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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囚僧


什么是梦魇?睡眠瘫痪?鬼压床?莫红第一次梦魇惊醒之后,就立刻拿着手机找度娘了。可是,浏览了一下午,依旧没有找到能说服她的解释。为什么呢?因为她刚刚经历过的所谓的“鬼压床”并不是像百度百科里描述的那样简单。

        她是中午两点左右开始午睡的,她睡在上架床,下架睡的是她的舍友,舍友那天回家了。直到她醒来,确切的说,是她的“意识”醒来,她想用手揉一揉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动不了了!这是种怎么样奇怪又新鲜的感觉呢?没有体会过的人大概不会知道,那种明明感觉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却抬不起一根手指头,就算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你也无法让你的一根睫毛有动静,完全处于一种荒谬的状态。莫红挣扎无果,刚要放弃,却听得下架床有动静!那是一种由于在床上坐下又起来而发出的声音,莫红一阵激动,她以为是舍友提早回来了,这个时候如果舍友上来拉她一把,她就不会动不了了吧!可是,她发不出声音。而下架床的动静越来越大,好像是舍友躺到了床上,床的木板发出被挤压的声音。这时候莫红的听觉似乎异常的敏感,敏感到似乎可以看见!她感觉到舍友从床上起来,在床梯上爬了两步,尽管她的眼睛闭着,但感官告诉她,有人正在梯子上看着她。而这个看着她的人,并不是舍友。

        不知是哪里来的危险信号,莫红在心里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各路神仙的名号,如华光大帝、观音娘娘、关帝老爷,都是她从小就知道的。心里念着神仙的名号大喊着救命救命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她依旧动惮不得。这时,从她大腿处传来一丝凉凉的风,就像是有人朝她吹了一口气。莫红心里一惊,慌忙又乱念着“唵(ōng)嘛(ma)呢(nī)叭(biē)??(miē)吽(  hōng)”,一阵心急如焚之后,她终于能睁开自己的眼睛了,立刻就从床上弹起。

        没人在?

        她一阵疑惑,四处张望,房间的门依旧锁着,下架床没有人,卫生间没人,厨房没人!

        这房子里,就她一个人而已。

        “睡眠瘫痪症与做梦、夜惊不同。我们做恶梦时,大脑仍然处于睡眠状态。但是一旦出现睡眠瘫痪症,即便仍然在做梦,我们的意识也已经清醒了。”莫红看着百度百科的描述,想到,既然大脑已经清醒,为什么又要解释说这些怪像是幻觉?

        并不是幻觉,她坚持。而且,这只是个开始。

        科学是什么,“科学是一个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的知识的系统。在一个旧的,密切相关的意思,“科学”还指可合理解释,并可靠地应用型知识的主体本身。”这是百科的解释,你仿佛不能给它个绝对的定论,但,你似乎又可以说出什么是不科学的。蚂蚁说,世界是二维的。世界的是四维的,你说。信谁呢?你可能会很鄙夷的回答,蚂蚁的感官只能感知到二维。当你把蚂蚁眼前的食物拿起到上方时,蚂蚁便会以为食物“凭空消失”了。另有人说,世界不止四维,你可能立刻就摇头否决了。

        莫红在半睡半醒中,听得有人从阳台走进来,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周末,舍友不会在这里,难道是小偷?她刚想睁开眼睛,哪知又像上回一张,身体不听指挥,又梦魇了。这回与上回不同,尽管她的眼睛紧闭着,却有一种奇怪的感知像视觉一样让她知道,那个黑色的人影,全身湿答答的,从阳台走到她的床边。那个黑影似乎看了她一会,便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拉莫红盖在身上的被子,并想挤上床。一阵湿冷的感觉靠近莫红,她死死的抓紧被子,当然,并不是真的抓住了,是她的意识,身体却还在沉睡。在这期间,莫红一直在试图唤醒自己的身体,她学着网友们的经验,试着去转动眼球,试着动一动手指,心里还是禁不住的大喊救命。就在黑色的人影马上就要霸占的她床时,她终于能动了。

        “干什么呀!全身都是湿的还往床上钻!”莫红大吼了一句。

        直到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话。她转头看向阳台,阳台的门没有关,外面下着大雨,天色灰暗,房间没有开灯,比外面更加灰暗。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莫红怔住了。

