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
娜兰抱紧了怀里的小行囊，在微弱的光线中，看着面前的大树干，小心翼翼问道：“这里就是住处吗，兔子先生？”
为她带路的同族魔兔，走在前面。
他只用后腿走路，像人类一样直立上身，还会把两只毛茸茸的胳膊揣在怀里。
巨大的兔子身高目测超过三米，又因为过度蓬松的毛发，让他看上去身材很是魁梧，就像一座会移动的白色小山。
娜兰站在他身边，迷你得像个挂件。
“这是世界之树的树根，里面是空心的，你体态娇小，里面空间足够。”
若不是兔子介绍，娜兰以为面前是一棵巨大的树。她睁着明亮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纠在石头中的树根。
她正想自己该怎么进去时，就看见兔子先生抡起手臂，一拳在上面开了个洞。
“地上跑的小魔，欢迎你到来地底世界。”
尘土在空气中飞扬，在光照亮的地方，娜兰偷看了一眼兔子手臂上的肌肉，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半步。
兔子先生，是一只魔王。在这一刻，娜兰才意识到他的力量。
魔王在魔族中占比极其稀少，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存在。
生活在环境如此恶劣的深渊的兔子，能保持这样洁白柔软的毛，看起来很不一般。
兔子揣手的站姿十分大佬，却睁着一双粉色的眼睛与娜兰对视。
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淡：“有一件事情，我要先说清楚。你能进入我的领地，不是因为你打赢了我，小魔。”
“我明白的。”
娜兰眼神中有一种干净的纯粹，让她像泉水一样柔和清澈，“这里……太安静了。这种情绪，人类叫它孤独，我是真的明白，兔子先生。”
那兔子安静了一会，才说：“你是来躲仇敌的，小魔。”
听到了这句话，娜兰收紧了自己怀中的小包裹。这是一个下意识戒备的姿势，像是要把自己都包成一团藏起来。
兔子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淡淡开口，“不用担心，这里偏僻得很，平常也没什么访客。”
娜兰轻轻说：“好的，谢谢兔子先生。”
她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我是藤蔓，严格来讲是植物。所以我是在地上长的，不是跑的。”
“可怜。”兔子回头看她：“那你变人之前，岂不是动都动不了？”
娜兰想着自己的过去，有些出神，“我做植物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快乐很容易，也很简单。”
地底很安静，连蚂蚁搓手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娜兰的声音很小，在这样空阔安静的地方轻语，有一种寂寞的柔和。
“下雨后天空中有彩虹，到了冬季能看到白色的雪，我扬起头就能看到……对了兔子先生，你见过雪吗？”
兔子维持着冷漠的表情，强行转移了话题：“……雪有什么可看的？深渊有很多地表上没有的东西，比如说这种植物——荧光果，你之前见过吗？”
这是一片漆黑的地底世界中，稀少的光源。
兔子先生拎来一个花盆，盆里有一棵草，草的顶端没有花，却结出一颗沉甸甸的果实，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娜兰确实没在地面见到过这样的东西。
这里什么都和上面不一样。
但意外到来后，娜兰竟觉得，这里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地底给了她久违的隐匿感，这是她在古堡覆灭后的三个月流浪中，找到的最与世隔绝的地方。
娜兰看了看周围，这里只有无边的黑暗。
“地底的世界……好安静。兔子先生，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这只兔子打量着她，“没，就住了二十年……啧，这一百年的轮班值守被我不幸地抽中了。这里一片都是我的地盘，说起来，我这二十年里就没见过会说话、会思考的高级魔族了，但你看起来怎么这么弱小？”
娜兰点头认同：“可能是因为，我特别不能打吧。”
“可怜，你居然还没被吃掉。”
“我以前给一位魔王打工。”娜兰探头往树洞里面看，“老板会罩着我，往日里打架也不用我。”
她侧过脸，掩盖了眼神中的黯淡。她像人类那样提起裙子，试探着迈进那个兔子一拳凿出来的洞口。
兔子没进去，从外面将那盆荧光果递了进去，“我们这里没有太阳，照明用这个。”
空心树根里的空间，比娜兰想象中还大，这里足够放下一张床，甚至还能放下一套小桌椅。
里面空荡荡的，但狭窄的空间，会给娜兰安全的感觉。
她来到了这片大陆最边缘的角落。
永恒的黑暗与孤寂，是最适合隐藏的地方，她已经远离了过去，不该再为从前感到不安。
