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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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伟的班主任老师叫王桂云，她五十一二岁的年纪，又矮又胖，一双小短腿上顶着个硕大无比的屁股，在远处看如同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她的眼睛很小，鼻子也很小，嘴巴也很小，可小巧的五官偏偏长在一张大大的方脸上。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脸上的皮肤却出奇的细嫩，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的嗓音洪亮，说话中气十足，有一次她看到有学生在操场上抽烟，随随便便喊了一声，结果学生手里的香烟竟然生生的被震断了。有人给她起了一个霸道的外号，“大鬼”。&1t;/p>

        王桂云的人生经历很传奇。她出生在中国东北，生父名叫犬生一郎，生母名叫龟田杏子，他们都是曾经的日本垦荒团中的一员。本来在日本也是穷苦的百姓，不想来到中国却成了作威作福的老爷。他们驱逐中国当地的农民，大量抢占耕地，夫妻二人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很多中国人因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他俩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在二人眼里中国人根本不是人，而是马路大，就应该被他们欺辱。然而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夫妻俩为了能平安回国却恬不知耻的把女儿犬生桂云交给那些饱受他们摧残的中国人抚养，更为可气的是中国人竟把这个日本遗孤当成了家中的祖宗，好吃好喝好穿全都紧着犬生桂云先来，反倒让自己的孩子忍饥挨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1t;/p>

        犬生桂云在中国并没有因为她的祖辈所犯下的罪行而受到一点责难，日本遗孤的身份反倒使她享有了许多优厚的政策。即便在全中国人民都饿肚子的时候，政府还每月特批给她十五斤大米。可是恩义换来的不一定是感激，犬生桂云成年后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抚育她多年的养父养母，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一眼。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犬生桂云四十七岁那年去了日本，在多方帮助下居然找到了亲妈龟田杏子。这个老女人此时孤苦无依，穷困潦倒，靠拾荒为生。犬生桂云把她接到了中国，令人想不到的是龟田杏子来中国没多久，单位竟然给犬生桂云调换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还特批了一笔钱让犬生桂云领着亲妈去北京旅游。真是怪事年年有。&1t;/p>

        王桂云起初对唐伟还不错，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唐伟虽然不太爱学习但成绩还能排在班级的中等，上课又从不讲话影响别人，所以王桂云并不讨厌他。在王桂云眼里唐伟是个不起眼的学生，既不好看，也不聪明，还不用功，唯一让王桂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穿着。唐伟每天都穿着同一身衣服上学，那是一件工厂给唐建生的浅灰色工作服，穿在唐伟身上还有些大，显得松松垮垮的。为此王桂云特意问过唐伟：“唐伟，你怎么穿工作服上学？”&1t;/p>

        “老师，我没有别的衣服。”&1t;/p>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1t;/p>

        “工人。”&1t;/p>

        唐伟说的是实情，唐建生和宋凤芸每月的工资除了给奶奶买药，还要还奶奶住院时欠下的债务，那里还有钱给他买衣服，不光屁股就不错了。&1t;/p>

        从对话中王桂云隐约明白了唐伟的家境。唉，又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学校里跟唐伟一样的学生有许许多多，有钱人家的子女谁会来这上学。知道唐伟没什么利用价值王桂云对他也不再上心，任他自生自灭吧。老师的冷淡没使唐伟觉得有什么不妥，小学时教过他的老师有一千多位，个个都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1t;/p>

        唐伟的班级有五十八名同学，直到毕业很多人都没跟他说过话，同学之间的关系冷淡到了极点。由于来自不同的小学，所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团体、小圈子，而这种小团体的存在使同学们彼此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更可怕的是不知道那句话你就会得罪别人，从而招来一顿毒打。唐伟就挨过好几次高年级的胖揍，爽完以后他也没弄明白是班上那位同学找人打的他。所以除了马志飞、卜艺几个要好的小学同学，他基本不知任何人来往。可有的时候人生中偶尔也会来一些小小的惊喜。有一个女同学喜欢上了唐伟。&1t;/p>

        女同学的名字叫宋金玉，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每次唐伟看见她时，她都会抿着嘴对着唐伟笑，笑容里满怀善意与羞涩。有人对你笑总会让人感觉愉快，尤其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起初唐伟并不理解这份微笑代表的含意，他只是觉得宋金玉是一个好人和冷漠的同学们不同。他经常逗她说：“宋金玉，你以后肯定没钱。”&1t;/p>