        她实在是困惑了,真的是梦魇的幻觉?如果不是,那么又该怎么解释?第一次她是害怕的,但这一次之后,她似乎不怕了,她去查更多的资料,看贴吧,看网友们的事例。

        “幻觉”的出现的时候,是因为人的身体仍在沉睡中,而意识已经清醒,心理活动已经正常,也就是说“灵魂”已经苏醒。在网友们的很多事例中,在梦魇的过程中,如果屋内有人,他们虽然看不到,但却像平时一样能听到人说话,甚至可以说是看到,总而言之,屋内发生的事情他就像醒着的人一样清楚,只是他无法参与。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梦魇者的身体沉睡时灵魂独自经历的事情?

        事情似乎越来越玄妙了。莫红并不是有鬼论者,相反的,她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能伤害人的“鬼”。真正能伤害人的是人们心里的鬼,因为恐惧,所以“有鬼”。

        莫红没有恐惧,也没有一味的以“科学”来一概而论,或许,这也是她开始接近真相的原因。

        再次梦魇时,她没有挣扎,她很沉静,沉静到能听得自己身体的呼吸。

        她看见了一个有淡淡的光芒的人,就像有一缕阳光洒落在赤裸的人体时的视觉感一样。这个人也静静的,莫红侧躺着,他就在她身旁半躺着。莫红观察了一会,她的意识要用手去触碰他,她忘记了身体动不了这回事,然而,她却真的用手指碰到了他,那一刻,她没有看到,她的手指,也散发着淡淡的光。

        她一阵激动,想要靠得更近,把他看得更清楚些,如果她有第二双眼睛,她就会看到,她沉睡的身体一动不动,而她那包裹着淡淡光芒的灵魂,已经从身体里挣脱了一半。

        他没有回应,依旧半躺着,莫红这才发现,他在看书,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书本里,莫红听见他翻过一页书的声音。

        莫红再次用手碰到了碰他的腰际,难道他没感觉?同样的,没有回应,她和他仿佛处在各自的世界里。莫红并没有就此打住,她不再是小心的触碰,她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却只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就在那时,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转向莫红,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

        莫红的脑袋一片空白,她惊呆了,嘴微张着。她就那样被吻着,忘记了呼吸,而他却更加用力的吮吸着她嘴里的空气,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体像是要失去力量了,这才猛的把他推开!

        莫红醒了,不,应该说是她的身体也醒了。她不禁想起刚才奇怪的吻和奇怪的他。是真的吗?是春梦?她一侧身,面向着刚刚‘他’所在的位置,一看,天啊,她惊呼!

        她忘记了自己是看书的时候睡着的,而那本书如今正安静的躺在那里,也出现在刚才的‘梦’中了。

        莫红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猛跳着,冷汗涔涔。

        灵魂,真的是灵魂吗?她又去搜索了相关灵魂的资料,“灵魂出体”很快的抓住她的眼球。她看了很多声称经历过灵魂出体的帖子,也看到了门罗出体方法,而简单的解释灵魂出体的原理就是:当人的身体在疲惫的沉睡中不能很好的容纳活跃的灵魂时,出体就会发生。

        莫红是个容易精神衰弱的人,她二十四岁了,没有谈过一次正经的恋爱,她内敛的性格和轻微的社交恐惧症让她无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工作生活上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是个习惯孤独的人,尽管她没有强大的安全感,但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自己。

        再次看到那个身上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人时,莫红跟了过去。

        她睁开眼睛,看见那人从房间走了出去,她下意识的从床上起来,刚想穿鞋,却发现地板不是她房间原本的地板了,鞋子也消失了,她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同样的,床消失了。她没来得及思考,跟在了他后面。原本关着的房门,也静静的开着。

        “你是谁?”她在心里疑问,想问出口,却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从房间出来之后,并不是原本她家里的客厅。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或者说,她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灰白色的、空间异样延伸着的世界。

        前面走着的人停下了步伐,却没有转身。

        他听得到?莫红惊奇的想。

        “你又是谁?”

