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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枫与落叶


北京巷口从下午七点陆续有商贩踩着三轮摆好摊位,这年秋天稍许昏热,空气也闷着黄昏在地上滴答汗水。手中竹扇轻轻晃动,裹着几阵微风扑在脸上顿时觉得凉快不少,看着前方奔跑又在刨冰车停住脚步的小屁孩儿,突然觉得时间真是道神奇的缘分,曾几何时,我也同他这般停驻脚步,在心仪事物旁眼眸带光。

        我伸出手指顺过耳后长发,有些发笑,以前头发虽说不短,却也不沾耳垂,现在每次洗澡都会落不少在地上,就连睡觉都要挽在身前。

        也不懂是谁教的,等丁邵文回来时,只见手里捧着两碗刨冰,连着木勺还别在碗里,其中一个还是草莓口的。

        我问他怎么不吃完了再回来。

        这小家伙反倒是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把刨冰塞我手里,义正言辞的说:“我爸教我好东西一定要学会分享,特别是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让女孩子先吃。”

        刚说完,嘴里又补充了句:“因为我是男孩子。”

        是啊,因为是男孩子,所以肩上总要多扛一份责任,不敢哭,不敢闹,很多时候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这些话不适用在每一个人身上,可对号入座的我连反驳都觉得憔悴。

        我接过草莓刨冰,卖相和往年见过的冰沙有些相似,粉色盖头上还摆着半颗草莓。算起来这也是自己头一次吃刨冰,心里多少有些期待。

        再看丁邵文,小屁孩嘴上说着礼让,刚一空出手来就迫不及待地挖起碎冰往嘴里送,还时不时瞅我两眼,像是在说“你怎么不吃啊,要不要我帮你吃。”

        小孩子心思单纯,想法全都写在脸上,难怪小时候读书那会儿,老师总说你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干嘛。

        这不,现在我也知道了。

        再说这刨冰。

        你瞧,这时候的木勺还是扁平的小木板,两边宽中间窄窄的模样活像个小葫芦。舀一勺放进嘴里,酸甜甜的虽然也有些塑料色素的味道,不过在这年代已经是了不起的美食。

        23岁我来北京那年,在丰台金街吃了一份黄焖鸡,肉块炖软乎乎的,香菇和豆皮都入味的很,舀勺酱汁浇米饭上简直好吃到上头。

        那时候我觉得这黄焖鸡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就算天天吃都不会腻。

        再后来职务调升,手头接触的项目越来越多,参与的饭局越来越多,尝过的菜品也数不清有多少。从海鲜烩到黑松露和牛再到专订食材,每一次都觉得这便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可尝的多了,当一个人休假在家的时候,一碗白粥搭上咸菜便是人间美味。

        粗茶淡饭,清粥咸菜,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总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把眼泪滴到碗里。

        所以为什么要用现在的目光去评判曾经的人和物呢,尽管这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可若是连自己都放弃了,那再多的希望又有什么用呢。

        我希望明天是晴天,我希望明天能下场雨,我希望往后的日子幸福圆满,而这些的前提都是我要活着,所以,一定别放弃自己,哪怕曾经摔得满是伤痕,哪怕明天依旧充斥黑暗,都别放弃。

        直到某天突发奇想给过往写本菜谱,才发现自己吃过的美食的早在不知不觉中攒了那么多。

        老酒的豆腐羹,魏奶奶的麻菜包,苗池的黄焖鸡和记忆里的白灼苦瓜,还有手上的草莓刨冰。

        这一幕幕,都是属于我的人生,都是时间没带走的宝藏,有回忆也有现实,他们都有好好的陪着我,我没有忘。

        我一直都知道,在我的记忆里,我牢牢把控着自己全部深思,却又在深夜选择忘却所有思念,我把他们锁进狭小的仓库里,在门外挂上洒脱。

        想念而又害怕,遗憾而又庆幸。

        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这种矛盾的情绪时,我还是会无动于衷的站在一旁观望。

        于是理性取走白天,逢人微笑,工作严谨,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池先生。

        思念接过黑夜,关上房门大肆抒情,白天所有伪装都成了此刻的泣不成声。

        原来装出一副人样是件那么累的事儿。

        很多时候我都想让自己酩酊大醉一场,把所有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大声宣泄。可理性总是把我压得死死的,带上面具,挂上枷锁,我又成了另一幅模样。

