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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片落叶


“放开我!”

        “求求你了!还给我……”

        “杀人啊!杀人啦……”

        “我绝无可能束手就擒,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大人……大人!”

        “我要杀了你们——”

        那九条阵屋的武士不为所动,冷漠地抽回了染血的太刀。

        一柄柄太刀自然地垂下,鲜血沿着尖端涌流,成了一道道小型的瀑布。

        横七竖八的尸体陈于闹市,所谓“不识时务”者,连性命也被冷漠地一并收割。

        锋利的剑刃光可鉴人,光折射在寒锋的银面上,映出了那些人麻木的眼神。他们是紫色的死神。

        纵然是在集市之上,却恍若千里冰封的无人之境,死寂一片。

        来晚了一步。

        我抬了抬手,压低了帽檐,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隐没于过路的普通群众之中。

        我回首,眼看着那一枚枚光芒黯淡的神之眼被他们擦拭干净后放入了特殊的容器之中,据说,这种容器可以保持神之眼在其主人死后依然光彩夺目。

        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人的生命就是那么脆弱。

        有那些“反抗分子”作为范例被杀在前,剩下的神之眼持有人都不一而同地上交了自己的那枚愿望。甚至废力地扯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恭顺而谄媚,宛若一只只排好队自己跳上屠宰场案板上的小鸡仔。

        荒诞的场景,却很难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反而是悲哀——深切的悲哀。

        人心惶惶。

        压抑的气氛,一时间如瘟疫般蔓延开来,自从将军大人的眼狩令颁布之后。

        他们是老人的儿女,孩子的父母,是稻妻的国民,却因为不肯上交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就这样被随意地,轻巧地杀害。

        ——而这些奉行本该是来保护他们的,他们是稻妻的子民,是将军大人的下属,我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

        最中央那武士好似敏锐地感受到了我的视线,蓦然回首,阴戾的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我收回视线,再次压低了帽檐。

        我的神之眼并没有被我戴在身上,所以,只要我不使用元素力的话,那些天领奉行的猎人们很难发现我。

        前段时间我被奉行的人围追堵截,精疲力尽之时,五郎和他的同伴们救下了我。

        五郎和我的性格十分合得来,在他的热情相邀下,我也短暂性地加入了反抗眼狩令的反抗军大队,开展着发展反抗军成员的工作,以及负责测定在同九条阵屋的士兵们战斗时的天气情况。

        我们吸纳的是渴望反抗,具有不屈精神的人们,但是这样的人本来就不算多,而且往往很快就会被制式的成规模的军队威逼利诱,甚至杀害。

        当我得到消息赶到现场后,很多次只能如同这次一般远远地目睹他们残忍遇害的场景。或者甚至只能看到冲突的残骸,他们横陈的尸体。

        不过,看了太多了。

        虽然看了太多次,但是对于这种事情,我终究还是很难习惯。

        我并不理解为什么神明会收回本是他们送与我们的神之眼。她是在对他的颁发行为后悔吗?又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呢?

        这样想虽然有渎神的嫌疑,我却很难控制自己不断发散的思维。

        我只知道被夺取神之眼的人们都会逐渐像是失去了灵魂般的浑浑噩噩,他们炽烈的愿望本如同火焰熊熊燃烧,却在失去甚至眼后如同失魂的布偶,行尸走肉。

        我只知道,我不甘让民众的愿望沦为砌成永恒的砖瓦,让那些明亮的神之眼被镶嵌与冰冷的石像中。

        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他人的愿望,即使是神,也不可以。

        更何况……民众首先得是拥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的人,而并非什么为满足神私欲而被制作的砖瓦。

        这里是神无冢,最靠近清籁岛的大岛屿,而我在这里等着清水一贵。

        我害怕他直头直脑地为践行约定闯进已经沦为噩梦之地的陷阱清籁岛,我渴求他如我一般被船夫带到这里或是其他岛屿也好,安全是重要的。

        如果可以见到他的话……就好了。

        乱世,最为牵挂的,不过是自己家人和朋友的安危。

        尤其,清水一贵……他是我的挚友。

        这里是九条家的势力范围,反抗军的总部海祈岛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所以,发展新的反抗军成员的工作一般很难进行,而且较难得到接应。

