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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皆入梦来


七日之期已尽,这数天来,若非沐浴洗濯,尉铮从未将符纸包裹着的蛇骨离身。初初流光尚心存侥幸,尝试突破符咒,奈何几日徒劳无果便也只得渐渐放弃,往后几日安于天命,当真如他所愿的,安安生生的在一处待着。

        好在这有关于七日的时效是古书上实实在在有记载的。

        尉铮用一纸蘸雄黄酒的黄符轻易废了她费尽心机作成的傀儡,而流光此刻没了傀儡作为依托,非但不能再开口言语,连带五感也一再衰弱减退。

        那夜尉铮于树下说的最后两句话,她也只是能依稀听到他说了“千山万水”四个字,其余的,一概不得而知。

        现如今蛇骨受黄符所缚,尉铮每日都将她带着,在无人时也会与她絮叨上几句。

        在这其中的一日,全军明明在休息时间里,尉铮的帐外不知为何喧哗起来。他召来成言询问,成言刚进来就开口笑着说:“是东一营的新兵,受教了还不服气,今儿一大清早向薄将军下战书,约午后在校场比马术呢,现在大家都前后脚的往那儿去观战了,将军要不要也出去瞧一瞧?”

        尉铮本想推说公事繁忙,就不出去凑这个热闹了,但是摸了摸压在胸襟下略略鼓起的蛇骨,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下。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叫阵我们的威武大将军,走,出去看看。”

        说着就起身走出帐,向着校场方向大步走去了。

        跑马的场地必须是要有厚实草皮的校场,又以防比试时刀枪无眼,误伤了对方,所以武者都是用的长杆杖代替平时自己的兵器,而在长杆杖一端套毛毡套,短套代表枪戟,长套则代表用的是长杆大刀。赛前毛毡蘸墨,届时,以身上要害部位沾的墨量多少,判断双方胜负。

        这次准备比试的两人正好是一人套长套,一人套短套,也就是说一个持了枪戟,一个持长杆大刀。此时此刻,他们一人一马一长棍,分别退后至校场边缘,等待宣布开始的画角声。

        “接下来就看的是马上的真功夫了。”

        身旁说话的是同来观战的小杨将军。

        彼时,画角长鸣,两匹训练有素的战马相向跑出,迎头而上,又于场中央迅交错,让骑于马背之上的人能够施展开手脚。

        场外众人目光紧随着斗志高昂欲一较高低的两人,呐喊助威声响彻大半个跑马校场。

        在十余步开外的地方,一随从从人堆外围挤进前来,看见成言等人便熟络地点头示意,静观战况不再言语。

        没过一会儿,成言耳边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咦”了一声。

        那名刚从外地回来就直接跟着入了河口营的侍从也现了,于是开口向成言问道:“咱们将军今天是戴了平安符吗?”

        “胡说八道什么,你跟了将军那么久,还不知道将军从不相信神鬼之说的吗?”

        “成言,是真的,不信你看。”

        成言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脸去,赫然瞧见尉铮颈上用一根红绳挂了个像黄符折成的东西,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默默回忆道:“我进账时好像还没有的。”

        “要不要去……”

        成言打断他:“那是少爷的事,我们不该过问。”

        场上数次交锋,开场时两人一来一往的,在围观者看来尚是能相互制衡,不分伯仲,但时间渐长,那名新兵便渐渐招架得越来越艰辛。一来该新兵缺乏实战经验,无法及时破解对手变化莫测的迅疾攻势,二来体力逐渐不支。

        下一回合,他一出手,威武将军看着时机到了,一个回马枪就把他给打下了马。

        威武将军收缰勒马,回身看时那名新兵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他恭敬抱拳,威武将军也跟着下了马,抱着拳说了句:“承让。”

        一战已毕,校场上围观的众人却愣是没有一个散去。

        尉铮向人群扫了一眼。

        果然,人群里有一名身形颇为魁梧壮硕的兵站了出来,高声向他叫阵:“俺要向新来的四镇将军下战书,跟方才一样,同是比试马上格斗术。”

        那汉子声如洪钟,一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成言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尉铮一手解下腰上的佩剑扔到他怀里。成言瞬间心领神会,自知鲁莽,自低头缄口不言,只抱着剑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群情高涨,势在必行。

        “应战!”

        尉铮活动了下肩颈关节,从容步入校场,伸手牵起薄将军战马的缰绳。而那男人早已夺了先前新兵的长杆杖,立在黄骠马前候着了。

        男人还算恭敬地向他抱拳施礼,“将军,不吝赐教。”

        “看你的步伐,不像是刚入营没受过训的新兵。”走近时,尉铮说。

        那老兵扬起头颅“嘿嘿”一笑,神情带着几分得意:“我二十三岁应召入军,至今我二十七,在此地五年了,这样算来,将军才新来几日,该问将军不知吃住尚还习惯否?”