        我比谁都思念,又比谁都害怕自己会因为一个名字把好不容易规整的人生重新颠覆。

        谁让这是我的人生呢。

        所幸,一切都过去了,哪怕今后再次遇见,也没人会记起我的模样,连同声音一起消失在夏天的蝉鸣。

        那秋天呢,秋天有草莓刨冰,有满街的二八大杠,还有喜欢碳酸饮料的阳光少年。

        和丁邵文回去时已近凌晨,原本昏热的长街也慢慢转凉。

        瑞深的老管家跟在我们身后,一路陪同。或许是觉着我们两年龄太小,不放心我们单独出来,这才请了先生照看。

        这一路,丁绍文手上的吃食也从一份半冰雹变成了煎饼和烤串,裤兜里还揣着半罐北冰洋。

        当老管家把我送到酒店门口时,正巧遇到刚吃完夜宵回来的大毛和玲玲姐,几人寒暄两句后也是各自回家。

        夜里,我裹着一床被子爬上窗台,月亮透过白纱照在身上,像是披了件漂亮衣服。我就这样安静的坐在这,我看着窗外心里不知从何处冒来的焦灼不停撩着心头,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知道还要害怕多久,只是把裹在身上的棉被又紧了紧,手脚冰冷的毛病还是没有好。

        我睡觉很沉,不容易醒,若是给我张床我甚至能整天躺在上头。

        这也使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到了床上去,早上刚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而玲玲姐呢,她正托着腮侧躺在我身旁,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坐上椅子,对面是扇化妆镜,玲玲姐拿过梳子,熟练而又小心地帮我梳发。她没有问我昨晚为什么一个人爬上窗台也没告诉我是怎么到床上的,好像从出生起我便没有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童心,像个迟暮老人,生活清简。

        镜子里,玲玲姐眉眼微黛,手心温暖,贴在脸上暖呼呼的。

        我靠在椅子上,生涩的说了句话:“妈,我想你了。”

        玲玲姐手指微顿,木梳卡在发上传来轻颤触感。

        镜子里的她,眉眼弯弯,像两扇好看的弯月。

        “傻孩子,妈一直在呢。”

        木梳继续梳着头发,阳光照进的房子里,时间悄悄在年轻母女身上按下定格。

        我们之间本就是母女。

        下午,我正偎在玲玲姐怀里午睡,丁邵文又带着他那老管家寻上门来,说要带我去玩些好东西,整得神神秘秘。

        约莫几公里路程,老管家在一处光盘店外停上车子。脚刚落地,丁邵文就拉着我往店里钻去,里头摆着好些台街机,大蛇和草薙京正搁原地跳着花绳。

        再看丁邵文呢,十多枚硬币下去,正搁一旁叫苦连连,脸上还挺不服气。

        对啊,男孩子都是傲娇生物,谁喜欢输嘛。

        这不,刚把摇杆放下,丁邵文已经端着杯热橙汁走过来了,小眼睛可怜巴巴的,问我能不能教他一套三连。那求学若渴的模样就差行个拜师礼了。

        但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前些局还能有来有往放些技能,结果一天还没结束就连边都摸不到了。真羡慕这些天赋异禀的家伙,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总是能稳稳走在前头,哪怕开着外挂还是被压半头。

        算起来也说不得吃亏,至少一杯热橙汁下肚,身子暖暖的。

        以前总喜欢喝凉茶,夏天吃冰饮恨不得整个人趴冰箱里头。现在吃了生病的苦,平日里头总会下意识给自己多些保护。大毛心子也细,今早起来出去还不忘带些油条豆花回来,还不忘把咸甜口分好。

        听玲玲姐说,大毛以前吃豆花也喜欢咸口,但因为自己喜欢吃甜的,所以硬是把喜欢的口味吃成了甜的,这不,在无锡的时候,每天早上都离不开一份枣糕和肉包,就连来了北京都得在铺子里头要份白糖。

        当然,现在甜食已经吃得少了,玲玲姐以前是学医的,在饮食作息上很有规划,比如陈大毛每天的限量套餐,还有我的小夜灯,生怕我两身体出些毛病。

        下午,丁邵文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梧桐。

        他有些懵,在他印象中,班里的同学都喜欢悠悠球和陀螺,女孩子也多喜欢好看的洋娃娃。

        丁邵文此前从未听说过梧桐,也从未见过。

        他可以理解女孩子喜欢好看的布偶,喜欢模样可爱的小动物,喜欢红艳瑰丽的花。

        于是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双手背在身后在树下慢慢走着,可是思着半天还是没想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扣心自问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有钱有车还有房还想要健康的身体,可这些都是存于另一副身体的念想,那现在呢,我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只想如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看时光在自己身边留下痕迹,而这是他给不了的,也不需要任何人来给,只有时间才能插上话。

        可时间不会搭理任何人,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动它,它性子孤傲好像还有些冷漠,或许是见证了太多生死离别,一颗心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变作沉眠深海的化石。

        我转过身子,故作遗憾的说着:“那就没有咯,想不出有什么缺的。”

        丁邵文沉着脑袋,然后忽然冒出句:“那就先欠着,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就是月亮我都去给你摘下来。”

        我笑着问:“你都不会飞,怎么把月亮摘下来。”

        “以后总会有办法的,而且这只是比喻,比喻懂吗。”丁邵文小手一叉,老气横秋的说着:“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明明年龄比我还小,总感觉跟个大人一样。”

        我依旧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晚霞余辉把影子拉的很长,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就这么走在夕阳下头,蹦蹦跳跳的,耳边还时不时能传来几句胡话。

