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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看病


“见过陛下和娘娘。”余芝慌得欠身福礼,可不想手上的绢帕落在一边的花木上,眼神也跟着去了。

        余芹自觉妹妹御前失仪,恐引发皇帝不满,便走出来,挡在余芝面前向皇帝请罪。

        “一件小事,何至于皇后如此?”谢琮的神情凝固了片刻,但转而恢复和善,伸出手将余芹扶起来。

        他的指尖冰凉,余芹微微打了一个冷颤,好像被冻结了一样,再也不敢动。

        谢琮看着余芹脸色的变化,内心却是厌恶,他拉平了唇角,把手拿开时在衣料上蹭了蹭,“想来皇后要与二姑娘说会儿话,便不必在这里陪着了。”

        “是,臣妾告退。”余芹拖着妹妹的手,战战兢兢地离开。

        许久过后,林景时才从亭中出来,站在谢琮身后,“陛下与娘娘离心,若被太后知道,必然又要找人弹劾了。”

        “真是可笑啊,朕作为一国之君,却还要担心几个御史耍嘴皮子。”谢琮将自己的手提起,这一身龙袍是沉重的枷锁,将他拷在一方池水中,不得喘一口气。

        望这碧天如缎,浮云为丝,却没有一片为他停留。

        而林景时亦是远望,漆黑的眼瞳里隐藏着仁寿宫翘起来的飞檐。

        “不知姑娘看了之后觉得如何?”太后突然话多起来,眼睛更是一刻都没有离过朱巧娥的身上,她细细打量。

        半敛眉,横扫春波,樱桃嘴,映红桃花。

        果然是美人儿,难怪林景时那样的人也不忍动心。

        只是这样的目光,在朱巧娥感受起来却是极不自在的,仿佛身上千万根汗毛都竖起来,一根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提着心,帮太后诊过脉,立刻跪侍到一旁,开口极轻,“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看来,太后娘娘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只是过多思虑,因而神殆憔悴。”

        “那如何能治?”太后问道。

        朱巧娥抬头打量着太后的神色,“此病非一时所起,自然也不能一日所救,需得精心休养,药物还算其次,最该闲下来。”

        “果真如你所说,哀家便不得治了。”太后冷笑着饮了一口茶。

        “可这病拖延越久对太后的身子便越无益的。”朱巧娥踌躇这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或许说的太直白了,殿内众人的目光忽然汇集于她一处,无不诧异,可朱巧娥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太后此病长年累月的积累,早已神伤,如今表面看着无恙,然内里不过是朵飘浮的浮萍,实在无根基所依靠,若是再不控制,这寿元必定难以长久。

        当然这些话,朱巧娥不好直截了当的说,但作为医者,太后既传召了她来看病,必然是要尽她本分。

        听她这一句忧心相劝,太后常年皱起的眉,似乎展来,眉心一股暖意直接入躯体,她看着自己染得绯红的指甲,上面依稀是她的倒影,却仿佛年轻了好些。

        恍若一梦,再醒来,指尖轻轻叩打着扶手,在此静谧的大殿中击起清脆的回响。

        “你治得好吗?”太后的声音极细微,好像是害怕谁听见,可又期待着谁回答。

        朱巧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因为太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才坚定是问她,答道:“民女受父亲教诲,自当对每一个病人尽心竭力。”

        “父亲?”这两个字在太后的齿缝间摩擦,声音极低,最后消失在她唇角的细抿起来的弧度上。

        “听闻有一名医来给母后诊脉,作为儿子岂有不来恭听之理。”

        话音未落,便见门前一位传话的小太监还来不及张口,慌慌张张地跪坐在地上。

        仅能看到两个男子的剪影,皆是雍容华贵的体态,尤其是最前面一个,还有一股叫人不可忽略的威压,比在林景时身上所感到的又有所不同。

        更强势,更隐忍,两者并无冲突,好像奔腾而下的湍流被山川所隔,才生出这一分疏离,可他却不死心,持续地要与之对抗,而气势滔天。

        而他身后那股力量显然更淡定从容,也是朱巧娥最熟悉不过的影子,这份天然所造就的玉骨,使他站在谁都后面都不会被压倒。

        “他为何要来?难道是知道我要来,所以特地来替我解围的?”朱巧娥心里有许多猜测,可还是摇了摇头,未问出口就被她否决了。

        “不知名医是哪位?”谢琮还有未褪尽的少年气,说起话来干脆爽朗。

        朱巧娥并不难找,谢琮一眼便从诸多宫婢中寻出她,见她柳眉杏眼,面容清秀,倒是别有一番灵巧的天真乐趣,细究她眼底的景致,蒙了一层水雾,隐隐约约还能看清藏在下面的万千绚烂。

        这正是谢琮最渴望的,心里不禁生出好感。

        谢琮看了林景时一眼,早已望着朱巧娥发怔,这是从未有过的,只这一刻,他觉得林景时像个人了。

        朱巧娥略迟疑了一下,才从人群里出来,上去拜见。

        “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不知多少岁?”谢琮笑问。

        兴许是见到林景时,再加上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自己,朱巧娥的心里有了几分底气,清晰答道:“回陛下,民女十六。”

        “呀,竟是和朕一样的年纪,那真是天资聪颖。”谢琮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一时失态。

        太后瞧着不耐,压低了嗓子,“陛下在人前该沉稳些。”

        “是。”谢琮敷衍地应下来。

        都说皇帝与太后水火不相容,如今身临其中,才知道坊间的传闻一点也不假。

        可朱巧娥却感到奇怪,难道这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吗?

