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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告别窝囊的日子


林婆子似有惋惜道:“可世上哪有不愿同子女生活在一起的,生孩子不就是图老有所依吗?”
  姜梒未做声。
  林婆子纠结一霎,转而想起厨房的灶上还煨着汤,急急忙忙就走了。
  姜梒启程那日已是深冬,空中飘起了漫天大雪。
  雪花由空中而来,轻如鸿毛飘落在马车上伸出来的掌心中,片刻才得以融化作一摊水。
  姜梒掌心翻转,融化的雪水落入泥土里。苍烟这时挑帘进来,将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塞进姜梒手中。
  说实话,本不该他一个男人做这丫鬟的活计,可姜梒执意不带任何一个身旁伺候的人。
  就连出发的时日,都是她昨日傍晚抬首望天,发觉天际灰蒙蒙的,随时都像要下雪一样,忽然兴致高涨,随口定下的。
  枫林园里的人尽数结清了工钱,今早就地解散了。
  “公主,漫天大雪应无人来送别,不如启程吧?”
  苍烟立在车外沉吟良久,终于上前问。
  姜梒有气无力的斜靠在窗户侧,手指轻轻掀开帘子。
  正好看见围着墨色披风伫立在雪中的人,他的肩头已挂上一层薄薄的雪,看样子像是来了一会儿了。
  而苍烟并未发现他,又或者发现了,却没当他是个人吧!
  “吩咐下去,启程吧!”
  她忽然松了手,帘子原封不动地垂下,将外面的景象彻底隔绝开。
  姜梒闭了闭眼,将汤婆子抱进怀里,身上寒冷加剧,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苍烟正高声吩咐启程,远处的魏策却踏着厚实的雪一步步走来。
  “本官代父亲,来送别故人女儿回祖地。”
  苍烟阻拦,魏策正色道:“还望浔阳公主赏脸,说几句话。”
  苍烟看着微风拂起的轿帘里,自家主子憔悴的模样,满是担忧。
  正想拒绝,姜梒突然出声。
  “请魏将军上前叙话。”
  魏策踏着落雪,驻足在车窗前。
  苍烟守在几步外,给两人留下空间独处。
  姜梒听到脚步声,正了正身子,静下呼吸一瞬,才似若无状掀开帘子。
  “将军有何话可说?”
  他思忖片刻说:“算不得白让你伺候一晚,今后若是有需要只管书信一封,本将军定当竭尽全力完成。”
  姜梒不语,眼波平静,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
  “本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回为真!”
  姜梒隐忍着怒气,压低嗓音说:“这么大的雪,真是难为你费尽心思赶出城,来羞辱我。你放心秦家同你的亲事,即便我想也搅和不了了,你大可放心的同他家谈婚论嫁。”
  姜梒就算是臭名昭着惹人嫌,也总不至于半点风声都听不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顺安国公府呢!
  “苍烟!启程!”
  姜梒撂下帘子喊的中气十足,满腔怒火喷涌而出。
  苍烟翻身跃上马车,吩咐下人启程。
  魏策见着车队渐行渐远,脸上终于升起一抹苦笑来,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却专挑了一堆气人的话来说。
  周青远远地跟在魏策后,无奈地摇头,觉得自家公子的魂像是被姜梒勾走了。
  魏策叹息着,背在身后的双手拳头渐渐攥紧,风雪交加,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眉头,久而未融化。
  自此以后,显赫一时的顺安国公府一族,算是彻底没落于众人视线里了。
  这姜家,唯一一个令人忌惮的孤女,一着不慎,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而后期,她抱有希望的魏小将军,在权利和厮守之间,选择了前者。
  姜梒顶着尊贵的公主头衔,如过街老鼠一般,灰头土脸的回了封地。
  朝野之中,明面上唯褚、魏两家之争。
  一切已成定局吗?
  或许是吧!
