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第二天一大早吴月秋和爱人回到了磨盘沟看望母亲。吴月秋的家是两层小楼，坐北朝南，是五年前在老宅的地基上翻修而成的。

        把车停在家门后的空地上，妻子刘秀荣从后座上拿出给婆婆买的一只烧鸡和一串香蕉。

        吴月秋的母亲张菊花已经八十六岁了，眼不花耳不聋，一个人在家还种着几亩土地，长期的田间劳作，风刮日晒，黝黑的皮肤泛着古铜色，身体精瘦干练，八十多岁的老人走起路来还步子轻盈。

        以往吴月秋都是下午或者晚上回来，然后第二天一早返回省城。今天回来的早，母亲张菊花正在吃早饭，家里有煤气和电磁炉，多年养成的习惯，张菊花一直是烧柴做饭，院墙外就是路，担心熏黑了贴墙的白色瓷砖，就在大门外的巷子口那里砌了一个土灶。

        村东后街，一条巷子里带上吴月秋只有四户人家，而且住在最里面的两户村民常年不在家，平常偌大的半个村子只有吴月秋的母亲和他的隔墙邻居，邻居也是一对快八十岁的老夫妻，是吴月秋没有出五福的本家哥嫂。生有两男两女，两个闺女出嫁到附近的村子，两个儿子都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里做生意，老两口身体很好，同样也是种着几亩土地，平时他们的两个闺女会在节日里来看看他们，两个儿子只有在春节才回来几天。

        整个磨盘沟已经很少看到年轻人了，留守的都是上了年级的老人，年轻的女人已不多见，到了冬天，避风的墙根下都是一色的老人。

        吴月秋奇怪的发现，磨盘沟的人分为两种，河东的年轻人在八十年代初期一股脑都跑到了外省，其中四川和重庆最多，做的生意也都一样，给汽车安装消音器，而且还都发了大财。

        吴月秋本家哥嫂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四川成都一个在重庆，几年打拼下来身价也都在千万以上，相比于吴氏家族的其他人，这哥俩还不算啥，吴月秋本家姑姑的四个儿子有三个儿子都拥有上亿的资产，磨盘沟村头下桥坡那一排四处的三层别墅就是他们弟兄四个的。

        磨盘沟有句话叫有钱没钱看过年。一到春节，磨盘沟在外的人都要回来过年，河东吴家四兄弟别墅前的场地上一排溜四辆豪车，随便一辆都在百万以上，桥头上几十万的车一辆挨着一辆。

        与河东相比，河西的年轻人就显得寒酸多了，看看车就知道，村头巷尾停放的多是几万十几万的车。

        吴月秋分析了一下发现，河东的年轻人性子野，胆子大，河西的年轻人则思想趋于保守，有浓重的恋家情结，易满足现状。

        河东的年轻人说。“心野胆子大啥事都不怕，出门胆子小只能吃个枣”。

        吴月秋在吴家人眼里算是个另类，除了顶个无冕之王的记者头衔，经济上还算是贫困户。虽然农村有两层小楼，省城买有房子，一辆十多万的小车，外人眼里吴月秋也算是混的不错了，然在吴家人看来，吴月秋的全部家当还抵不上他们屁股底下坐的一辆车。

        吴月秋自己心里清楚，八十年代初期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远走天涯去闯荡世界，吴月秋坚信凭自己的能力选择经商自己一点也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还高高在上，混的一样是人五人六。

        归根结底，吴月秋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放弃了经商发财的机会选择了距离磨盘沟最近的本地省会城市，目的就是为了能够随时照看母亲。

        母亲这辈子太苦，村头青石桥父亲遇难，那一年母亲才三十八岁，有人私下里议论母亲张菊花最多会守一年半载就会嫁人，挣工分吃饭的年代，一个女人要拉扯三个年幼的子女不容易。有和张菊花要好的妇女旁敲侧击试探着问过她。

        “我不能走，我得替天贵把孩子们养活大，我走了，对不起地下的天贵”。

        从三十八岁到八十八岁，回想母亲这五十年含辛茹苦的光景，吴月秋的心情就会无比沉重。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远走高飞，像吴氏家族的的年轻人那样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掘金淘银，而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守候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为了扶养吴月秋和两个姐姐没有改嫁，加上她为人善良又勤劳能干，在磨盘沟享有很好的人缘，无论大人小孩儿都很尊敬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也让她比别的女人多了几分坚强，男人能干的她能干，男人不能干的她咬咬牙一样能干。

        丈夫吴天贵死后的第二年县里要修水库，生产队派出的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天十个工分外加三顿饭，张菊花二话不说就报了名。在场的村民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负责登记人数的李东和看了看面前的张菊花，皱了皱眉头说。“侄儿媳妇，修水库都是男人们干的活儿，你还是不去了吧！”。没想到张菊花张口就说。“叔，我不怕，你给我记上吧，要是干不下来我再回来”。

        李东和摇摇头叹口气，无奈的在登记册上写下了张菊花的名字。

        张菊花执意要去修水库，除了一天十个工分，还可以吃到三顿饭，早上是小麦面稀饭咸菜外加两个白面蒸馍，中午是豆腐粉条炖白菜，稀饭外加两个蒸馍，晚上是糊汤面条，还是两个蒸馍，除了中午的馍菜限量，早上和晚上的糊汤面条随便喝，但蒸馍还是两个，一天下来，张菊花把节省下来的三个蒸馍带回家给自己的三个孩子吃。

        水库工地距离磨盘沟有三里多地，收工后晚上可以回家，吃着母亲捎回来的白蒸馍，吴月秋和两个姐姐吃的香甜又开心。一样，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吃蒸馍的样子，张菊花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其实她报名修水库的主要原因就是冲着三顿饭和一年都难得吃上的白面蒸馍。

        修水库真不是女人能干的活儿，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干不到三天就打了退堂鼓，那时候没有挖掘机，全靠人力一镢头一镢头的挖，然后一锨一锨的把土铲进荆条编成的筐子里，俩人一组把满满一筐土抬到坡度很陡的堤坝上，一筐土起码有二百多斤，俩男人都压的呲牙咧嘴，摇摇晃晃的。

        偌大的工地上，张菊花才发现找不到和自己一组的女人。

        “张嫂，你可抬得动？”看着冒尖的一筐土，一个人高马大三十几岁模样的男人有些发怵。

        “走。”张菊花身子往下一蹲，抬土的木棍往肩上一搁，猛地起身，把摇杆挺起来，一个走字说的斩钉截铁，把在场的每个男人都看傻了。不敢相信，二百多斤的重量压在一个身材单薄的女人的肩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看到张菊花近乎拼命的样子，李东和的心里就会越发自责愧疚。假如吴天贵还活着，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去受这份罪，说到底还是因为救我天贵才丢了性命，菊花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的。

        “侄媳妇啊，”。一天早上张菊花出门刚走到村头石桥上就碰见李东和，看样子是在等她。果然李东和有话要对张菊花说。“侄媳妇啊，工地活重你可要悠着点，能歇就歇，不要太拼命，三个孩子可都指望你咧，另外你在工地上的出色表现已经引起上级的注意了，可能要把你树立成典型进行宣传表扬，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啊”！

        张菊花对表扬不感兴趣，急不可待的问。“叔，表扬不表扬俺不在乎，只要有蒸馍吃就行”！

        “呵呵，你这闺女”。李东和笑着说“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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