        莫红听到了他的回答,准确的说不是听到,而是感知到。因为感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我是人,我叫莫红。”莫红有些害怕,她看不清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那里没有颜色,全是灰白的,就连她脚下的路,都像是立体画面,亦真亦假。

        “我也是人,我曾经是人。”

        他依旧没有回头,莫红定了定神,已经没那么害怕。她看清了他的背影,一身米白色的宽大长衫直落到地面,圆而亮的光头,像是透明的,又不全是,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辉里。

        “曾经?那现在呢?”莫红发现,在这个怪异的世界里,她好像无法隐藏自己的心声,似乎她所有的念头,只要一出现,就会传播到对方那里,一览无余。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很久了,别问我多久,这里的时间无法计算。”

        莫红感到一阵冰冷的气息从四周飘荡而来,她感觉到冷,像平常一样抱紧了自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发热,再怎么来回摩擦,都没有一点增温的感觉,只能冷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莫红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来了很久了,也忘记了很多事,记不起来了。”

        “上次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

        “你看了我的书?”

        “是的。”

        “也亲了我?”

        “是为了暖和,你也感觉到了,这里会无缘无故的变冷。就像刚才那阵寒风。”

        莫红发现,他们之间交流的速度非常之迅速,如果非要计算,无论多长的话,都像是只要一秒钟便能传达,甚至更短。难道这就是他说的,这里的时间无法计算?

        “你回去吧,呆在这里太久,你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不确定,但人确实不适合呆在这里。这里跟人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地狱或天堂?”

        这回他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莫红也想跟上去,只是刚踏出一步,脚下的路就变了,变得坑坑洼洼。再抬头望他,已经走得很远了,而他的脚下,已经是灰色的草地,不一会儿,他已经爬上了一座灰色的石山。

        仿佛有一阵狂大的寒风从四周蜂拥而至,遥远的他长衣飘荡着,淡淡的光芒凝聚成一点,像是灰色石山上的萤火虫。

        莫红冷极了,牙齿不住的上下打架,直到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牙齿依旧哆嗦着。

        她久久地回不过神来,她紧张的环视着她的家,一点没变,还是她的家。她久久的思索着在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里看到和经历的一切,那个穿着长衫的光头男人。

        他从前是个和尚?他穿着长衫,那是多久之前的人们的装束?清末民初?他为什么会在那里?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那里多久,才会久到忘记很多事情?

        莫红想起那里的寒冷,又是一阵哆嗦。

        “红儿,吃早饭了,上班别迟到。”

        莫红妈妈的声音把她唤回现实。

        “把粥喝完,红豆红枣的,看你那青白的脸色,没点女孩子该有的气色!”妈妈总是唠叨她这指点她那,完全不管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妈,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去阴曹地府什么的?”莫红冷不丁的问。

        “问的什么话!整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要是把心思放在找男朋友身上吧,早嫁出去了!”

        “怎么什么话您都能绕到这茬上啊!真是,耳朵都起茧了。”

        莫红觉得这一点妈妈就跟办公室里的八卦女人们一样,总爱拿她不找男朋友、没谈恋爱说事。仿佛除了无休止的八卦别人,她们再无其他事情可做。

        莫红身边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是从高中以后就天南地北各一方了。多年来,这个朋友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互相倾诉着各自的经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了。

        所以尽管那个灰白色的世界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荒诞感,她也还想再去,她想去了解那里的秘密。

        莫红对于梦魇,已经见怪不怪。可这一次,她想尽快的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却出现了反效果,越是用意念告诉自己不要让身体醒来,越是难以挣脱禁锢。一种全身麻痹的碎裂感噬咬着她的身体,她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忍受着。

        “别出来,让我暖和一会。”

        莫红半睁半闭的视觉看到了他模糊的身影,依旧是淡淡的光芒。他没有等莫红答应,就俯身抱住了她。

        莫红发现,当灵魂没有完全的从沉睡的身体里出来时,是传达不了任何信息的。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她的灵魂透过身体来感觉温暖。

        他就那样久久的抱着她,她动弹不得。冰块一样的冰冷从他身上传来,细细密密的,仿佛能钻进骨子里。他只觉得不够,他冷了太久,他太眷恋这种暖和的感觉,于是他吻上了她的唇瓣,缓缓的、贪恋的吮吸着暖和的气流。

        “别害怕我,别害怕我,我伤害不了你。”

        他暧昧的气息在莫红嘴边萦绕,像是卑微的哀求。

        莫红抬起双臂,双手环抱着他的头,看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庞,怜爱的说:“我不怕。”说着便自己亲了上去。

        他不再只是一味的吮吸,他感受着她愈加炙热的唇舌,一股遥远的欲望像莫测的寒风般出没在他的意识里。他褪去身上宽松的衣衫,冰霜般的皮肤贴着动了情的莫红的火热灵魂,一冰一火的灵魂激荡着,颤抖着。

        “你愿意吗?”