  姜梒脱力地靠在马车壁上,任由马车一路颠簸,晃的她频频作呕。
  城外二十里地,途经一处冰雪覆盖的小山丘,姜梒匆忙喊停,狂奔下来,跪地狂吐。
  胃中本就没什么东西,余下的全是酸苦的汤水。
  她紧皱着眉,手指插进冰冷的雪里,苍烟翻身下马匆忙赶来,手里提着水囊递给她。
  姜梒接过,急促地咳嗽几声,苍烟想上前替她拍背,却被她抬手制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带着地面都轻微震动。
  苍烟立刻紧张地抽出随身的长剑。
  “公主快些上车,属下来解决这些人!”
  姜梒不动,沉着冷静地看着他:“那些人想杀我也不会选在这。”
  她回望鄢京城的方向,到底还是在皇城根下,轻举妄动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且先看看是何人!”
  话落,奔腾的马队已从山丘露头,瞧着装扮,倒是像北部一带的打扮。
  马上之人各个身强体壮,束一高发,头戴镶宝石的饰品,穿着既像文弱书生,又似武官,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姜梒也没见过这样的打扮,苍白着脸略带好奇地问苍烟:“这些人怎得……不男,不女?”

  戴着女子的饰品,打着女子惯有的耳洞,怎得,还穿的既有男子气概,又具女子的温柔。
  这是来劫道了?
  苍烟顾不上回答她,倒是利落地长剑回鞘,上前几步抱拳搭话。
  “可是苏绣?”
  一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闻言上前,问:“可是苍烟?”
  姜梒不仅惊骇与这个粗犷的男子取名苏绣,更奇怪他们竟然在互问姓名。
  两人相视一笑,男人惯有的方式碰拳。
  苏绣越过苍烟,看向矮小娇弱的女子,不解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浔阳公主?”
  “啧!轻声些,别吓到她。”苍烟不满地皱眉警告。
  突然,面前这十几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一地。
  齐声道:“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你的人?”姜梒咳嗽两声,踉跄地凑近苍烟,迷茫地看着这些人问。
  苍烟解释:“此乃,老国公爷当年救下的皇家暗卫的一部分人。”
  苏绣往她腰间瞧了一眼,补充道:“公主殿下腰间的墨绿色玉佩,乃老国公爷当年留给小世子的。”
  姜梒摸着腰间冰凉的玉佩,问:“姜淮还活着?”
  众人摇头否认。
  “有你们在,他都无法活下来吗?”
  姜梒失望道。
  “小世子答应我们会留在鄢京城,所以我们便放心去了北部办差!”
  其中一人,辩解。
  “总而言之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主处罚!”
  姜梒不解,“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把你们都派过去,不留一个在身边?”
  众人面色沉沉,不知如何解释。
  “父亲将其他人虎视眈眈的权利给了他,”姜梒看向苍烟,思绪万千。
  “我曾怀疑过,但是始终安慰自己:那又如何,父亲能将你派来,关照我一二,我便认了。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完成他的遗愿。”
  “生死无悔!”
  “可到最后,他们却先放弃了!”
  姜梒抬头望天,心中的信仰一瞬间崩塌。
  别人不懂她的悲伤,可苍烟明白。
  她凄凉地仰头大笑,许久之后,问:“不若诸位随我一起,冲进这鄢京城,将那些仇人杀光殆尽吧!”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只有那个叫苏绣的大汉,赞贺一声,大喊道:“行!属下愿追随公主杀进鄢京,报仇雪恨!”
  姜梒赞赏地看着他,还没说话,苍烟就朝他瞪过去。
  “殿下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你别跟着拱火添乱。”
  “怕甚!殿下说的话,便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干就完了。你别娘们唧唧的,影响殿下的宏图大业。”
  苏绣说的起劲,全然忘了姜梒就是个女儿家。
  姜梒本就是一时脑热,现在已经安静下来,悠悠问:“我是公主,何来宏图霸业?”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到姜梒上马车启程,都没听见他们之间再说什么话,瞧着气氛竟然有些尴尬。
  倒是苏绣憋了一路,思前想后像个娘们一样,最后终于忍不住,小跑到马车窗外,讨好地开口。
  “公主殿下恐怕不知我们的存在,可我们早就知道您啊!”
