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价值（4）

　　彭渊和胡长青商议着怎么给薛若南设套，好让她亲自承认施明澜是施远茂的血脉，最好是能留下书信之类的作为证据。

　　邵庄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肘撑着头，眼睑低垂，寂然无声。

　　明亮的光线中，他白皙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俊美的脸庞似与髻上的玉簪、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整个人如同一尊无暇的玉雕，精美而冰冷。

　　“邵大人，你觉得如何？”商讨完毕，彭渊例行公事般问了句。

　　邵庄撑在额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刚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然后轻轻瞥了彭渊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彭渊却被他眼神中的冷漠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由闭了闭眼，重新看过去，然而邵庄已经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眼眸乌黑明亮，仿佛刚才的冷漠都是他的错觉。

　　“什么？”邵庄笑道，“我刚才在想点事，没注意听。”

　　一听这话，彭渊心里的异样立刻被不悦代替，他端起手边的茶，向胡长青使了个眼色。

　　胡长青心领神会，朝邵庄笑道：“世子，是这样的，彭大人……”

　　“不急。”邵庄抬手一按，示意他打住，“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胡长青一愣，随即恭声道：“是是是，您问。”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府里的管事说您在这儿。”胡长青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管事？”邵庄似笑非笑，“你不是邵明手下的人吗？”

　　“是、是啊。”

　　“邵明人呢？”

　　胡长青整了整神色，镇定道：“小人找不到明大爷，回府后没看见他人。听他的小厮说，前两天葛平突然回来了，俩人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邵庄的眼神几不可见的波动了一下。

　　胡长青飞快地瞄了他一眼，一脸理直气壮：“小人想着薛若南的事应该尽快禀报给您，耽搁不得……”

　　“耽搁不得？”邵庄惊讶地打断他，“好好的大活人，又不会凭空消失，怎么耽搁不得？”

　　胡长青顿住，视线惊慌地动了动，随口找了个理由：“这么重要的秘密，万一被别人发现了……”

　　“别人？什么别人？”邵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举个例子来听听呢。”

　　“这……”胡长青整个头皮发麻，飞快地在脑子里搜寻起来，想找个合适的名字出来，应付眼下的状况。

　　可是他哪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别人”，他连信国公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

　　“我……我……”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双手不由揪住衣摆，“我”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冷汗都下来了。

　　“邵大人，这个时候先别追问这些了吧，正事要紧。”彭渊插进来道。

　　以他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邵庄在干什么，便有意帮胡长青圆一圆场面。

　　邵庄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重新看向胡长青：“算了，你不用说了，我来替你说。”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目光定定地落在胡长青脸上。

　　“你很着急吧？”邵庄笑道，“好不容易发现了个大秘密，心想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得赶紧禀报上去。火急火燎地回到府里，没成想邵明竟然不在。你先是失望，紧接着又想，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事禀报给邵明呢？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打探到的消息，最后在世子面前立功的却是邵明，凭什么我的功劳要落到他身上？不如我直接把这事禀告给世子，既能让世子知道有我这么个人，还能让世子明白功劳在我——”

　　“不不不，我没有！”胡长青脸上露出心思被道破的惊慌，使劲摇头。

　　“——邵明不在正好，我就用这个做借口去找世子，就算事后被邵明知道了也无所谓。”邵庄没理会他，自顾自说着，胡长青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剖开了，赤裸裸地摊着，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我立了功，世子肯定会奖赏我，说不定还会让我直接为他办事，邵明怎么想我还有什么重要的？”

　　“你心想，我得趁邵明还没回来，赶紧找到世子。你从管事那里打听到我的行踪，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可是却被护卫拦在门外。几条看门狗竟然敢拦我？你又气又急，迫不及待地暴露出自己的依仗，想以此喝退他们，就在这个时候——”

　　邵庄微微偏头，看向彭渊，嘴角一勾，“——彭大人出现了。”

　　那略带讥讽的笑，令彭渊觉得十分刺眼，他正想要阻止邵庄继续往下说，邵庄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胡长青身上。

　　“彭大人一出现，护卫们立刻就变得十分恭敬。你又惊又喜，暗暗在心里猜测这又是哪位大人物。彭大人听你提到了施阁老，是不是主动表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叫你进屋说话？你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一刻，虽然对象从我变成了彭大人，但你肯定觉得彭大人比我更好，因为彭大人是晋王爷的心腹，而晋王又是谁？”

　　邵庄顿了顿，似乎觉得很可笑，“是我邵庄的主子。”

　　明目张胆的嘲讽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散发出来，浓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慢慢敛了笑，双眸暗如子夜，照不进一丝光亮，仿佛在一瞬间脱下了温和可亲的面具，露出背后冷酷的真面目来。

　　胡长青正对着他，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顿时骇得倒吸一口凉气，惊惶地往后退了两步。

　　“邵大人。”彭渊彻底沉下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邵庄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彭渊冷哼一声：“你要管教你的人，我没意见，但是你最好把握好分寸，你刚刚那种语气可是对王爷大大的不敬！”

　　他的声音令胡长青回过神来，胡长青猛地朝他跪了下去：“大人，大人，您快帮小人说句话！小人虽然存了点私心，但归根结底还是想把差事办好啊！小人日后一定尽心竭力为您、为世子、为王爷办事，看在小人一片忠心的份上，您就让世子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说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不住地磕头。其实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他自作主张，越过邵明来禀报薛若南的事不符合规矩，但功过相抵，世子不赏赐他便是，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虽然满心茫然，却有种死到临头的直觉，于是下意识向这屋里唯一能救他的人求救。

　　彭渊自然清楚邵庄为何生气，除了因为这小子擅自逾越，还因为这小子在他回来之前，就先把消息告诉了自己。

　　他与邵庄虽然同为王爷做事，但一直各尽其职，从没插手过对方的事。刚才那番话看似在说这小子，其实也把他囊括进去了。

　　但那又如何？

　　彭渊不屑一笑。

　　他自王爷年幼起就效忠左右，十多年来兢兢业业，为王爷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可以说王爷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他功不可没。王爷也因此对他宠信有加，要不然怎么上次他不小心犯错闹得满城风雨，王爷只是训斥一番就揭过不提了呢？

　　要说王爷最信任谁，无人能越过他去，就算是郑阁老也不一定比得上。等来日王爷荣登大宝，他就是天子近前第一股肱之臣。

　　想到这儿，彭渊心中得意万分，磕头磕得涕泗横流的胡长青在他眼里也变得格外顺眼。

　　也罢，这小子虽然笨了点，但好歹算一条好狗，我就帮他一回吧。

　　“邵大人。”彭渊微微一笑，语气变得十分和缓，“这小子虽然办事毛躁了点，但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你……”

　　“彭大人，你真的要为他说话吗？”邵庄轻声打断他，声音里满是怒气消散后的倦意。

　　他没有看彭渊，更没有看地上的胡长青，只是抬手揉按着睛明穴，脖颈低垂的弧度透露出毫不掩饰的疲惫。

　　彭渊心中更定，正要开口，邵庄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你要知道，若不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你今晚本来不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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