        他颤抖的问。

        莫红想要努力从那张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脸中辨认出眼睛来,可她依旧只能依稀看到他模糊的五官。

        他以莫红看不清的速度穿回了长衫,离开了。

        莫红醒来,一看手机上显示着的时间是凌晨四点,而她的身体,却热的滚烫。

        她差点失身于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她面红耳赤,心还在狂跳。她不明白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她的嘴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他寒冷的身体似乎藏有无尽的冰霜。

        他就是一个像漩涡般的谜。

        莫红不知道的是,他的离开,不是因为她的迟疑。

        他究竟是谁?如果不是莫红突然的出现在那个世界,也许他就真的忘记了。那个灰白色的世界,冰冷,无声,无色,无味,时常变换的景象,似有似无的山水,没有老死,没有病痛,只有无止境的冷,全是冷。冷得足够让人忘记前生,足够让人忘掉自己,忘掉时间的概念,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他被那股不知名的欲望唤醒,仿佛是无尽无休的寒冷中,第一次有了新的感觉。他记起道光十四年他剃发为僧,法名了缘。再十年,便病死在青灯古佛旁,从此一直只身在这寒冷的世界,不生不死,不老不灭。

        他也就只能记起这些,再没想起其他。他想着,等着莫红再来,一定要跟她谈一谈这些突然能记起的事情。

        可是她何时才会再来?这里很冷,又冷又空,没有什么经得起这般无休止的消磨。

        是夜,莫红久久不能入睡。已经有一个多月,莫红都没再到过那个世界。她听着楼下喝酒聊天的大爷们说话,他们说孩子,说家里的女人,说工作,说生活,没有人开心,全是烦恼。她听见酒瓶和酒杯的声音,惹得她的心痒

        痒的,她也爱喝酒,酒是人生一大乐趣。他们都喝醉了,有个男人说,你家女人问起来,怎么解释?有人回答,解释个屁,老子就是不想回家!有个男人说,他读初中的小孩,多次央求他买电脑,可是,买了电脑就没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他像是哭了。

        莫红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妈妈也爱酒,尤其是失眠的时候。

        “莫红?”

        “你听到我了吗?”

        “莫红,我叫了缘。”

        莫红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了发散着淡淡光芒的他。

        “你叫了缘?”

        “是,我是个僧人,应该是道光二十四年,我就来到了这里。”

        “道光二十四?你真的是晚清的人?”

        “现在是什么年了?”

        莫红惊呆了。

        “现在是公元2017年了!你已经在这里一百七十多年了!”

        了缘没有回答,他想,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如果人的一世也就七十来年,他在这里已经是第三世了吗?难怪,他几乎就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莫红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他的衣服,果然样式和做工都跟现在的衣服没有半点可比性。

        “可是,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想起你叫了缘的?”

        “是你,让我记起的。也就是上次,我问你是否愿意那时候。”

        莫红觉得有些尴尬,不敢看他的脸,虽然只是一片模糊,但她知道,他能将她看的清楚。

        “往后,你能常常来看我吗?”他又问。

        “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来还是不来,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就来了。”莫红有些愧疚。

        一阵寒风从四周袭来,莫红冷得直哆嗦。

        “真奇怪,到了这里,你却冷得比我更甚。”

        了缘说完便用宽厚的僧袍抱紧莫红,可奇怪的是,再怎么抱紧,都是若有若无的感觉。了缘沉默了,他感到凄凉不堪。

        “抱紧我。”

        他听到她说。

        “就算只能这样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你,我也希望你可以抱紧我。”

        “可能,我真的是死了。我也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是很久之前,这里还有其他人,但后来都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了缘很是冷淡,他像这里的风一样冰冷,也像这里的山一样静默而苍白。

        莫红将他抱得更紧,依旧是似有似无的感觉。

        “一百七十来年,人世间,可是沧海又复桑田了?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景象是瞬息万变的,刚才脚下还是草,现在已经是水了,你以为眼前都是海,可再走几步,却只是一个岩石山洞。我在这里很倦很倦了,我也已经很老很老了,这个千变万化的空间好像没有尽头,而我,却没有一丝变化。你说,怪不怪?”

