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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边城⑤


一日的时光当然不足以为将军府留下什么印记,堂溪念没有亲眼看见城破之后的满目疮痍,所以她与旷无际拉长的老练共情有限,再加上罗浮素的情绪依然低落,她便成了三人首先踏出一步的人。

        “木先生怎么知晓我等是修者的?”

        木甲在前方不远不近处领路,说话依然不卑不亢。

        “小人早年游遍山河,也算是见多识广,三位气度不凡,一眼忘尘,自然不属我等凡夫俗子之列,门外的将士没有见识,怠慢了各位,木甲斗胆请仙人海涵。”

        可是显然门前的守军不仅是没有凭借着“非凡的气度”看出他们的不同,似乎还把他们当成了别人。

        联想到回溯后城民看向她的眼神,堂溪念并没有被糊弄过去。

        可是即便用颇为犀利的言语再次指出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得到的也只是木甲用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反问道:

        “怎会如此?稍后小人定会好好审审这帮没有眼见的小兵。”

        没有破绽,只要木甲继续保持用反问回答提问,追问就失去了意义。、

        “认出”她们的木甲和“认错”她们的城民哪个更奇怪,堂溪念很难定夺。

        “你不奇怪我们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旷无际是第二个提问者。

        “仙长自有仙人手段,我等肉体凡胎的名字而已,仙长信手拈来不足为奇。”

        密不透风的好一手太极,在不动用武力的前提下,任何话术似乎都会在木甲先生这里失效。

        堂溪念还想再刺探些情报,可惜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如果能让这个人说漏嘴,或许会对她们的调查进度有很大帮助——事实上,虽然提出了很多猜测,但在有力的信息和证据出现前,她们对这个“亡境”发生的事情只能称作一知半解。

        面见蒲将军最主要的目的正是如此——作为这座绝境中边陲小城的最高统领,他无疑是对现状了解最清楚的人。

        此时,将军的优先级毫无疑问要比木甲要高。

        于是,在谋士木甲的注视下步入堂中,堂溪念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位困守孤城的勇将。

        蒲将军面上带着一道几乎横贯面容的疤痕,黑白发丝无规律地掺杂着,如果忽略他魁梧的身躯,仅仅看面容他甚至可以被错认作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上一次为他摸脉探伤让旷无际知晓他实际上刚过不惑而已,这幅远超年龄的沧桑大抵与他目前的境遇密不可分。

        三人落坐。

        蒲江军拱手问道:“各位仙长如何称呼?”

        三人便依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等来到此处,是为了帮一位母亲寻找儿子,”与上一次不同的到访理由,并未引起在场任何人的质疑。

        “世道如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比比皆是。”

        将军叹息,随后将此事交给木甲。

        “我等出山不久,山中不知岁月,不知凡间近来如何,此处又发生何事了?”

        “王朝式微,天下大乱,如今烽火四起,邻国虎视眈眈,我镇守付岩城变是他们野心点燃的第一个战场。”

        大背景与堂溪念先前诉说的大差不差,只是将军身在局中,亲历之后再转述更是字字泣血。

        “如今,这一万三千人困守付岩城已一月有余,朝廷的补给迟迟不到,长此以往……”

        “——将军记错了,如今城中只有九千余人了,其中五千城民,四千将士。”

        将军面上浮现悲痛的神情,长叹一声,“依付岩城如今的情况,我其实不希望诸君所寻之人在此城之中。”

        “既然城中如此危险,将军为何愿意将自己的女儿留在城中呢?”

        蒲江军一愣,微微皱眉,瞳孔瑟缩了一瞬,随后右手扶额道:“仙长果然神通广大,小女在此……是个意外。”

        蒲将军镇守边关,京中自然要留有人质,丧气无子的将军只有女儿能担此重任。

        于是才貌皆不出众的蒲娘便得了一门好亲事——嫁给宠妃母家的从弟。成婚三年,昏聩的帝王忘记了她鞠躬尽瘁的父亲,于是她便随着丈夫前往外地赴任。数月前,蒲娘的丈夫得了急病去了,她便来到此地投奔父亲。

        “说来不巧,小女到来的第三天,付岩城便遭遇了攻打。”

        兵临城下,困守孤城,蒲娘和付岩城中的兵民一样没有能够插翅而飞的翅膀,一来便走不了了。

        “朝廷的增员补给都不会来了。”