        她屏息静气,在下处观察了几眼,发觉这皇帝的确与太后无一相像之处,她曾在父亲手下研习过人体骨骼,若是近亲,必然会有一两处相似,这是斩也斩不断的血缘。

        所以越发生疑。

        她这点心思是藏不住的,林景时稍有察觉,便立刻往前挪了一点,在朱巧娥与谢琮之间阻挡了视线。

        谢琮正在恼太后对他的当面斥责,所以不曾发现,但朱巧娥正全神贯注在谢琮身上,一下被挡住了,她很快就知道林景时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她险些忘了南枝告诫她的话,连忙垂下眼,再不露神色。

        殿内气氛实在跌至极点,谁也不敢站出来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此时林景时却站了出来,他先行一礼,方知他要开口,“陛下今日抽空来关心太后病情,这是一片孝心赤城,想必上天也会有所感动。”

        他如此轻描淡写便破解了这一局面,谢琮再不被太后一头压制,转怒为喜,接言道:“正是如此,不知母后如今身子究竟怎样了?”

        朱巧娥微是一愣,可衣袖被人扯了扯,竟是林景时偷偷提醒,脸上一红,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回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身体如今看不出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这个回答果然如林景时此前所说,他们早已想好了下一步,谢琮立刻转身朝上首一拜,“那还好,没多久便是母后的寿辰,在此之前必要保重身子,如今那些个琐碎事,都交由儿子去办吧。”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十余载,朝中一大半都是她的根基,谢琮一心想要拔除这些腐蚀朝堂的烂虫,却无合适的时机,这不正好。

        原以为太后还会反抗,可没想到她坐在宝座上,始终慵懒着,好不容易知道谢琮的目的,也只是自然的应下来,“好啊。”

        越是如此,谢琮越觉得此人可怕,猜度着她还有什么算计。

        朱巧娥作为旁观者,也觉得太后与此前有所不同,此时的她深不可测,好像弹指一挥间就能使她深陷无边的炼狱。

        有些不太好的记忆涌上来,都是被火烧得只剩残缺的片段。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身形一晃,冒冒失失就撞在铜侍女灯台上,当下几人色变,其中林景时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去扶,但见朱巧娥没有摔倒,所以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

        而他的目光从宝座上掠过,太后出于本能闪过的一丝惊慌被他深深的记住了。

        随后他神情恢复如常,好像从未掀起过波澜的湖水,唯有眼底受太后那一个发自内心紧张的目光而有起伏。

        “既然如此,那儿子先行告退。”谢琮见目的已达到,便不想多留,所以带着林景时先一步离开了仁寿宫。

        而太后乏了,随便应付了朱巧娥几句规劝,也回了房中休息,只留了素雪下来听朱巧娥说几个食谱和香方。

        黄玉元因为要伺候太后用药,所以只叫了一个小太监送朱巧娥出去。

        瞧着正是刚刚来不及传话而倒在地上的那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好端端被卖到这宫墙里来,如今还被吓得说不出话。

        “公公叫什么名字?”朱巧娥相比进来时已轻松了不少,拢了耳边一束发,面露微笑。

        眼前的小太监看呆了,从未天下间有活得如此自在的模样,又羞愧地低下头,“姑娘叫奴才小松便好。”

        朱巧娥言笑晏晏,“好,小松。”

        “你觉得宫里好吗?”朱巧娥望着远处的花影,重重叠叠,勾勒出一个幻境,使她鬼使神差问出这么一句。

        小松心思单纯,费神想了个答案,“奴才是打小进宫的,能在太后娘娘面前伺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岂敢评论什么。”

        朱巧娥轻轻一笑,“是啊,这宫里的好是外面不能比的,不过外面也有外面的好处。”

        只是走到半路,小松突然夹紧了大腿,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面如焦土,朱巧娥心领神会,半掩着面,笑道:“快去解决了吧,莫要憋出病来。”

        小松不好意思地挤了挤眉头,只好叫朱巧娥去前面亭子里等他,脚底擦出火来朝远处逃了。

        前面的确有个花亭,只是还没进去,却发现已经有两个人在其中。

        一男一女,被花木遮掩着,看得并不十分明确。

        “今日太后叫那朱巧娥入宫究竟是为什么?”那女子故作得委屈,好乞求眼前这名男子对她多一分怜惜。

        然她得到的答案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二姑娘若想知道,该去寻太后娘娘亲自问。”

        如此不给机会,朱巧娥便是不用看脸也知道是何人在此,原本觉得偷听不好,可如此却牢牢蹲在花丛里听得更加仔细。

        林景时没有丝毫感情的言语击破了余芝最后一副面具,她索性不装了,用手抹去唇角的一滴泪,而微微挑了起来。

        “这已经是你不知道第几次对我冷脸相向了,可我不在乎,总之一年后,你会与我成亲,可有些人我是看不惯的,自然也会有手段去对付她。”

        “你不能动她。”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生生被咬出杀意,吓得余芝不得不后退几步。

        朱巧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浑身都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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