        “我想,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你忘记了?凡事不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吗?”莫红希望他可以好好想一想往事。

        “我确实是忘记了,或许你,可以帮助我。”

        “我历史知识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待我回去好好将道光年的历史看完,回来就跟你讲讲,或许可以让你回想起些什么!”

        “好,我等着你。”

        了缘的话还飘在半空中,莫红已经回到了身体里。莫红发现,只要她有回去的念头或太过强烈的意识,灵魂就会很快的回到体内。

        为了多和他见面,莫红打乱了自己的生物钟,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睡眠严重不足。但为了见他,她什么都愿意。

        了缘的记忆恢复了很多,全靠莫红陪他讲的历史引起他的回忆。

        “这么说,你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剃发为僧?也记不得是因什么病去世的?”

        “我记得有那么个场景,整个院子里的人除了小孩没有一个不抽着鸦片,家道败落了,父母亲却顽固不化。整个世道是民不聊生,我想,那时候我是看透了那种人生吧,所以出家了吧。”

        “那你们家之前是富贵人家了?那是不是给你订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你出家前娶亲了没?道光十四年你多少岁?记得吗?”

        莫红挺想知道这个问题。

        “不记得了。”就在了缘说完这句话,他记忆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位男子在翻阅书籍,旁边是一女子正红袖添香。这画面一闪而过,了缘打了个寒颤,多少年来,他从未这样冷过。

        这时,两人原本坐着的山坡,突然迅速的下沉,不过一秒钟的感觉,两人已经漂在大海里。了缘紧紧的抓住莫红的手,可无论怎么努力,却都是抓不住,他很痛苦。莫红很害怕,这海水比寒风更加刺骨,可另她更怕的,是了缘不露声色的痛苦。她不愿意放弃,就那么一次次的去握他的手,握空了,重新再握,那看着有形实则空如气体的身体,就如一个影像,一次次透过她的触摸。

        她终于还是失望了,她多想像上次那样,她没有从身体里出来,他可以抱着她,她可以给他温暖,他们可以触摸对方,可以亲吻对方。就那么瞬息间的想法,她感觉到了回到身体的暖意,感觉到灵魂与肉体撕扯的咬噬感,她无法动弹,内心却呼唤着他的名字。

        “了缘,了缘,你在哪?”她知道,当她回到身体,他是接收不到她的声音了。

        但他还是带着淡淡的光芒出现了,他的身体还是淹在海水里,他一动不动,模糊的脸看不清表情,就那么静默的面对着她。他仍旧沉浸在刚才的痛苦中,那种想要去保护她,却连她的灵魂都碰不到的痛苦。这种痛苦的感觉并不新鲜,仿佛是被他遗忘的遥远过去里,他痛苦过千千万万次。

        莫红连连呐喊,却不见他回应,挣扎中,终于挣脱了一只手,伸向他。

        如果莫红那时候能看清他的脸庞,她就可以看见,了缘的脸上,全是泪水。他不再犹豫,抓住了她的手,如一缕烟魂,轻轻的附在她的身上。温暖的感觉从莫红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暖和着他,他看见她沉睡的身体里清醒的灵魂正痴痴的看着他,他褪去僧袍,紧紧的抱着她。

        两人如痴如醉的亲吻着,莫红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那样炙热过,腹中似乎有团愈烧愈烈的火,不断的想要把身躯嵌入他冰霜般的体内。原始而遥远的欲望再次充实他早已枯竭的灵魂,仿佛一个枯井,奇迹般的又涌出了泉水。