        朝阳梧桐很少,曾经在北京生活的那些年,我只在左家庄通往柳芳的那条路上见过几颗。现在想来那几株梧桐应该都是后来公馆新建时移植过去的。路还是后来的路,记忆里的树却没了影子。

        丁邵文把我送回酒店时,大毛已经打好地铺躺在上头吹起了呼噜,房间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酒臭味儿,不过味道很浅,想来是在回来前就已经将身上的酒味儿处理了几遍。

        我轻轻合上房门,换上拖鞋走到床边上。玲玲姐见我回来,将窗户轻轻推开后把我抱到床上,说大毛跟瑞深的合同刚刚已经签好了,赶明上午就能回去了,不过酒局上大毛应该喝了不少,一回来就倒头大睡,所以我们说话声音得轻点儿,不能把大毛给吵醒了。

        我点了点脑袋,悄悄问玲玲姐要不要再给大毛加床被子,再过些天就该入冬了,现在还开着窗,说不得就着凉了。

        玲玲姐摸着我的脑袋说没事儿,先前已经管前台要了床毛毯盖上了,再盖一床反倒容易捂出汗,那样一冷一热的更容易感冒生病。

        我猜想或许是丁邵文老爹也醉得不轻,所以这晚他也没来跟着管家上来敲门,估计是丁家长辈也知道大毛喝得有些多了,怕这小子过来扰人,这才给他禁了足。

        而这晚,玲玲姐把我搂在怀里,搂得很紧,生怕我跑不见了。

        夜里我听见玲玲姐有些抽泣,我没敢睁开眼睛,我假装翻身然后把身子凑到玲玲姐身旁,或许挨了近些她能不那么难受了。

        我能感受到玲玲姐搂过我肩膀的温度,很暖和,也很温柔。

        我还是没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全部感受,我没能理解老酒的辛酸,也没能理解玲玲姐的害怕,只能靠着自己年长几岁的思维揣测。

        我想,或许只有等到以后我结婚有孩子了,才能够理解其中酸楚。

        当我们回到无锡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中间我没再跟丁邵文告别,或许他后来去找我了,或许那会儿我已经收拾好行礼离开了。

        老酒坐月这段时间,家中没再找新管事儿。原本魏奶奶想代老酒来家里收拾,最后还是让我跟大毛回了。魏奶奶厨艺不差,曾经家中一天三餐皆是魏奶奶掌勺,逢年过节更是担任家中主厨一职,虽说两家离得不远,但中间隔着数层台阶还是不安全,加上魏奶奶脚底下还长着鸡眼更得好生休息。

        于是,家中掌厨一事儿自然落到了大毛身上,虽是这么说,可每天放学回来都是玲玲姐切菜做饭。照玲玲姐的话说,大毛工作一天回来身子也乏的慌,自己每天闲在家里,要是不动动身子迟早得生锈。

        到底是医学出生,玲玲姐厨艺虽说算不得精湛,可一顿下来也是讲究营养均衡,味道也多可口,几天下来手艺也是越发熟练。

        至于周六周天,家里地位就变了一番,我掌勺,大毛帮着打下手,玲玲姐则对着电视盈盈轻笑。

        倒不是说家中没人做饭才把这活推我身上,实在是吃了五天营养餐实在想给自己换个口。结果还没烧两菜,小夫妻直接把掌勺大权毫无留恋的抛了过来。

        而这年秋天,除了弹琴和掌勺外,大毛又帮我报了门素描。

        说来也巧,教素描的老师还是先前教我的那位,只是模样变得年轻了些。

        我曾经常常会想,自己又不是艺考生,学那么久的素描到底有什么用。直到很久后我想画一个人,想画一座矮平房,才发现自己连怎么落笔都忘了,只留下一张等级证书静静的躺在柜子里。

        明明以前可喜欢画画了,就连油彩和蜡笔都能抹成云彩,不过天空总是会放晴和落雨的,在美的画面都会变成其他模样。

        那今天是什么样子呢,今天是晴天,只是轻轻拉过一层窗帘,阳光就马不停蹄钻进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镜子里头都能看清此刻乱蓬蓬的样子,我猜是自己昨晚洗漱后没把头发吹理干净,这才使得自己看上去跟顶着一副鸡窝似的。

        但不打紧啊,我还有玲玲姐,哪怕折腾的再乱,她都会满眼温柔的帮我打理干净。

        如果世界上所有爱情都能够像大毛和玲玲姐这样,那该多好。

        互相奔赴,互不嫌弃,同甘共苦,携手同心。

        在大毛书房,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老式黑白底的,看背景应该是在农村,周边到处玉米杆子,连片落脚的水泥地都没有,后头还有几个潭子攒着积水,估摸是昨夜才下过雨。可照片上大毛笑得可开心了,那笑容的感染力比太阳还乐上几分。

        原来啊,在大毛的手里头还握着一只小手,旁边姑娘生得俏丽,此刻正羞答答的挽着大毛胳膊,两个人对着镜头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一个憨傻,一个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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