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满
小满
（1）
就在开学的一周过后，林叶深刻地认识到了“请多关照”的真正含义。
“林叶——能不能给我抄抄你的英语作业？”
这是祝一尘第五次找她要作业抄，也是他来文一班的第六天。
林叶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来复读的吧？”
“是啊。”少年无辜地点点头，桌上的资料堆了太高，摇摇欲坠。他伸手去扶。
“高考的苦头，还没有体会到吗？”林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
“啊，”祝一尘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点点头：“体会到了。”
“体会到了，然后呢？”
“可是我不喜欢英语。”他说。
他想了会，说：“我比较喜欢数学和历史。
“英语太low了。”少年慢条斯理地说到，眼疾手快地夺过她桌上的英语练习册。他挑衅一般地冲她摇摇手上的本子，笑道：“学神小姐，抢不过我吧。”
“……”
体型差距实在是太大，林叶选择直接放弃。
但她多少还是会为了自己喜欢的英语报几声不平：“凭什么搞学科歧视啊。”
祝一尘斜着眼偷偷地扫了她一眼，小姑娘带了些不平的小表情让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感觉像是她自己是个学渣似的。
分明是次次接近七百的大佬啊。
“凭什么搞学科歧视？！你高考英语多少？”少女带了几分气愤。
祝一尘抿了抿嘴，“你这就不是很友好了。”
“嗯？”林叶斜着眼看他。
“127。”他说的干巴巴的。
按照528来算，这倒还是个挺高的分数。
“你为什么不喜欢英语？”
“不为什么。”
祝一尘刷刷几下抄完了选择题，把她的书丢了回来。
“有的时候，有的事情不要问的太多，容易被——”他笑起来，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道，压低了声音说：“封口。”
“我才不信你。”林叶说。
“是，你是学神小姐，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他收敛了表情，随意地丢出这么句话，转了回去。
其实这是这六天以来，他们为数不多比较长的对话。
高四，仿佛是个很特别的群体，他们总是在每个班里，最刻苦的那一部分人。
但祝一尘却一点也不像高四的学生，他没几天就和同学处成一片。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喜欢拖着调子叫她“学神小姐”，这是从第一天她冷冷地说自己是年级第一开始的。
林叶合上书本。
她看了一眼祝一尘，彼时，少年正支着个脑袋看历史试卷。
阳光从窗外洒落，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他就像太阳。肆意，妄为，好像无所不能。又总是带了些侵略感，痞得像个无赖。
这就是他常有的样子。
林叶试图背单词，却一个也没记住。
她始终在想那句“你是学神小姐，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其实不是的，她好像到现在为止，都在安分守己听他人的话，乖乖的像个布偶娃娃。
到现在做过最叛逆的事是选择全文，为了和他们证明，自己总是第一名，不惜放弃最喜欢的物理。
也没有自己的梦想。
表面上是获奖无数的，金光闪闪的“学神”，实际上只是幼稚可笑，如此而已。
（2）
八月底，是一个学年里，最热的日子。
文一班的空调恰巧就是在此时坏掉的，祸不单行，樊音蓝生病了。
是隔壁班的于肖老师来给他们代课。
于肖不是班主任，也不管空调的问题，她一下课就匆匆离开，诺大的教室，只有一个空调在运作。
热的像人间地狱。
终于，在三天过后，班上有人爆发了。找不到班主任，便来找林叶，因为她是班长。
林叶抹了把脸上的汗，面上被热得红扑扑的。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也很热。”
祝一尘在旁边听得差点笑出声来。
她很不会做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说辞，实在是显得很呆，而且一点也没安抚到众人的情绪。
“你说什么啊？你能不能去找找老师，修一修空调？”
“就是啊——”
众人抱怨了起来，吵吵闹闹，围得水泄不通。
“可是，”林叶放下了笔，又抹了一把汗水，说：“我去找过，我真不知道去找哪个老师。”
她其实是去找过的，年级主任说，给她上报一下，具体的，后面会通知。
楼上楼下，她跑了好多次。
这个说去那里，那个说去这里，来来回回，她感到自己像个皮球似的被推来推去。
无果，回到教室满头大汗，受此诘问。
林叶是个爱流汗的体质，在夏天的室外，只要一动就会汗流不止。
回来时，祝一尘看她累的焉巴巴的，教室又正好没水了，端起她的杯子去办公室接的水。
此时人群拥挤，不知道是谁碰倒了那杯水，带着薄薄的玻璃片碎了一地。
亮晶晶的。
林叶起身去拿扫帚，并没说什么。
班上最不好惹的女生周曦发话了。
“你是班长，我让你去找老师你就去找啊，这这么热怎么过？”
“我去找过年级主任，人家说等通知。”
“要多久？”
“不知道。”
林叶云淡风轻，周曦却像是被惹恼了一般，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
“你要是真太热了，可以不来学，或者自己再去催催。”她踉跄了一下才站定。
这样怼人的话，从林叶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淡淡的，像夏日里天空中薄薄的一层云。
安静半刻，教室里爆发出了更大的吵闹声。
指责她不恪尽职守者有之，人身攻击的也有。
上课铃在这一刻被淹没。
“别欺负我同桌啊。”
就在众人吵得快打起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祝一尘出了教室又回来，端着杯水。
“她说的没错，她已经去找过了，你们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去找。
“而且，上课了。”
祝一尘敲了敲门板，笑起来带着几分坏坏的样子，玩世不恭，一脸“欠打”。英语老师正巧从前门进来，众人作鸟兽散。
“给你。”
他把水放在林叶桌子上，转头把自己偷偷开的窗关上。
其实不关上也无妨，室内外本就差不多一样热了。
林叶偏头去看他，耳朵里藏了个小小的蓝牙耳机，很难被老师发现。
她说：“谢谢你。”
祝一尘取下耳机：“你说什么？”
“谢谢你的水。”
“哦，”他又放回去：“那可没事，是谁我都会帮忙。”
“我知道。”
