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本书
张奉御走后，翠菊行了一礼，便进里间收拾东西了。
夏筠闭眼听着动静，原本脑子里是很乱的，但夏筠这人天生有一项技能，她能在混乱中找到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和谈？死路一条。
就这样听翠菊安排，跟着这个面目不清的奉御逃走？
呵，跟和谈相比，好不到哪儿去。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脸，夏筠顿了顿，而后睁开眼睛，目标明确地冲角落里的花瓶走去，纤长的指尖随意一拨，完好的瓷瓶变成了一地亮闪闪的碎片。捞起一个最锋利的，夏筠想了想，又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手炉，将其揣在怀里。
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夏筠就这样出了门。
翠菊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听见夏筠出门的声音，翠菊猛然转头，她不顾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追着夏筠出去了。
与临照殿毗邻的，是卢才人的山池院。
虽是邻居，但临照殿和山池院的主人早在三年前就老死不相往来，中间有道桥也被卢才人给凿沉了。从此其他宫人来给公主送东西，都得绕远路。
直至昨日皇帝派人将这两殿中间的桥给修好，方便公主直进直出。
当时卢才人就站在对面岸上，表情万分精彩。
怀里的手炉冷津津的，夏筠恍若不知，宽厚的袖子垂下来，正好将碎瓷片藏得结结实实。
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到山池院，刚到门口，夏筠果然被宫女拦了。
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遍，夏筠终于在卢才人的身边找到了她——小寒。
卢才人的心腹。
无论做什么，卢才人都会带上她，这两人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
但今日小寒被派来独自守门。
夏筠撩起眼皮，漠然地看向矮了她一头的宫女。
“让开。”
小寒迟疑一瞬，如此气势，她只在位高权重的妃子和皇帝身上见过。
这公主……
小寒埋下了头，深深行礼：“静云殿下。娘娘今日身体不适……”
“我说让开。”
发现夏筠完全不买账，小寒立刻调转思路，依旧不卑不亢。
“殿下莫急，奴婢去请示一下娘娘。”她故意将字句拖得很慢。
跟在卢才人身边久了，无论多跋扈的妃子都见过，但面对陡然翻身的公主，小寒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透一个人。
公主以前是这样的吗？
带着这样的疑虑，小寒半天没听见夏筠的回答，她隐蔽地抬头，却看见另一个青衣宫女步履轻盈地跑过来。
夏筠微微偏头：“把她弄晕。”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话里的意思，小寒眼前一黑，连声叫都没发出来。
最后落入眼帘的，是青衣宫女柔和的脸，和她身后冷漠的公主。
等解决了小寒，夏筠率先往里面走。
她根本没看翠菊，一面走一面说：“你来得太慢了。”
翠菊低眉顺眼地跟在夏筠身后：“是奴婢的不是，殿下若是之后要出门，可得与奴婢说一声，奴婢好准备准备。”
夏筠道：“这种小事，也需要准备？”
翠菊依旧柔顺道：“殿下说得是，翠菊谨记。”
夏筠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垂下来的眼眸里，却泛起深深的寒意。
——翠菊练过武。
夏筠丢下三个字：“跟上来。”
翠菊也不问，一路上就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令人震惊的是，这一路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她们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山池院的主殿。
夏筠推门进屋，翠菊后脚跟上，里面传来女子的惊呼：“你怎么进来的！”
翠菊敛了眉目将门关上，而后靠在柱子的阴影里，当自己不存在。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夏筠根本不管卢才人的怒视，她一步步往前，抬腿踩到榻上，蹲下来，和卢才人来了个面对面，昂贵的苏绣顿时被踩脏。
卢才人将被子提到肩颈，只露出一张秀丽美貌的脸，不难看出她底下什么都没穿。
“娘娘好兴致，日照高头，还懒在床上。”
卢才人面色冷峻：“殿下如此做派，擅闯别人住处，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
卢才人出自范阳卢氏，家族势大，这也是她在宫里作威作福的依仗。
她看出了夏筠的来者不善，但习惯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卢才人并不相信夏筠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她大声疾呼：“来人啊！来人！”