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回忆都变得缓慢。所有过分激烈的情绪，都会像退潮的余浪般逐渐平息。
她开始相信这个地方会带给她安宁，过往那些火光与冰霜的印记，终有一天会从她的灵魂中淡去。
“我叫娜兰。”
娜兰从树根中走出来，问道，“兔子先生，你有名字吗？”
那只兔子陷入了沉默。
娜兰没有得到回应，空气逐渐安静，两只魔面面相觑。
那兔子粉色的眼睛好像变红了，“当你要求一位魔王报上姓名时，便是要求决斗了。你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什么……不，当然不。”娜兰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双手，在自己胸前小幅摆动，“我以前的老板，在我问的时候就告诉了我。原来……名字不能随便说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真的很像人类。”兔子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的前老板，真是魔王？”
娜兰着急辩解道：“是的，他是魔王。我前老板很厉害的，他有座城堡，城堡有个花园，我还会帮老板清洁鳞片……”
她的话慢了下来。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现在说起来时，哪些画面仍然清晰浮现在眼前。
兔子似乎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那你在地上都做什么？”
娜兰老老实实地回答：“在老板的古堡里，我种花，栽菜，做饭，缝补，清洁，手造家具，这些都会，我还会做很多杂活……哦，对了，我还会编小辫。”
那兔子声音变了个调：“什——么？”
他的失措短暂，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只是之前一直半睁不闭的粉色眼睛瞪圆了，“这你都会，真假的？你这么能干，你老板怎么舍得放你跑？”
“是真的呀。”娜兰很诚实，“后来有个……可凶可凶的人类过来。我们打架输了，家被拆了，老板没了，我也逃出来了。”
娜兰声音低了下去，情绪也显然低落了，“虽然他忘记发我四十年工资，但他是个好人，最后关头还不忘捞我。”
兔子“啧”了一下，“会被人类杀掉的魔，好弱。”
娜兰没有办法评价这个问题。
可能并不是因为前老板弱，而是因为对手太强了。
但她也不知道其它魔王打架都是什么水准，无法比对，就得不出标准线。
兔子又问：“那杀了你前老板的人类，有名字吗？”
娜兰没有立刻回答，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小声说：“他叫汀森。”
兔子看着她，眯起了眼睛，“虽然我住在深渊，但与地面的魔王并不是没有交流的。”
“那个叫汀森的鬼东西，所到之处不留活口。他是教堂那边的人，人类教堂与我魔族是世仇。你要是真遇见了他，是活下不下来的，所以你是不是在吹牛？”
娜兰沉默了。
兔子耷拉下来耳朵，“……怎么突然变得难过了？”
娜兰摇摇头，她想，她应该会好的。
她的过去已经着古堡一同湮灭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她要打起精神来，努力而认真地活着。
兔子长长的耳朵转动，露出了里面粉色的一面，他用耳朵轻轻碰了下娜兰的发辫，他速度很快，一触及离，离开后还不太明显的抖了一抖。
在娜兰有些不解地看过来时，他咳了一声，问：“自己一个在想什么？”
娜兰慢慢抬起头：“兔子先生，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嗯，怎么？”
“我……我可以给兔子先生提供食物，我有很多蘑菇，如果这里有可耕种的土壤，我还可以帮你种地，或者种花。”
娜兰说的话很慢，她需要随时停下来，想一想后面该怎么说。
从前她还是植物时，就习惯了接受自然天气的变化，调整自己去适应风霜雨雪，即使是她离开了土壤，她依然带着一部分植物的惰性，喜欢先去习惯外界的变化，才为之做出改变。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主导这样的谈判，她还不是很熟练。
“作为交换报酬，我希望……你能教我打架。”
这话说出来，娜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个提议，她想了很久，也慎重考虑过。
她超级不喜欢打架的。
可是身为魔族……不会打架的她，其实一直是个异类。
在魔龙老板的多年庇护下，她早就习惯了毫无自保之力的悠闲生活。可如今她已经明白，她需要学习如何保护自己。
过去的她习惯依靠预言能力去规避危险，也是因为她从来没遇到过……像汀森一样危险的人类。
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像那个人类一样强大到变态。