        两个赤裸的灵魂终于交合在一起,哪怕天翻地覆,一切就此消亡,都与他们无关了。

        就在两人交融为一体时,莫红终于能看清楚他的脸了,就那一眼,他的模样如烙印般印在她的心里。而莫红不知道的是,伴随着至欢欲死的爱欲而来的,是被了缘所遗忘的前尘过往。

        那些痛苦的,纠缠的,悔恨的,曾经想忘却而忘不掉的过往,终究还是在经历了一百七十多年寒冰彻骨般的消磨后,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道光十四年前,了缘还是个终日吟诗作对、弹风唱雅的官宦子弟。二十岁进士及第,家中要为他娶官友家的小姐为妻,他不愿,因他心中爱恋的女子是整日伴他左右的侍女殷红。殷红与他终日为伴,耳鬓厮磨,心中视他为丈夫,两颗真心早已誓死相伴。又过了三年,家中父母威逼利诱无果,终是下了杀心,殷红一介女流兼身世凄苦的奴婢,毫无反抗的能力。他看着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看着她被人抬到河里丢弃,却救不了她,因为他的母亲把刀架在脖子上,拿命相逼。殷红死后,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消瘦得只剩一身骨头,虚弱的终日只能躺在床上。

        后来,家里为他请了高僧诵经祈福,不想竟有好转。而当他看着那些吟诵着神秘经文的和尚时,便下了出家的决心。那年,正是道光十四年。

        二十四岁的他,剃度为僧,从此长跪在青灯古佛下诵经,常常一跪就是一天。殷红的死是他此生解不开的心结,不愿意解,也无法解。又过了十年,他相思成病,心疾成残,生命终在无尽的悔恨与相思的痛苦中殆尽。

        死后,他的灵魂到处寻找殷红,遍寻无果。他日日跪拜侍奉的佛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殷红已经转世,前世的缘分已尽,来生,他生,两人再无缘分。

        “佛祖,弟子法号了缘,弟子为了却前生那段生死相隔的情缘,诵经十年,长跪不起,身存心亡,依旧不能了却。弟子愚昧,只求能再见她一面,愿付出一切代价,求佛祖成全。”

        “佛存在于你,你便是你的佛。”

        从此,他便一个人守在那个寒冷无声的世界,一守,便是一百七十来年。

        “啊,殷红。”

        “殷红是谁?”

        莫红耳中伴着那声“殷红”而苏醒,火热的心忽的冰凉一片。

        莫红的心一阵阵刺痛,她爱上了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人,而那个人所爱着的人,却不是她。莫红不会知道,她即是殷红,殷红即是莫红的前三生。她的灵魂经历了一次次的轮回,淌过了一次次的忘川河水,三生前的记忆早已消亡。

        她不想再去见他,但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便越容易灵魂出体,她控制不住。

        “莫红,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莫红还是忍不住的看他,这个她唯一爱上过的男人,哪怕他只是一缕幽魂,她也深深的爱上了。好像宿命如此,她这一生再无法从现世中爱上其他人,只能是他。

        “你可是记起了什么?”她问。

        “是的,所以我等着你来,是想跟你道别了。”

        莫红发现,了缘身上的光芒比之前更加光亮了,亮得像是阳光下透明的人。他的脸庞是那么清晰,长眉入鬓,细眼柔和,嘴角带笑,她很想触摸,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听着他说道别,心里又一阵绞痛。可也明白,就算他没有恢复记忆,两人也终归是殊途,只是没想到,离别来的那么快。

        “你要去哪里?”她问。

        “我已了缘,自然是回归佛门。从此以后,我们再不会相见了。”了缘已经大悟。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莫红落下不舍的泪。

        最终,了缘化作一团光,消散在莫红眼前,消散在那个灰白色的寒冷世界。

        佛说:忘记不等于了却,你囚困了自己,忘却了前世,却依旧逃不脱执着成性的宿命。

        了缘,了缘,你了的是自己一百七十年前的缘,终成情僧,修成正果。而得一果又生一因,再入轮回。

        莫红大病一场之后,再没有去过那个世界。她念念不忘了缘,在生活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他的面孔。二十四岁的她信了佛,远走他乡,游访各古刹灵寺,虔诚祈祷。

        她跪在佛前,合起双手,心里默默祈求:求佛祖怜悯,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愿舍弃今生其他所有缘分。

        寺内香火缭绕,一如从前少年僧人跪在佛前一样,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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