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铁壁（一）

来自古国幽州境内的商队踏上了归途，他们踩着如同地脉一般连接的坚冰前进，头顶狂风呼啸，近乎可以隔绝一切的声音。

        抬头看去，无形的寒风裹着有型的、豆粒般大的雪扑面而来，瞬间可以让人化作石雕。

        然而它们的来处你是全然找不到，仿佛它们全部来自北方天空的某一点，就像是这片雪域冰原一样，充满了致命的迷惑性。

        瓦尔拉鲁就是那个唯一敢于抬头将视线暴露在风中的人，他的身高在商队中是独一无二的，一丈长短，与当年的吐尔洪将军无二。

        实际上，他的确和吐尔洪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吐尔洪将军虽然当年是古国战将，但是究其血脉，则是北国境内的一支。

        “北国有巨人，居青玉案，饮破天冰，餐牦牛羊。”

        这就是北国巨人的生存写照，这个民族世居北国极北处的冰原之上，那里寸草不生，只在冰原白盖之下有厚苔生存，牦牛盘羊因而得食，野物食苔，巨人捕猎，饮天降冰雪无根之水，因而世代相传。

        生存环境的恶劣导致了他们的族群人数不多，虽然是拥有巨人的体魄，至今仍延续着蛮荒的生存习惯，不离祖居之地。

        据说当年原野大帝与镔铁王共登极峰，远观此地，冰盖下苔原青葱，青白二色相交，因而被原野大帝称其为“青玉案”。

        如此巨人，于古国却称其为“昆仑奴”，古国有人至北国贩卖巨人而归古国。古国王公贵族，富商大贾皆购买此种巨人，或囚于笼中为乐，或做苦力干活。昔日吐尔洪将军即是这些被贩卖在古国的巨人后代。

        至镔铁王建立北国后，则无人再贩卖巨人。巨人还是巨人，青玉案还是青玉案。

        瓦尔拉鲁与吐尔洪将军出身无二，同为被贩卖至古国的“昆仑奴”后代，吐尔洪将军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从军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改变古国境内那些“昆仑奴”的命运。

        虽然古国人人都知道“昆仑奴”里面出了个吐尔洪将军，助原野大帝复国的中坚力量，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于昆仑奴的鄙视和苛待。

        瓦尔拉鲁的命运和吐尔洪将军有着极大的共同点：同样是自幼丧失父母，同样是昆仑奴出身，同样拥有巨大的力量和战斗的天赋。

        但是，他没有如吐尔洪一般参军的机会，因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如原野大帝一般将奴隶吐尔洪提拔为将军的明主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凭借自己超人的武勇，和抗寒的天赋给前往冰原的商队做护卫而已。

        他眯起眼睛迎着狂风，他这样高大的身躯，也在风雪中被吹得迷茫。毕竟不是雪域里土生土长的巨人啊！

        眺望天空里的那一点，想着那也许是世界的尽头，所有冰雪诞生的地方。

        像是神话之中天穹上被撕开的那个缺口，可惜现在并没有始祖女神来下修补它。致使天穹之外冷到极限的冷空气灌入。

        那冷得不似人间风雪，反而如太虚之间的虚空之气，汹涌着扑进这片天地，席卷整个世界。让天地成为熔炉。每一个人都被它抟炼。

        他所在的商队自越过雪线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天了。开始是骑乘牦牛，然后是步行，因为牦牛已经全部杀掉吃肉。

        瓦尔拉鲁估计他们至少还要五天才能回到雪线以南，从雪线往北，他们前十五天在终年白昼的极北冰海之滨捕熊。由于略有些贪心，在损失了六个人之后，所猎获熊皮的数量略多了些，接下的返程来他们会走得更慢。

        他们只能徒步，没有交通工具，带着他们来到极地的牦牛一半在路上就已经冻掉了膘，瘦的厉害，这样的牦牛是不可能活着返回的，与其让牛的肉和脂一点点的瘦掉，不如都杀了吃掉，肉充饥，脂御寒，皮保暖，内脏则用来捕熊。

        回忆起他们刚走过的路，想象不出，那里生存着自己的同族，多次往返，瓦尔拉鲁却从未见过他们一次。每一次都是在约过雪线之后，开始攀上一个台地，台地是上白下绿的，在台地上不间断的跋涉四天左右，台地在冰原上忽然升起，越发高升、陡峭，走到台地下面天地之间就只剩下白色了，此时距离冰海也就不远了。

        他们现在已经接近来时走过的雪谷了。这里是台地的入口，“青玉案”的入口。

        在来时，瓦尔拉鲁总是喜欢仰头去看这壮阔的雪谷，即便是往返多次，他仍然是看不够，就像是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一直在吸引着他。

