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分歧（5）

　　沈星朝这才注意到四方桌旁的邵庄和赵威，以及桌上满满当当的酒菜。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懊恼，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急躁了。

　　“邵大人，赵大人。”沈星朝压下心里的焦躁，挤出个笑，朝他们抱了抱拳。

　　邵庄和赵威都坐着没动，只是邵庄好歹点头笑了笑，赵威却连个眼神都没给，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赵威这般冷淡，鲁大庆反而不好再摆脸色，他重新露出热情的笑容：“沈大人坐吧，咱们边吃边说。”

　　沈星朝知道此时他应该坐下来，喝两杯，缓解一下气氛，但是一想到他们在山里耗了这么多天尽是无用功，他就万分焦灼，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应酬。

　　他不明显地深吸了口气，尽量语气和缓地说：“不了，我在回来的路上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先去梳洗一下。”说完不待鲁大庆挽留，他就转身出了营帐。

　　鲁大庆十分意外。他虽与沈星朝交往不深，但同在御前当差，见面的时候还挺多。从他的感觉来说，沈星朝的待人处事一向是客气而不失热情，率性而不失圆滑。像刚才这种情况，他不信以沈星朝的为人，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吃瘪了吧。”赵威嘲笑道，“就跟你说别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鲁大庆回过神来，不以为然道：“我不过是在尽地主之谊罢了，没到那份上。”

　　赵威只当他嘴硬，从鼻子里“哼”了声，一边倒酒一边道：“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子，仗着祖父的功劳当了个腾骧营的副统领，就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似的。这种人就不该给他脸，你越给他脸，他越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神机营掌管火器，历来受皇帝重视，在一众军营中地位超然。赵威统领神机营多年，性格确实有些高傲，寻常将领在他面前别想得个笑脸。但沈星朝怎么说也是定国公的亲孙子，就算他刚才礼数欠佳，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赵威对他不该是这个态度。

　　听他说出这么一番话，邵庄很是诧异。以他对沈星朝的了解，沈星朝很会跟这些武将打成一片，人人提到他都赞不绝口，像赵威这样贬斥的还是头一个。

　　邵庄十分好奇，赵威怎么对沈星朝意见这么大，所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

　　鲁大庆注意到了，像是特意向他解释似的，说起了沈星朝这两日的言行举止：“……西边的两个山头，是我和赵大人亲自带人搜的，不说掘地三尺，至少是一寸一寸翻了个遍，确实没有任何异样。虽然中间发现了几处痕迹，但以我们的判断，绝不会是逆贼留下的。我们再三劝他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可他偏要自己带人去再搜一遍，明显是不信任我和赵大人的判断。难道他以为自己比我们更有经验？还是说他怀疑我们搜查得不够仔细？”

　　“大家都是奉旨办事，他勤勤恳恳，难不成我们就会敷衍了事？”鲁大庆说着说着，倒真把心底的不满勾出来了，他喝了口酒，接着道，“还有昨天，底下人在搜山的时候顺便猎了点野味——真的是顺手，就那些兔子、狍子什么的，抓起来一点不费事——我想着他是第一次干这种苦差事，特意让人去请他过来打个牙祭，谁知他不但不领情，还说我手下的人做事太松散。天黑之后我让人找个合适的地方露宿，他也有意见，说时间紧迫，夜里不应该停下来，应该轮流休息干活。”

　　“我的老天爷，他也不想想我们已经追在逆贼屁股后面跑了多久了，我手下的人又不是铁打的，要照他说的那么干，还没抓到逆贼就先累死了！我看他就是一心想立功，根本不在意底下人的死活……”

　　说到这儿，再联想到沈星朝刚才的反应，鲁大庆不由面露疑色，“我还一直觉得他这人不错，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哼，可不就是你看走眼了。”赵威道，“当日他来的时候，我就觉着他这人不怎么样，先不说他一个从三品对我们两个正三品不敬根本不合规矩，就说抓逆贼这事是我们全权负责，他只是过来救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在旁边指手画脚？不就是个贵女，京城里贵女多的是，又不是公主，有什么大不了的？”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邵庄慢慢喝着酒，神色逐渐异样起来。他摩挲着酒杯，笑着问：“沈大人就一点没透露那个贵女是谁？”

　　鲁大庆和赵威双双摇头，鲁大庆道：“说是圣谕如此，决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圣谕，圣谕，有圣谕了不起啊！谁还不是奉圣谕行事？”赵威不屑地嘟囔了句。

　　这话大有不敬，鲁大庆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让人把剩下的半坛子酒收下去。

　　“有差事在身，咱们少喝点。”

　　*

　　吃完饭，鲁大庆又让人去把沈星朝请了过来。不满归不满，该商量的事还是得一起商量。

　　沈星朝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稳稳地坐在四方桌旁，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但眉宇间仍旧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但此刻在这营帐里，没有谁是不焦虑的，就连邵庄脸上都不复刚来时的轻松惬意，变得凝重起来。

　　鲁大庆先开了口：“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逆贼一直在山里跟我们兜圈子，那我们永远别想抓着他们。依我看，我们用不着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他们不是想回辽东吗？我们就在古北口守株待兔，他们总不会在山里躲一辈子！”

　　逆贼先是劫走了佟立群刚出生的孙子，又烧了神机营的库房，一看就是铁了心要与朝廷对着干。如果他们想造反，或者说想复仇，就必须回辽东培养势力，条件成熟以后再卷土重来。辽东以外均在朝廷的管控之下，他们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连性命都悬在刀尖上，还怎么东山再起？

　　“守株待兔没有问题，关键是要守多久？”沈星朝沉声道，微皱的眉头泄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烦乱，“没错，他们不可能在山里躲一辈子，但躲几十天几个月呢？难道要让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在他们手里受几十天几个月的折磨？”

　　“沈大人！”赵威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凡事总该分个主次轻重，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将逆贼捉拿归案，那个贵女能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来那是她命里注定有此劫难。虽说皇上命你救人，但那是在捉拿逆贼的前提下，你不会不明白吧？”

　　说着他重重拍了拍桌子，“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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