可她若不愿意做出改变，再次遇到像汀森那样的人，她还有几分可能活着逃出来？所以她不能摆烂。
汀森最后的低语，这三个月来，她也会在安静的黑夜中想起来。
若他没死在那场围剿里，他会来找她吧。
至少……她不愿意就这样认命等死。
兔子看上去有些惊讶。
那兔子用粉红色的眼睛把她从上看到下，“没见过你这样的魔族，这几百年里，你还是第一个要跟我学打架的。”
“小魔，你跟我来。”
他们走去了很远的地方。
深渊的风貌与地表大不相同，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太阳和星月的变幻。
只有嶙峋的怪石，起伏连绵没有尽头，和……永无止境的黑夜。
巨人兔子在前面带路，他怀里抱着一只草编筐，里面装满了会发光的荧光果，筐敞着盖，光芒一直柔和地笼罩在他们的身周。
娜兰一直跟着他走，直到他们停在了一个位置。
这里的地面与她一路走过来的不同，脚下的石头像是被开凿过，不是自然野生的高低崎岖，而是表面平滑的石台。
六芒星石台周围分布着雕像，像一个小广场，又像一个不知做什么的小祭坛，周围的石柱上刻着一些娜兰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古老魔语。只是这里荒废已久，台面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土，他们走上去，就留下了两排清晰可见的脚印。
娜兰借着兔子先生手中的光，打量着身处的四周，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明明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地底深渊。
她目光移过去，看到石台旁边有水渠环绕，里面落满了灰，显然已干涸许久，不曾启用。
等等……她为什么知道这里会有水渠？
这有点奇怪，娜兰正在努力思索，兔子已经转过了身。
他的眼中有了些肃穆的意味，语气也庄重：“几百年了，我们神的力量在逐渐衰弱。这二十年，更是直接陷入沉睡……你是唯一一位被神接纳到深渊的魔物，我许久不曾见过魔神青睐的眷者了，或许你的到来，真的会带来转机。”
他将装满了荧光果的筐递给了娜兰，“这里，便是神明的试炼地了，也是你此行来到深渊的目的。祝你成功活下来，晋升成新的魔王。”
兔子把筐赛到她怀里，娜兰下意识抱了过来，但她还是有些懵：“什么试炼……？”
刚刚还在她身边的兔子已经消失了，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小魔，护好你手里的光。”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兔子先生，你要我做什么呀？这里……什么东西！？”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问题还没得到回应，她已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来得及后退一步，疼痛就从左手袭来。
她身上唯一的连衣裙，从左袖齐肘撕断。
与衣袖一同消失的……还有她袖子里的小臂。断口流出绿色的植物营养液，浸湿了伤口边的衣物。
她抱不住的筐狠狠落在地面，正好翻过来倒扣在地上。
眼前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一切都隐入了黑暗。
娜兰惊慌后退，“兔子先生，你在哪——啊！”
黑暗中看不见，她只能依靠听觉。身后有剧烈的风声，但她没能躲开，被像是长鞭的东西锤中了腰，打得她身体都飞出去。
落地时她是后背着地，并没有磕到头。
可她的头还是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眼前更是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段画面。
画面中是刚刚她才见过的六芒星石台，但不像现在这样破败荒芜的模样。石柱上的魔语流淌着蓝色的光，场上所有的石像鬼雕像，双眼都发出红色暗芒。
眼前的视觉并不清晰，像是幻境与现实交叠的残影，还闪烁着雪花一样的白色盲点，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但她已经听清耳边的低语。
“……这里需要光。”
是人类的语言。
娜兰抖了起来。
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在变得清晰，“还不能倒下……它们来了，快站起来。”
在这片没有雪的地底深渊，她闻到了新雪的味道。
冰冷而清新的气息随着低温扑面而来，让她的头脑轰然炸开。
不需要再怀疑，她已经能确定——这是汀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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