        尉铮不顾其他,不踩马镫直接就翻身上马。薄将军从落兵台上挑了杆也套短毡套的长杆杖用力抛向骑于马上的尉铮,朗声高喊:“将军,让他们这群黄口小儿见识见识。”

        长杆杖向他直直飞来,尉铮在空中握住杆杖中端,稳当地接过自己的兵器。尉铮见老兵也上了马,持杆杖向他道:“承认了。”

        老兵练的是硬气功,可以预料到稍后他的招式必会是刚猛迅直,丝毫不会给对手以喘息的余地,而且他本人肯定十分抗击打。见惯了这种打法的成言都暗暗为自家主子吸了口凉气,尉铮却不觉得会是场硬仗。

        此时场边角号声又起,老兵迅叱马前进。他虽求胜心太盛,想着能够一招制敌,倒还没有表现得轻敌到自负昏了头脑,第一招就先试探了下尉铮的虚实,以便过后调整对策。

        事实上,在场内并未过多久,打探过后,老兵就挥舞手中长杆杖狠打猛劈过来,攻势迅猛,丝毫不留余地,老兵面上目眦尽裂,如怒目金刚,场上呼哈声如雷贯耳。

        反观之尉铮骑着马满场上像一阵秋风一样游荡,像要无视他一般,每次都轻飘飘与对手擦肩而过。老兵自然招招必杀,尉铮则只趁他不留神,用蘸墨一端不重不轻地打他一两下。如此只两个回合下来,已在老兵的胸前背后,手手脚脚上蹭出了深深浅浅十来道黑色长痕,而尉铮自己身上一如既往披了铁甲,两条露在外面的袖子干干净净。

        老兵初时不在意,继而听到场外的阵阵叫好声,现他的用意后怒不可遏,一鼓作气跑马上前横刀向着尉铮拦腰斩去,来势汹汹,其勇猛令人咂舌。

        交手几个回合,尉铮以守为主,意在避其锋芒,即便老兵手持的不是真刀真枪,这一记木棍下来也不是可以当玩笑的。

        疾风从耳边刮过,围观者的喊声入耳支离破碎,眼前对手又一棍拦腰打来,尉铮顺势仰身下躺,向着左侧略略一歪,瞬间腰腹用力,上身低于了马背,躲过这一记猛棍,可是等他立即挺起身,居然半点喘息都不容,又是两个紧接着的横砍直劈的套招,尉铮气力还没缓过来,只得用巧劲勉强一一规避躲过,毫无还手之力,就在对手替换招式的间隙,终于寻着破绽,直面对手时,正面一枪自下而上循着肋骨挑中他的胳肢窝。

        习武之人在与人对战时,一定会着意保护自己的软肋,因其脆弱易伤,更因双肋以内就是五脏六腑,而人在动攻势同时也将软肋暴露给对手。尉铮纵然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也全身力一举把他挑下马去。

        众人一念前方战况尚胶着,双方一来一往打得难解难分,就好比天上电闪雷鸣,正狂风骤雨,只下一刻就风云突变,风雨已霁,看到有人从马背上被挑落在地,还没反应过来胜负已分。

        “哈哈,傻了吧!你只知四镇将军是圣上下旨从新安城来此地就任的贵胄子弟,却不知咱们的将军前两年在海东营的时候,就已经打遍海东无敌手啊!”

        成言猛地在人海中大喊一嗓子,顿时叫得围着观战的人从震惊中如梦初醒,四镇将军呼声甚高。

        如此一举,也是立威。

        那日午后再晚些,尉铮在跑马校场上跑马出了一身的汗,回到帐中就要沐浴洗濯。

        因恐浸水会损坏了蛇骨,他还是将蛇骨从脖子上摘下来,并自己的一套干净衣物,一同摆放在拉起的屏风外。

        四下无人,他的亲随全都放在了营帐之外,尉铮不说话时,只有他们两人的帐中便一定是寂静无声的。

        不知像这样又过去了多少时间,独自待在屏风里内的尉铮忽然仰起头侧倚在桶沿边上,转过脸看向薄纱之外,似乎是心里记挂起什么人什么事,一个人就蓦地笑起来,眉开眼笑的样子倒像个手里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风车的小孩子。

        而他只是想起尉府自己书房中堆积如山,让他每日焦头烂额的文书,虽然皇上体恤老父,准他这个多年在外的儿子留在家中侍奉,暂先不急于离家就任,可是一沓沓公文就每日的从河口镇快马加鞭送到府中,累在他的书案上,几乎日日不曾间断。

        想起自己在朝堂上主动向皇上请命,这样一来,面接省了一道公文被来回运送于两地之间所花费的时间,少了多少曲折,也为自己博得体察圣意的贤名。等忙完军中开春的诸项事宜,他就也能落几日的清闲自在。

        想起那天临近正午出行,他在账房里找到管家,向他要了几个丫鬟婆子拨到她在的那处背靠梧桐山的院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出来时看见管家的孩子蹲在门外的青石阶梯上,背向着他拔着不知从哪一处摘来的鲜花的花瓣,写满了一脸的闷闷不乐,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着不知念叨着什么。

        “怎么不出去玩,躲在这里?”

