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汀森脸色变了。
他把怀里的娜兰推出去，连退几步后，试图将蘑菇吐出来。
只是那蘑菇像是气做的，柔软又无孔不入，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便融化作晶莹的粉尘气团，进入了他的鼻与喉。
娜兰站在原地，看着他无用的挣扎。
这是她用所有泪水催生出的蘑菇，又在四十次死亡的高压中反复锤炼，才将所有单色的蘑菇融合成功，创造了这一颗彩色毒蘑菇。
在此之前，这蘑菇她也只试过一次。只一颗还未经过淬炼融合的单色蘑菇扔进肉汤里，她就毒翻了自己的魔龙老板。
那次老板喝了汤后就疯了，在化成原形晕过去前，还砸穿了两层楼面。
被她放倒的老板，沉睡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身体中的蘑菇毒性消化干净。等老板醒过来之后，他便严令禁止娜兰再将这种东西加入他的食物中，于是娜兰就放弃了这个菌种的培养，并将其列为不可食用的行列。
但是她从来也没扔掉过，只是将孢子保存在自己藤蔓深处，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度过了漫长的封存期。
而今天，它重新成为娜兰的选择，被她融合成进阶版的彩色蘑菇。
娜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蘑菇还有再次起用的机会。
就像在没遇到汀森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喜欢哭。
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无路可逃的绝望。
四十次后，这是她唯一一次的成功。
她看着汀森的挣扎，竟然没有感到逃出生天的激动。
她很茫然，甚至感到荒谬，这让她混乱。
短短一日内，她在这卑鄙的外乡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她此生无法想象的本事。
每一次次死亡，汀森都在她身边，他造就她的死亡，然后陪伴她的离开。
他是她的老师，以最残忍的方式，逼迫她在绝望中生长。
直到他不经意间教出来的学生，终于找到了那个转机，将既定的命运撕出口子，站在这里第一次看着汀森坠入深渊。
汀森在服用毒蘑菇后，并没有立刻倒下，他丰富的作战经验能让他迅速做出反应。
他后退与娜兰拉开距离，衣内暗袋依次闪起冰芒，应该是他在同时了掐碎了许多宝物，试图镇压他此刻的混乱。
可是那蘑菇的功效，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认知。
汀森双眼开始迷茫，他眼中的世界不再一样。
他捂着额头向娜兰的方向走，可是连脚步都趔趄。
而教堂精英小队等待已久的反击，终于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袭击在同一刻发生，汀森只是凭着经验与本能，构建最后的防御。
天上夜空愈发昏暗，本来隐在黑雾里的白月变成血红色，不详的红光笼罩在这片土地上。而汀森的视野，已是一片光怪陆离。
他咬牙道：“你刚刚给我吃的是什么？”
娜兰壮着胆子，探出头回答：“蘑菇……最毒的，毒蘑菇。”
汀森果然可怕。
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倒下，虽然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他的眼睛全然红了，似乎是想靠近娜兰的位置，只是此时蘑菇已经生效，他甚至不能完全控制身体的平衡。
“……娜兰。”他双眼已经无法完全聚焦，在空中抓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娜兰在哪里。
娜兰没有出声。
她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转身逃跑。
她跑了起来，眼前的画面飞速像后退去。
……一米，两米，她在远离汀森。
这是真的么？
脚下的雪印一路向外，娜兰在雪里摔了一跤，感到膝盖磕得很疼，这些疼痛，才让终于她有了一点真实之感。
她爬起来继续跑，迟来的紧张与雀跃漫上心头，她许久不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这样快。
她奔跑不过片刻，天色就亮了起来。这样耀眼的光与热，让混乱的娜兰都分了心。
血红月挂在天上，夜幕还没有散去，太阳不在天上，这是哪里来的光？
她回过头。
漆黑的天空像是烧了起来，灼烈的火焰似是要烧尽一切不详之物，带着劈天盖地的气势，从空中放肆盛大的坠落。
娜兰愣住了，她看见了遍天的火失。
天空密密麻麻，竟没有一处是不着火的。娜兰都不知道，那递给她一颗糖的人类青年的箭筒里，原来放得下这么多的箭。
几千只火失织成了一张燃着的火网，速度如闪电般向她靠近。
箭还没有落下，娜兰的心脏已经疼了起来。
这几千只附魔的火箭中，曾有一支箭，在另一个空间和时间中，射穿过她的心脏。
她从不知道，那个叫沃恩的人类青年，手里拿着那把火弓，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如今面对天罗地织的火网，她就是一条网中的鱼，在收网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无处可逃。
娜兰看见角楼里挽弓的青年，她看见沃恩眼中的泪，也看见他眼中一往无绝的恨。
沃恩送给她的糖，她还放在口袋里，至今没舍得吃。
然而这个友善的人类，已与她兵戎相向。
被轰成平底的花园中没有任何掩体，娜兰下意识化成原型抵御伤害。
穿裙子的女孩消失了，原地出现了一株会舞动藤蔓的大型植物。
她用外面最坚硬的枝蔓包裹躯体核心，本能蜷缩，试图让自己不要受伤。
那颗糖落在地面，被她自己踩碎了。
金色的糖纸短暂的出现了许多光电，映出了天空上密密落下的火光。她还没来得及拆开，就已经落入泥尘。
天罗地网，本就无处可躲。
这些着火的弓箭，落下来得真快啊。
她只是眨个眼的功夫，那火焰的温度，连她的脸都能感受到了。
“不行。”她听到近在咫尺处，汀森喘着气的声音。