        目前只有我们几个风系神之眼持有者活动于这最为恐怖和逮捕力度最大的神无冢,我们的速度优势能让我们可以在遭到围追堵截时更快地逃亡,甚至还留有余地随手救下几位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在以前认识的行商朋友山田先生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在我最艰难的时间里伸出援助之手,果断收留了我几晚,让我在这残酷的神无冢之内也有了喘息的余地,为我争取了极为关键的时间。

        但是在那之后,我还是拒绝了他的好心帮助,因为担心自己会连累他再度露宿荒野之中。

        萧瑟的风吹得这衰草一片震悚起来,落叶铺陈于地面,已至深秋。

        “诶诶诶,不要动手动脚的啊,我交就是了!”

        声音很好听,莫名熟悉。

        我的耳力比我的目力更加精进,是以,在未见其人之时已经先听其声了。

        吟游诗人标志性的一身翠绿在稻妻这个或是紫色或是粉蓝的国度格外惹眼,四下都是秋日的金黄,我不难就确立了目标。

        “那个……我们商量商量,嘿嘿嘿嘿,我能不能用我的这枚神之眼换一瓶上好的酒喝啊……嘿嘿嘿嘿……”

        “就当……就当是看在我如此配合你们工作的份上嘛。”

        “诶!我说你们这些人,不给酒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啊!哎呦喂,好了好了,我不要酒就是了!”

        待那大部队离开之后,我闪身上前,扶起了这位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吟游诗人。

        温迪嘴中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词,细细辨认一下,好像是什么诸如“小孩不敬老”“影的手下好小气”之类的我听不太懂的话。

        “你是——我记得……枫原……万叶是吧!”温迪笑眯眯地朝我点了点头,娃娃脸却故作一番老成的样子,很是有趣。

        我默了默,道:“就这样让他们拿走了吗?需要我去帮你,把你的神之眼追回来吗?”

        “不用了,”温迪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豪气万丈道,“那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我茫然地眨巴眼睛,突然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话了。

        “嘘——”许是看出来了写在我脸上的疑惑,温迪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的神之眼,是假的——玻璃珠子做的。要多少有多少。”

        我诧异地挑眉,只见他从善如流地摘下来自己头上翠绿色的帽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部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我:“……”

        我看着那像进货一样满满当当的玻璃珠子版神之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塞进那小小的帽子里的。

        我拾起一枚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恕我眼拙,我实在是没有看出来,这枚假的神之眼和我的那枚有什么不同,也难怪奉行的人发现不了。如果温迪不主动说明,我定然也是无法认定这是一枚假的神之眼。

        “小把戏而已,便宜货色。”

        温迪耸耸肩,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坛酒来“吨吨吨”,据他自己所言,这是他帮忙引开奉行的大部队人马所被别人预付的报酬。

        “可以……送给我一枚这个假的神之眼吗?”我迟疑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东西或许会在和奉行军队的游击战中有妙用。

        “随便拿!不过要是能再请我一次那夜的酒就好了……”

        “那我们……”这不是什么难事。

        “打住打住!”温迪拿开了那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酒坛子,露出遗憾的神情,“本来是应该礼尚往来,请你也喝上几口的,但是现在你恐怕没有时间了。”

        我一怔:“什么?”

        “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有人向雷电将军发起了御前决斗。”

        这?

        “就在天守阁内,为了眼狩令的事情。御前决斗庄重森严,败者将面临神罚,而胜者或许可以赢得转机。”

        “据我所知,那位敢于直面神威的猛士,就是那天我们一同饮酒的小友,清水一贵。”

        我说不出来话,像是丢了魂魄,就要往鸣神岛方向冲去。

        “诶!”温迪却一把拉住了我。

        他拿了一枚那据说是用玻璃珠子做的“假神之眼”郑重其事地塞进我的手心里,道:

        “万叶,拿上这个吧,你不必额外请我吃酒了,那天我欠你的那口酒,也用这枚''神之眼’抵消了吧。”

        我接过了它,也同样郑重其事地将它收到了自己的衣兜中。然后我们匆忙却不失条理地互相道别。

        “去吧。愿风指引你的方向!”

        温迪的声音远远地从我的身后传来,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他远远地冲我挥手的模样,但是我无暇回头。

        我只能奔跑,疯了一般地奔跑。

        喧嚣从未停止,而我的世界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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