        堂溪念没忍住她所知的历史,此处未曾经历的未来讲述了出来,但话音刚落,她才恍然大悟般察觉到自己的发言多少有些残忍。

        蒲将军却是摇了摇头。

        “不,一定会来的,付岩城一旦被踏破,于敌人而言,往后便是一片坦途,山河定然不复——这里还有九千军民,皆可死战到底。”

        与谈及女儿时不同,他的神色泰然,目光炯炯,言语铿锵有力,如炬的目光中仿佛燃烧着某种令人震颤的决意。

        ——他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但是,他没有打算让身后更多的同胞陷入水深火热只跟你,更没有打算让付岩城的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所以,他依然没有放弃挣扎。

        但是他一定已经为最坏的结果作好准备了,堂溪念心道,所以历史上的那个付岩城才会成为邻国铁蹄下的尘埃。

        “将军觉得那些攻城者可怕吗?”

        罗浮素的问题直白的多。

        “宵小而已。”

        “那么将军觉得城中最害怕他们的人是谁?害怕到午夜梦回,也会被攻城者架设梯子的声音惊醒,便是百年之后长眠地下也会无法忘记如今梦魇呢?”

        蒲将军皱起了眉,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无法想象,我会想要生啖其肉,若是怀有恐惧,上了战场只会畏首畏尾,如何杀敌?想从战场上生还更是天方夜谭。”

        旷无际若有所思,堂溪念和罗浮素交换了眼神。

        确实,便是从反面来说,若是能够上场杀敌,“生死”便很容易被“输赢”的概念替代,若是失手丧命,在恐惧中咽气远没有在愤怒和不甘中死去的可能性大。

        所以可以将士兵们排除调查范围么?

        没来的将外放的感性收束,便缩小了调查的范围,堂溪念回过神来时,旷无际已经谈好了借住事宜。

        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三人便起身要从这短暂的会晤中抽身。

        正是此时,战鼓轰响,敌人来袭。

        她看向门外的天空,正是正午。

        ……第一天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应战有一会了?

        时间回到早些时候。

        亘无垠循着记忆顺着他们来此的路线回溯,终于找到了对应回溯时间点的“边界”。

        理所当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入口”的线索剩下了——这个“世界”做的比他想象的还要滴水不漏。

        而这种滴水不漏,恰是这里的危险之处。

        “幻境”,虚幻的境界,虚幻便是虚假,只要是虚假的,便有破绽,但此处太过真实,不是单纯的隔离出一片壶中天,而是与真实的世界一般自成因果。

        而这里又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所以是没有“生命”的世界,是死去的境界,故称“亡境”——这是师尊为这种突然出现的奇怪境界起的名字。

        如果有什么能够创造并主导“亡境”,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夺取并控制三界。

        没有刀刃的刀,才是最危险的。

        没有了攻击性,也就没有了弱点。

        暂且称之为付岩城的这个亡境是有史以来,也是百年中的第二起亡境。

        星轨变动是万物流转的涟漪,占星的原理便在于此——通过“涟漪”去观测“流动”。

        八十年前,亘无垠修行时,曾从天道映射的天幕上发现一个无法观测的黑色斑点。天幕关乎天道,天道关乎万物生灭,再小的异常也是关乎存亡的大事。更何况这个黑色斑点周围的星轨看似行动如常,细细观测却能发现,仿佛是小心地绕过了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于是天帝亲自出手前往探查,穿过天幕往更深处去,便抵达了世间第一个后来被命名为“亡境”的地方。可惜天帝方至,黑斑便消失了,那一片天幕便又运行如常。

        所以这一次天帝才没有亲至,而是派来了他的两位得意弟子。

        亘无垠怀疑这个“亡境”是有自我意识的。

        不仅因为它的欺软怕硬,也因为它的种种表现——付岩城面临的核心危机与“恐惧”的关联便不再多提了,“回溯”本身也让亘无垠隐隐感觉到一股“人性”。

        回溯,复位,重新再来一次,会让他联想到“失败”。

        因为失败,所以重新再来,是“不甘”,是“想成功”,是“一定要达成某个目的”的执拗。

        ……而这样自成因果的世界,如果还有一个能够主导它的、肆意妄为只顾私念的意志,危险性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师兄,攻城开始了。”

        旷无际的传音打断了亘无垠还想从这里挖掘些什么的想法。

        “知道了,护好蒲将军,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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