大柳树,分道左右,又不知该往哪去,朱巧娥捡起地上的叶子,随意往天上一抛,再飘然落于地上,叶尖正对着左边。

        “那就左边吧。”她再拉了拉包袱,脚步沉重地走去。

        进到一条巷子,已有春桃探出墙外,因是早晨急雨,满地落红。

        她抬起眸子,淡淡的颜色映在其中,恰如这三月的春水桃花。

        却扭头,坚定了信念又往前走,路过一扇大门,朱巧娥并不抱有期望,只是略略瞥了一眼。

        见黑漆匾额,其上“林府”二字有如烫在朱巧娥心里的热铁,登时就跳了起来。

        “是林府!”朱巧娥大叫了一声,而后忙用手捂住嘴巴,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余光瞄到自己鞋上的污泥,再看这高大的门楣,自有一股威逼的气势,实在不配。

        赶紧到路边摘了几片叶子,使劲想把鞋上黏住的泥印给擦掉。

        正这时,门忽然开了,惊了朱巧娥一跳,赶紧丢下手上的烂叶子,想往前走,可被一辆朱轮马车挡住了方向。

        只能勉强看见有个人上了车,即可便由马夫将车赶离了巷子。

        朱巧娥歪过头,总觉得这车曾在哪里见过,可今天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有些记不住。

        又因那门马上要关了,她匆匆跑上去,直接抓住了门板,才令里面的人停下动作。

        看门的小厮颇为年轻,一身蓝布衣裳也衬得人很斯文,朱巧娥方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把在门上,实在不够得体,赶忙放了下来。

        垂手谦问道:“敢问这可是大理寺林少卿的府邸?”

        一颗心扑腾扑腾地上下狂跳,朱巧娥尽量闭上嘴,免得跑出来。

        小厮扫了朱巧娥一眼,既不是哪家的闺秀,也不是哪家的丫鬟,才有些放心的敢说话,“正是,不知姑娘有何事?”

        只听到“正是”两个字,朱巧娥就已是满心雀跃,难以控制地欢喜起来,激动的抓住了小厮的手,“老天爷,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

        这会儿,小厮觉得虽不是闺秀,也不是丫鬟,但下意识的本能告诉他,应该赶紧关门。

        于是他一边挣脱着朱巧娥的双手,一边的脚去踢门,心情十分迫切。

        也许动静太大,被里面的管家听到响动,便过来瞧瞧,正好看见一个胆大的陌生小姑娘。

        出声打断,“姑······姑娘?”

        朱巧娥难掩兴奋,但还存在一点理智,她看见新来的这位中年男子,似乎更有权威,以为是林家的老爷,也就是自己未来可能要赡养的公公。

        终于丢下手来,稍稍整顿过衣襟,福身道:“见过林伯伯。”

        她记忆里好像是这样称呼的。

        林安上前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为何认得我?”

        他原是孤人,一直在林家伺候,却不曾有什么相熟的侄女之类,因而奇怪会有人如此称呼。

        朱巧娥却以为是这林伯伯不常出门,所以外面很少有人知道他,才这样问,所以笑一笑,“您不是林伯伯还能是谁?”

        她从怀里取出今日频繁露面的玉片,递到林安眼前,又说,“有这件东西,林伯伯应当认得了吧?”

        可惜,林安依旧是满眼的困顿。

        朱巧娥隐隐开始担忧,再把玉片往前推了一点,离林安更近了,“林伯伯还是瞧不出吗?”

        林安仔细看过这枚玉片,微有瑕疵,而水头不足,更落了下乘,左看右看只好说一句,“这玉寻常得很。”

        这下像是应了朱巧娥最先担心的那样,若是林家不认账,她总不能真使出那些一哭二闹的法子。

        所以急着解释道:“可能时间久了,我叫朱巧娥,或许您也不太记得,那我父亲呢?朱家药铺的朱一行,林伯伯总该记起来了。”

        可林安仍是不解,也是一头乱麻,看朱巧娥如此笃定的样子,难不成真是他忘了什么,赶紧去想。

        只是没有得到肯定答复的朱巧娥,认定了是林家装糊涂,不免失落,“怎么也是订过亲了,又怎么能不承认呢?”

        不止林安大惊,就连门前的小厮也跟着用惊疑的眼神朝林安望去,忍不住问了一句,“林管家,我们大人是订过亲的?”

        而朱巧娥听见小厮叫林安“管家”,也是脑里涌过惊涛骇浪,原是她认错人了,重新拾起精神,“竟是管家,我还以为······”

        “还以为您是府上的老爷,瞧我。”好在朱巧娥爽朗,笑一笑,又向林安道歉。

        林安却还是一头雾水,他一直在林家服侍,可不曾听说过有一门亲事,可忽然想起,不能算没有,但怎么也不可能找来了。

        “要不姑娘先进来说吧,好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林安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单薄的衣裳,还湿了不少,外面刮着风,他心里忽的生出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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