        “为什么？”&1t;/p>

        “因为你把金子宝玉这些值钱的东西都送人了。”宋金玉听完笑得更灿烂，更可爱。&1t;/p>

        直到有一天放学，宋金玉忽然来到唐伟面前对他说要和他一起走，唐伟才明白那份笑容代表了什么。他吓坏了，毫无思想准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异性向他表示爱意。他见过学校里高年级的男生女生腻在一起的场景，知道这叫搞对象，他甚至还挺妒忌和好奇，但现在美女就在眼前他反而手足无措，冷汗直流，心中一片茫然。唐伟胡乱的编了几个理由，漏洞百出的言语连自己都不信，完全不知所云。宋金玉没再说话，转身离去。宋金玉的背影使唐伟如释重负，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乱跳，半晌才缓过神来。&1t;/p>

        晚上唐伟仔细回忆着放学时的情景，宋金玉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像电影般又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现。他觉得嘴里和心里时不时会冒出一股甜味，甜得让人快乐，让人想流泪。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这感觉如此美妙，如此甜蜜。他觉得宋金玉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女孩子，美丽、温柔、善良。但就在他自我陶醉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人，林蔚。他的心紧紧收缩了一下，是啊，林蔚与宋金玉谁更好一些呢？他默默问着自己，暗暗做着比较，结果他还是认为林蔚更好，但好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轻喃宋金玉名字的时候他感到幸福，可林蔚这两个字让他心痛。&1t;/p>

        唐伟开始躲着宋金玉，在她面前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愿意见她也不再跟她说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想与她亲近接触却总是感觉害怕和羞涩。宋金玉跟往常一样，每次看到唐伟都会笑，而且笑得更加灿烂，更加动人。她的美丽使唐伟自卑，在家里的镜子前，看着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的自己，唐伟自言自语的说道：“宋金玉真的喜欢我吗？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一定是我自作多情。”然而每次与宋金玉的目光相遇，他都会感到对方眼中的热情。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知道，因为他也曾这样看过林蔚。&1t;/p>

        时间默默的流淌，一切一如往常，但唐伟的心不再平静，充满了期待和躁动，他想：如果宋金玉还能再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一次相同的话，我一定和她一起走，送她回家，以后天天如此。&1t;/p>

        人生就是等待，该来的迟早会来。一天放学后轮到唐伟值日，马志飞跟卜艺没有等他先走了。唐伟打扫完教室独自走出校门，看见宋金玉推着一辆女式坤车站在不远处。见到唐伟，她迎了过来，笑着说道：“我驮你呀。”&1t;/p>

        唐伟的脸臊的通红，急忙说道：“不用。”&1t;/p>

        “咱俩正好顺路，你坐在后面，我摔不着你。”宋金玉说话的声音像银铃般动听。&1t;/p>

        “谢谢，真不用，我自己能走。”唐伟支支吾吾的回答，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好想坐在她的车后，双手扶在她柔软的腰间，和她说一些班级里的趣事，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只能口是心非的推辞着。&1t;/p>

        宋金玉走了，唐伟再一次面对她离去的背影，和上一次不同，他不再感到幸福和甜蜜，他很难过，痛恨自己的言不由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她的好意，本来期盼了很久可就是不敢答应。他已经不奢望有第三次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会拒绝。&1t;/p>

        宋金玉不再对他笑了，眼里的热情也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生过。&1t;/p>

        五年后，唐伟推着自行车在单位门前等着一个女孩，在女孩出来的时候他迎上前去，笑着说道：“我驮你呀。”女孩没应声，快步的离开。他呆立当场，嘴里和心里不时冒出一股股酸苦的味道。这难道就是被人拒绝的滋味。他很难过，忽然想起宋金玉，她那时的心情是否也和自己此刻一样。唐伟又一次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伤了你的心，我愿意补偿你，那怕我不爱你。”&1t;/p>

        十年后，唐伟在公交车上偶然遇见了宋金玉，两个人非常高兴，还互相留了电话。唐伟主动找过她几次，两个人一起逛了街，一起吃了饭，唐伟还吻了她。她的嘴唇很厚，她的热情让唐伟吃惊。就当唐伟以为可以和她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他们之间不可能。唐伟哭了，他身前有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哭泣使他觉得很有趣，为此他还多哭了五分钟。哭完后他心里十分轻松：我拒绝过你，你也拒绝了我，从此两不相欠，真好！&1t;/p>

        二十年后，唐伟的女儿过生日，酒桌上一位同学告诉唐伟，宋金玉的生日跟他的女儿是一天。宋金玉，他已经把她忘了，他没爱过她，她也不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但他很感激她。以后，每当女儿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轻轻的说一声：“宋金玉，生日快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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