        “少爷。”木棉回头看见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但父亲的严词厉语仍在耳边,木棉又低下头,表情有些委屈。

        “父亲不让我去打扰,说许家姑娘身体不适,连赏花都没去。可是哥哥,那个名叫阿右的姐姐是个好生有趣的人。”木棉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尉铮尚还在家中未外出从师时,也算是看着木棉长大的,木棉也对他一向很是亲睐,这次他回来,虽然小孩子举止看得出有些生分了,但小时候的感情都还是在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孩子,虽知尉铮和老将军出去是上战场杀敌,但毕竟在孩子眼里,敌人就是坏人,坏人就是要被赶尽杀绝,死不足惜的,况尉铮生性温和,在家时更是收敛,没有平常武人的那股戾气,小孩子还是很愿意与他亲近。

        “生病了?”

        “嗯,说是头风病又犯了。”

        尉铮心中念念,怎么才这么年轻就有了头风了?

        他皱眉,一边把一只木匣子亲手交给了木棉,让她代自己交给许家姑娘。

        “这里面有什么?”木棉扬起小脑袋看着他追问。

        凑巧的是,她也像阿右那样把小匣子拿在手里晃了晃,但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

        他神色如常,倒也不这么担心,笑笑说:“尉府很重要的东西。”

        “很值钱的吗?”木棉开始有点胆怯了,又问道。

        他停下来像是好好想了一想,说:“听我父亲说,好像还挺值钱的。”

        木棉连忙双手将匣子递还给尉铮。

        “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少爷为什么不自己去送?”木棉瞪大了眼睛问他,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了,不敢再像先前那样的大力,连捧着它都是轻轻的。

        “等我从外面回来再亲自去找她。”

        看她依旧闷闷不欲多言。

        “落桐苑新添了人,人多事杂,也好,你去帮忙照看吧。”

        “可是父亲……”

        木棉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能时时有人陪她玩耍,忧的是心里尚还耿耿于父亲的教训,双手紧攥着的那块锦缎,很快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无妨,待过了今天,明日吃过晚饭后带着她们过去,你就跟着在那边住下。”

        尉铮一口气说完这一些,终于放心走开。

        ……

        这些细枝末节流光自然也一概不知,刚刚从朦胧睡意中醒来,现置身帐中,不见尉铮踪影,便知道他必是又要沐浴洗濯了,已成习惯。

        依稀能透过半透的屏风看到桶中冒起的团团白雾,尉铮的脑袋倚靠在桶沿,似是已然睡熟过去了的样子。

        见此,流光却只得无奈地叹气:相比于药主人的书信,这才是真正的束手束脚,人家都没设防。

        无言间,流光忽而念起他们三人刚到杜家镇,在落脚的那间冷清的客栈二楼,阿右念叨着如何简单粗暴地解决掉暗杀对象时,说嘴要趁人家行房时藏于屋梁之上,被阿左以凌厉的眼神打断。

        若阿右得知她如今处境与他当日所言相差不离,不知该要作何感想。

        流光现到了军中,尉铮反而没有像在自己家中那般忙碌,还能有闲情自己研磨抄抄古书。

        他也常会在处理着文书之际,突然停住笔,出声来问她对某件事如何看待?

        时而碰巧哪天的夜晚无风无雨,月明星稀时,也会带上她出去走走,当作饭后消食。

        每每到了这会儿,尉铮总会同她絮叨起些往年旧事,虽总归是些没有波折,无关紧要的片段,但经从他的口,总是后知后觉那敲锣打鼓拼了命往前赶的日子也能似这般静缓。

        说了些什么,过后想想好像并没有记住多少,而最后那几日里,尉铮几乎晚晚都要出去走走。那几日他说起过他近年来的所到之处。

        春暖时大良北部白风江上渐渐消融的深厚冰层和岸上能埋至腰上的积雪,行走在河边,竟丝毫不觉得寒冷;入夏了的南方百越之地,红壤黏重贫瘠,长势依旧能高过人头,可以生得和这边的小树一般挺拔的丛丛野草;秋天陵安山入目满眼鲜艳明媚的枫叶,落下铺满一地,脚踩上去软软的,和西域传过来的地毯一样;冬日大雪封山,灰蒙蒙的天上仍飘着鹅毛大雪,片片纷飞落入漫无边际的雪地,与手下一众将士一同去挖野鼠入冬前埋下过冬的坚果,收获意外颇丰。

        ……

        “我送去的东西他们也应该收下了。”

        感知到热水渐渐温凉,尉铮站起来擦身穿衣,又想起她的来历依旧半明半晦,还是不禁敛眉。知道她冒名顶替之后,他又66续续派出去了几批人,散落在各地寻找,得到的消息却零零散散,理不出一个结果。

        也罢。

        若她非他国子民,我与她就无甚家国恩怨,只管当她是寻常仇家指派而来的杀手也罢。杀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一双眼只认金银,不讲仁义道德,只靠一身本领做事拿钱,不讲情感。

        我愿她是如此。

        ------题外话------

        若你心中念念那人也与你相隔了万里,愿他也能跨千山万水入你梦来

        看文愉快~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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