汀森脸上的神情，在火焰的映照下，有一种被抹去了锋利棱角的柔和空芒：“不能……你们不能杀她。”
蹲在地上的娜兰，不敢置信的回头。
他仍在寻找娜兰的方向，走着扭曲的弧线向她靠近，瞳孔却仍然无法聚焦，但他眉眼的线条依然微微弯起来，说着世间最认真的情话，“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
身后夺命的火焰已至，娜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这一批落下来的箭矢，突然全部停止了下落的趋势。就像刚刚被汀森冻在空气中的雪，被他暂停了。
汀森已经看不清了，于是他大手笔的在整片空气中放出前所未有的冰暴。
那漫天箭矢被冰封冻在空中，卸下了所有的力，在几秒后笔直落地时，火焰才刚刚熄灭。
可是人类没有给他们任何的喘-息之机。
第二批火矢已穿破了空中剩余的冰层，以狰狞的姿态撕开汀森的守护。
汀森已无法相信自己的视觉，但是他仍然能听到空中的声音。
他再一次于空中以冰雪阻拦，可是非常明显的，他漏了很多箭，甚至一度陷入了危险，一支箭擦着他的脸侧而过，他感觉到不对时立即闪避，却还是在他光洁的侧脸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
汀森眯着眼睛，身体转向他所判断的、娜兰所在的方向。
他的声音阴森下来：“……亲爱的，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
娜兰愣了一下。
“说好了，我们的游戏是从一数到十，我才会去找你。我刚刚数到九，便擅自去找你了……那一次，算我违规。”
空阔的平地上空空荡荡，汀森的每一句话，娜兰都听得很清楚。
他像是在咬着牙，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滞涩，“所以我重新数一次，从一到十。在我数完前，你仍然可以逃。”
汀森的眼睛已经熬红了，他连瞳孔都扩散了。
娜兰就站在他身边，看得清每一点细节。
她知道她的毒蘑菇是有效果的，但是她没想到汀森一个人类，居然比她的魔龙老板还能扛。
人类是有极限的，比起魔物，尤其是对比魔龙来说，人类的身体是无比脆弱的。
但汀森的极限，永远可以刷新娜兰对他的认识。
“一。”
“二。”
娜兰提着破碎的裙子，狼狈地化回原型。
在逃跑前，她还是对汀森说了句话。
她不知道人类是否还有足够的理智听清，但依然小小声说着：“你……你若是能活下来，以后别来杀我了，好么？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汀森双瞳已经失焦，他已经彻底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娜兰了。
但是面对教堂小队凶猛的反扑，他不可以有丝毫松懈，若再一次失误，不仅是他……连娜兰也跑不出去了。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示于娜兰面前，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让娜兰也分不清到底他到底是哭还是在笑。
他轻轻说：“亲爱的，那你要快点跑。你最好……永远都别再被我找到。”
那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第三波附魔火矢在落地之前，娜兰已经向外奔去。
……
娜兰还没完全跑出交战圈，她的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堵墙。娜兰定睛一看，当场哭出了声，“老板——！”
或许是因为汀森的力量在消退，土龙也在失温的冰冻失中，重新获得一线生机。
他一拳打碎身上的冰层，为娜兰挡下被人类波及的攻击。
魔龙老板巍峨的龙身，从冰中出来后清晰可见多了好几条深深的血痕，鳞片狰狞的翻起，显然伤口极深。
娜兰试图用手去捂住最深的血口，因为那里仍在涔涔流血。
土龙拂开娜兰的手，用尾巴卷起她的身体，将她甩向城堡外，“娜兰，快走。”
娜兰被远远地甩了出去，再次摔到地面时，她才终于离开了最危险的交火区。
她站起来继续往外逃，路上只回头看过一次。
曾经巍峨的魔龙古堡，如今已变成冰中的废墟，被这场战火夷为平地。
娜兰在心中告别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漫长岁月。
她平静的过往，单纯的生活，如今在四分五裂的动荡中褪色消失。
只有汀森还站在原地。
他身边的冰墙层层破碎，空中红月震动后破碎，天空中的影雾在收敛，夜幕在消退，他像是已经维持不住这样的法术消耗了。
不知是第几波箭矢，击破了汀森放偏了的冰层，他的肩骨被一只火失射碎，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处贯穿伤。
他整个人向后飞去。
人类像闪电瀑布般的攻击，降落在他坠落的地方，而在人类魔法释放的间歇，魔龙老板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拳头重重砸向汀森摔倒的地方。
她早就听不到他计数的声音了。
……如今，也看不到他了。
最后剩余的残破古堡在火焰中焚烧，这一场大火烧起滚滚浓烟，在郁郁葱葱的山谷和林地中格外醒目。
娜兰握紧手中沾着血的龙鳞，她再没回头去看。
泪水滑落脸颊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处走。
只有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一直向前，她告诉自己还不能停下。
她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走到那些震动再也听不到，走到眼前茫茫的大地，娜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混沌迷乱的。
只有活下去这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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