夏筠却笑眯眯道：“娘娘别装了，这外面守着的宫人，不都被你支走了吗。”
卢才人盯着夏筠：“本宫宫里的事情，你如何知道？殿下特意挑这个时辰不请自来，是在向本宫挑衅吗？”
夏筠挑了挑眉，嘴上说着怎么会，手却伸到了卢才人的面前。
卢才人警惕地往后躲了躲。
夏筠道：“别怕嘛，娘娘，不如我们来做一个选择好了。左边还是右边？”
卢才人：“本宫为什么要选。”
夏筠苦恼道：“那就只有我来选，可是我最讨厌做选择题了。”
卢才人傲慢道：“殿下现在离开，本宫可以不追究殿下擅闯山池院的事。”
夏筠捂住了嘴：“呀，娘娘真是心善。”
卢才人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被面。
夏筠眉眼弯弯：“看在娘娘心善的份上，那就一起吧。”
不等卢才人反应过来，夏筠已经轻快地拿起手炉，一步过去，狠狠往卢才人头上一砸。
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房间。
翠菊眉头动了动。
夏筠笑盈盈道：“娘娘有没有想起什么？”
卢才人捂住额头，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嘴里尝出一点腥气：“你！”
夏筠继续道：“娘娘是不是觉得手炉特别硬？真巧，我也觉得，宫里的手艺就是好。”
卢才人刚想开口怒骂，脑中蓦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
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眼眶含泪，扒拉着崔昭容的腿。
而卢才人则站在花丛旁，傲慢地看着对面的崔昭容，嗤笑道：“有些人痴心妄想，想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要看配不配。”
精致的手炉随手一抛，丁零当啷地砸在了小女孩的面前，洒了一地的灰。
卢才人嫌弃地皱起眉头：“这东西就赏她了，崔昭容，下次想要什么，别叫公主来拿，小心被当做贼人。”
也不知是在骂谁。
崔昭容的脸狠狠扭曲，帕子都快被她纤细的手给搅碎。
卢才人迈着胜利的步伐转身走了，但听说回去以后，公主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还有更多的零零总总的事……
以往想起这些只觉得崔昭容下贱，拿孩子撒气，但现今卢才人被逼出一身的冷汗，因为她虽然这么想，但能用公主做筏子，作践崔昭容的事情，她也没少干，甚至可以说，多得数不清。
卢才人骤然回神，盯紧夏筠的脸。
夏筠满脸的笑意在卢才人的眼里逐渐被杀意所取代。
崔昭容死后，岂不是只有她？！
卢才人张开嘴，呼喊已经在嗓子眼里，下一秒锐利的瓷片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
“嘘。”夏筠很从容，从容得不像是以往唯唯诺诺连抬头看人都不敢的透明公主，她轻声低语，像是在说什么深情的话，“娘娘可千万别叫，不然我手不稳，动一动的，就噗嗤一下——”
卢才人这下终于端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你想做什么！本宫、本宫可是你的长辈！”
夏筠欣慰：“看来今天娘娘成长得够快啊，往常不懂的东西，今日全懂了。”
卢才人额头渐渐湿润，她如今光着身子，就算逃也逃得难看。
她明明派了人把守住各个入口，只有小寒守在桥头……
等等，小寒呢！
卢才人咬着牙：“小寒在哪儿？”
夏筠拖长了调子：“她呀。”
随意偏偏头，翠菊适时从阴影里走到床榻旁，表情温温柔柔。
夏筠撑着脑袋笑嘻嘻道：“你猜我身边这女官，有几分的功力？”
卢才人一颗心陡然凉了下去。
她有些微的抖。
“你、你把小寒杀了？”
夏筠依旧笑着不说话。
卢才人闭了闭眼，她哑声道：“小寒是有品阶在身的女官，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随意打杀！”
夏筠冷不丁道：“那你逼我入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公主呢？”
卢才人呼吸一窒。
夏筠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在这宫里的许多事情，都是娘娘教我的，这份恩情，本公主真不知该如何还啊……”
声线温柔至极，卢才人却觉得像是一只危险的蛇在朝她吐信，丝丝缕缕冷到心里，激得她发抖。
卢才人也确实在发抖。
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往日从未在意过的小事现在历历在目。
荷花池、手炉、狸奴……
从来被踩在脚下的公主，成了索命鬼要往她脖子上套绳索，拖她下水。
终于意识到现在的真实情况，卢才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
夏筠道：“娘娘那只雪白的狸奴呢？”
“……”
夏筠柔声道：“想必娘娘光着身子，也是为了和狸奴玩耍吧。”
卢才人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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