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释怀

“妈妈，您是位好妈妈，是我见过最好的妈妈。”

        “好了，好了，别哭了，看看你们娘俩，好好地哭什么哭！”，奶奶在一旁怒道，可是这怒意背后却是欣慰。

        这时父亲一瘸一拐地走进门，绕过我们，沉默地坐在炕头，打开电视，却将声音放到了最低。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爸爸嘴唇并没有抿起来，他是用他的沉默来武装自己的情感波动，这个笨拙的男人，永远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现在的我，才不会被他的表象吓倒呢！

        我凑到跟前，手指想要触碰了一下他那条不方便的腿，但手指不由得哆嗦，没有勇气靠近，转而双手握住爸爸厚实粗糙的右手，察觉到爸爸的身躯一僵，随即想要推开我，我反而更用力地抓紧他，爸爸叹了口气，不再动弹。

        “爸爸，爸爸！”，我额头抵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鼻尖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烟汗味，说不上多好闻，但这是记忆中父亲的味道，让我十分安心。

        “哎！”，父亲又叹了口气，左手伸过来拍拍我的头，“我的女儿长大了。”

        “抱歉，爸爸，你的女儿成长的有点慢。”

        “不慢，父母在的时候，你们本该一直是个孩子。现在突然长大了，父母就该没用了。”

        父亲的声音深沉悠远，好似能够穿透空间，一直抵达我的灵魂深处，而我的灵魂深处，住着一个小孩，是每个成年人都会将自己的童年锁在那里的地方。这道声音，这些内容，又恰好安抚了那个战战兢兢、怯懦不安的幼小灵魂。

        “怎么会没用？你们的存在永远是我们强大的根基，我们在外面是一个社会人，不想长大，必须长大，没人会因为你的幼稚同情你，或者会选择更加宽容一点，但是回到家里，我们永远是你们的孩子，即便你们的视线会慢慢浑浊，听力慢慢下降，大脑有时也不那么清楚，但是只要你们在，我们就会无比的安心。所以，你们怎么会没用？怎么可能没用！你们是我们具有应对所有事情力量的源泉呢！”，我振振有词地说。

        “知道你念过书，不知道说些什么！”，父亲佯装不屑道。

        “是不是说的都是书面语？哈哈！老爸，以后你可得习惯，我要每天都跟你这样说，每次都说这么多话。”

        我嬉皮笑脸地说完后，父亲的身体一僵。是还没习惯吗？也是，从小到大，我一直像个小大人一般，像现在这样在父亲面前畅所欲言、无所顾忌般的机会从来没有，父亲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接受呢？不过，没关系，现在还不晚，我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还改善我们的这种关系。

        “那你岂不是要把爸爸烦晕了去？爸爸才不稀罕你天天念叨呢！你说对不对啊！爸爸。”，哥哥笑嘻嘻地走进来，这么巧可以接得上话，我真怀疑他一直在门口偷听来着。

        “瞎说！”，父亲瞪了哥哥一眼，也没看我，直接穿了鞋出门去了。哥哥得意地向我挑挑眉，好似在说：看吧，我帮你试出爸爸的真心话了，快来夸夸我，快来夸夸我！我不由得一阵无语。

        随后，妈妈便喊人吃饭了，等人都入座后，唯不见我父亲，我疑惑地望向母亲，母亲朝外面努努嘴道，“别理他了，你们先吃！”

        我安抚了他们几句，便向外面走去！父亲沉思的地方并不难找，永远是在院子外面的碾盘边。只见父亲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石凳子上，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任它在指间燃着。即使只是阳历的十二月份，但是在农村已然进入深冬状态，周围的花草早已枯死凋零，黑峻峻的枣树上偶尔挂着一两个干瘪了的红枣。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地面早已降了霜气，给这万物衰败的灰黑色调上，涂染了一层莹白色的光晕，这倒使得眼前这位老人和这景没那么的颓败苍凉。

        我走到父亲身后，低声唤道，“爸，吃饭了？”

        “不饿！”，父亲道，“你怎么出来了，还穿的这么少？”

        “爸，我来找你。”

        农村的夜晚的静，不像城里关上门关上窗子，来的那么刻意。农村的静，好似万物皆沉寂下来，你所察觉到的空间之内，没有任何生命体在活动，这是一种像是归宿，不，是回归，像回归到母体一般。即便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但也破坏不了这种氛围，甚至这种扰乱更加凸显出来周围的静凝。这时我们的声音，即便是低语，也被无限放大，回荡在这个清冷的夜里。

        “我这么大的人还用你来找，想回去时，我自然会回去！”，父亲不耐烦地说。

        “爸，您在生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得知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父亲沉默了许久，待手指的烟燃尽，父亲将烟头熄灭，扔在一旁，才叹道，“生气啊！怎么会不生气？这辈子都没这么气过。”

        我的血液仿似一瞬间凝固，心脏处传来一阵闷痛，让我一时间难以呼吸。但我觉得正常，如果你做错了事情，说声对不起，就要求得到别人的原谅，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啊！

        “不过，”，父亲又叹道，不论接下来的话题如何，这个转折倒是给我的心脏解了禁，让它的功能恢复正常，“不过，气你大不过爱你啊！”

        我蹲下来，一瞬间的放松，让我双腿发软，我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腿间，静静聆听父亲接下来的话语。

        “原来我以为我的骨头是别人的评价组成的，一旦有一丝不正派的流言出来，那简直瞬间能抽去我身体的支柱，让我变成一滩肉泥。但是你的事情出现以后，我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别人说什么，而是你以后该怎么办？咱家虽不富裕，没能让你有充裕的物质享受，但是你也是我们含在嘴里捧在心头长大的珍宝，没有受过一丝委屈。他何浩然……那个畜生……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把你丢下，让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面对那种场面？我恨呢！算了，不提他。可是，我的这身体不争气，突然间倒下了，不但没帮得上你什么，反而给你更添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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