  “那时我们刚刚被老国公爷救回,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改头换面。”
  “最后这身着装,还是公主殿下给定下的……”
  苏绣语气里格外委屈。
  姜梒一下子就想起那久远的回忆,那时她跟在父亲身边,一日午后,父亲愁容满面。
  盯着满桌子画稿的衣物饰品,发愁。
  姜梒见他如此,便随意摆置一番,没想到竟然深得父亲欣赏,因此她还沾沾自喜过几日。
  原来,那是为了给他们穿的啊!
  突如而来的愧疚感,刹时冲淡心头的恨意。
  “你们也愿意这样穿?”
  她探究地问。
  苏绣半点不过脑,张口就否认。
  “那肯定不愿意啊!可没办法啊!尤其是还得扎两个耳洞,如女人那样戴耳饰,你都不知道,该有多疼!”
  口快地说完,苏绣突然愣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属下愚钝……不大会说话,您别介意……”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日后,他们的队伍彻底走出京畿之地,越来越往北而去。
  姜梒站在一处亭台处,眺望远方。
  其余人四散开,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殿下,其实还有一事未说,小世子在临终前,突然给我们飞鸽传书,上面吩咐说,若此回他不幸遇难,那我们就转投公主门下,护殿下一世平安。”
  苏绣站在姜梒身后,跪地说话。
  姜梒听闻,丝毫不意外,恼他是真,可心疼他也是真。
  “姜淮派你们去北地,所为何事?”
  苏绣一听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回答,实在憋不住时,就搪塞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月后,姜梒终于到了封地——
  浔阳州!
  “小世子在得知公主殿下终于有了封地之后,特意派他们来浔阳地最繁华的北邕州,购置了一座景色宜人的宅子。”

  苍烟跟在姜梒身侧,陪她一起站在一座不比鄢京城那些王府国公府小的宅子前。
  姜梒看着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感触万千。
  “这宅子,豪华程度堪比皇宫。他这是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拿来用了吗?”
  那时她初封公主,正同褚丞闹得不可开交,而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姜淮,竟然已经在出征前,特意着人为她造起了宅院。
  这是连她被休后的退路都想好了啊……
  他知道姜梒会走投无路,所以操碎了心。
  “小世子将姜柏琮捞去的钱,要回来一部分,又凑了许多,才办妥。”
  大门缓缓打开,两侧分立的是长相周正,已培训得当的丫鬟小厮们。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签了死契。绝无寻常府邸,嚼舌根生事端的事发生。”
  姜梒隐隐作呕,觉得胃中如翻江倒海。
  她抬步入府,众人跪地见礼。
  声音洪亮整齐,进退有度,无不透着规矩森严。
  “你怎么会如此清楚?苏绣同你说的?”
  “是,苏绣说,他嘴笨,怕惹殿下不高兴。”
  “我何时启程也是你跟他说的?”
  姜梒突然问。
  苍烟神情一怔,知道瞒不住,坦然说:“他们本就候在城外,飞鸽传书,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那魏策呢?”
  苍烟这回神情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属下嗅觉灵敏,闻得出欢好之味。自以为,公主临行前或许会想见他……”
  姜梒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来!”
  “不过殿下放心,我只对他说,殿下这几日都有可能启程,诓他多等了几回。算不得吃里扒外吧!”
  姜梒眼神表示认同,可嘴上却说:“这府上,缺一个合我心意的管家,不如这样,你便金盆洗手,以后就不做杀人越货的活计了,留在府中当管事吧!”
  “这——!”
  “这我,这我也不会啊!”
  难得他面露难色。
  “无碍!不会可以学,你瞧这竹笛我都吹得顺嘴了些,想必那些账目之类的小事,算不上太难。”
  “多加努力便是了!你说对吧?”
  姜梒收起竹笛,昂首阔步地往后院去,苍烟留在原地,虽然确实因她所言有些发愁,可还是因为能和她斗嘴,感觉开心。
  以后啊!这偌大的府邸,便是姜梒一人的天下了!
  她再也不是一个因为和离,便受世人唾弃的孤女,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想法,更有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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