        他多次幻想着这就是巨人城堡的入口，两边的雪山组成城墙般的屏障，中间留下不到半里宽的缺口，就像是留出的一座山门。，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而是纯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北国的东北部和北部属于终年冰封的雪域，南部和东部是草原和森林，西部靠近斯哈里山的部分则是沙漠。

        北国东北部与古国幽州的辽东接壤，以寒城关为界，都是苦寒之地。

        北地虽苦，但是有无数的珍奇吸引着古国的人，例如他们所猎回来的熊皮。

        世上的熊罴，或黑色，或棕色，或灰色。

        唯有北国极北冰洋之滨处，有一种巨熊，通体毛色洁白，遍体无一根杂色，其毛皮堪称无价之宝，是所罕有，千金难求。

        当年原野大帝流落北地，镔铁王曾以此白熊制作披风相赠，世人方知有白熊存世。百年来，无数古国之人顶风冒雪，以身犯险前往北国极地捕熊剥皮，但是这种白熊皮，在古国仍是凤毛麟角。

        按照古国的节气，他们刚出发时还是在芒种，现在古国应该是夏至，但是这里依旧寒冷。

        而在幽州北部的辽东，北风来得也是极早，跟着是狂飙的暴雪，半年了，天空都难得放晴。天还是阴沉的铁灰色，寒城关城外的雪深可以陷死人，但是比起瓦尔拉鲁他的行程，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雇佣瓦尔拉鲁的人是寒城关的总兵，这位老人能给瓦尔拉鲁的不是金银，而是一个把他消除奴籍，进入军队的机会。

        考虑到百余年前的吐尔洪将军，瓦尔拉鲁便在这种不良的情况下带队前往那狼牙般的冰川中和那些体型几乎比他还要高大的巨熊搏命。

        他需要的是一份平等和机会，而寒城关总兵需要的则是军饷和给养。

        他需要这种罕见的稀世毛皮和太尉换取维持北部边军的军饷和给养。

        寒城关是古国和北国之间唯一的关口屏障，北国人想要去往古国必然南下过寒城关，古国人去北国也势必北上过寒城关。

        而寒城关的著名不仅因此，在东起寒城关，西至厄黎关长达四万余里的边境上，有一道让人叹为观止的防御工事——连城璧，作为它的起点，寒城关自然十分重要。

        “连城璧”实则是一整条的巨大城墙，连接寒城关、临闾关、归化城、石头城、西陉关、新城关六处边防重镇，绕城修筑而上，依山就势，逶迤曲折，雄险壮观。尤其是寒城关一段，建于危崖之巅，飞舞盘旋，敌台林立，雉堞连云，城楼高峙。

        说到底，所谓“连城璧”就是是一种很长的墙体防御建筑，或形式和墙体相近、防御性质和墙体一样的防御建筑。由原野大帝在世时筹备，后世之君三代不弃而成，连城璧上六镇驻军二十万，以卫北疆。

        实则，这支军队在百余年中，却未曾对付过什么敌人。

        瓦尔拉鲁其实一直在疑惑，古国当年劳民伤财动用银两千万，民夫百万修筑“连城璧”，可塞外皆为北国属地，北国与古国世代交好，这样的军力，岂不空老于边塞之上？

        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他都看不明白，就像是他出发之前看到过的太子殿下访北国和齐国世子出游北国，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齐国世子和太子殿下有那么大的不同。

        为什么凡是太子殿下身边铜制的东西，齐国世子一律是金子做的，凡是太子殿下身边金子做的东西，齐国世子那边肯定是美玉做的。

        他只是渴望能遇知己之明主，得以脱了贱籍，用他猎熊的重锤像当年的吐尔洪将军那样，能让别人记住他。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惧怕，既然守连城璧的军队没有什么敌人可以攻伐，自己就算是进入了军营，又靠什么立功劳呢？

        实在不行，还是去北国碰碰运气吧，虽然自己仍是奴籍，但是随行的这些人在冰天雪地里面已经被消磨得油尽灯枯，而自己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如果想走，他们留不住自己。

        对啊！凭什么自己生下来就是奴籍呢？自己这些人从来不是“昆仑奴”啊！是古国的人把他们当做奴隶，而北国并没有，传说中和他一样的那些北国族人，不就是生存在这里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要叫做“昆仑奴”，过着最为卑贱的生活？

        “吼！”

        他高举起手中的重锤，擂击于厚厚的积雪之上，浑浑噩噩只知道前进的其他人只感到脚下发出一股强烈的震撼，全都被掀翻在地！在四溅的冰雪中，他们再也没有看见瓦尔拉鲁的身体，他就像是钻进了冰盖之中，消失了一样，只能在山谷里听见他如同野兽般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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