（3）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几天，周曦那一伙人都没有再去找她的麻烦。
混过六天炎热的日子，好不容易挨到周末的一天假，一放学，不过两分钟，教室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林叶忘记带校牌，走到楼下时，才又折返回去拿校牌。
教室里的书堆积成山，她看着祝一尘咬着根棒棒糖，一边举着电话似乎在说什么，另一边在看那个坏掉的空调。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了头。
咬着的糖似乎松掉了一下，他偏着头对她，短暂的笑了下，挂掉电话。
语气像个□□老大。
“哎，被你看到了啊。”
“？”
林叶不明所以。
这气氛，这对话，诡异的简直像是撞破□□老大交易现场，她下意识想起他说的“封口”。
但现实的场景是他穿着校服短袖，胸前是校徽，微长的发盖住前额，身处书山当中，只能让人觉得这像幅高中生青春偶像剧剧照。
“你继续吧，我什么也没看到，听到。”
林叶拿起校牌，淡定的从后门离开，吧嗒一声贴心的带上门。
手机里传来庄恪笑得想死的声音，他甚至咳嗽了两声：“这就，那个，你说的那个你们班特厉害的学霸？”
“是。”
“我一猜就是。明天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吧。”祝一尘咬碎了嚼了两下，甜滋滋的。
其实这颗糖是从林叶桌子里掏的。
下课的时候，他看着一个男生把这糖放进了她课桌。
表情扭扭捏捏的。
早恋不是好事，影响学神发挥，他自然而然的拆开包装“检查”有没有什么小纸条。
没想到里面还有个独立小包装……他当时看着林叶回来了，顺手踹进了兜里，放学拿出来都快化掉了。
“这么晚？”
“英雄总是在夜里干大事。”
祝一尘从课桌上下来，顺手将糖棍丢进了垃圾桶。
“早看不惯这种流程死长的审批了。”他的声线中，隐隐含了几分兴奋的情绪。
“你不怕被通报批评啊。”庄恪提醒他：“我可是已经毕业了啊。”
“管他的，这事又不少了。
“我只是看不下去，那些领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件事要拖很久很久，都办不清楚。”
庄恪是他曾经的高中同桌，两人一起，曾经多次被光荣上墙，通报批评。
迟到啦，迟到还试图在主任眼皮子底下混过去啦，如此恶劣行径，层出不穷。
……
傍晚，两人偷偷的从学校里翻墙出来，落地时，祝一尘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了一道口子。
“没事。”他说：“陪我上网去。”
“都高四啦，还上网。”庄恪说。
“你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林叶？”祝一尘简单的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
“谁？今天电话里我听到那个？”
“嗯，就是她。”
“你啊，就跟着人学霸多学学好吧。”
祝一尘笑了出来，庄恪发现他谈到林叶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笑。
尽管大部分看着像太过于搞笑而忍不住笑的样子。
“我和她学什么，课有老师教我。
“她傻的很，跑上跑下那么多楼，后来和人家吵架又吵不过，被摔了杯子也不知道找人赔，倒垃圾捡玻璃片还差点划到手——不说了。”
他止住了话头。
（4）
十点半，他们最后还是没去上网，随便找了个烧烤摊吃夜宵。
庄恪问他为什么选择复读。
祝一尘顿了一下，说出那个和樊老师说过的理由，他说不知道选什么专业。
“我会信你啊？”庄恪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
“行。就是没考太好，心里觉着憋屈。”
“528不低。”
祝一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甩了句：“数学80。”
合着少爷这是受到巨大打击了。
庄恪于是没说话，低头去吃串。
祝一尘看着远处路灯昏黄的灯光，忽然有快要下雨的预感。
选择历史是因为喜欢，没考好数学而复读也是因为喜欢。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具体来说，也确实含有一部分不知道选什么专业的原因。
祝一尘这个人，随心所欲。他的父母是经商的，常年不在家，该大少爷便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最亲近的长辈是家里的阿姨。
喜好和人唱反调，或者是，只做愿意做的事。
学文，复读，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很幸运的是从来没后悔过。
一顿饭吃到十二点，果然下起了雨，祝一尘送庄恪上车，自己撑着伞回家。估摸着阿姨已经睡着了，他举着伞在门口，所有口袋摸了个遍都没找到钥匙，只好去附近的酒店将就住了一晚，第二天给阿姨发了个短信说明，直接从酒店上学去了。
前一天晚上喝过酒，早自习时祝一尘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林叶领读时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没点他起来。
下课时，祝一尘从兜里摸出来个葡萄味棒棒糖，放在她桌子上。言简意赅的说了句：“还你的。”
“我上周从你桌子里拿了个糖。”他说。林叶眨眨眼，有些疑惑，但他却再没多解释什么，说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葡萄味的棒棒糖比较好吃”，就再没做出过多解释。
她没办法，把糖收进了课桌里。
这一天其实所有班上的同学都发现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说，教室突然变得凉快了起来，前门的空调莫名的神奇变好。
又比如，于老师来上课时，额头上带着些细汗。下课也走的更晚了。
其他人没说什么，林叶却敏锐的想起来前天看到他在教室里盯着空调打电话。
她停下手里的笔，看了祝一尘一眼。
他正撕开紫色棒棒糖外的玻璃纸，修长的手指夹着张五彩斑斓的玻璃纸，侧头和她对上视线。
就像相遇的第一个晚上。
她愣了神。
随后听见他说：“学神小姐，你的题要写不完了。”
她迅速回头写卷子。
旁边的少年还在说话。
“真凉快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修好了空调。
“嗯，也可能是换了个空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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