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清晨五点，朝霜未融，寒风刺骨，一楼的厨房内透出暖黄的灯光，不一会儿，袅袅炊烟升起，宅院已经苏醒了。
厨房这是在为周国全准备早饭，其余人这会儿仍在睡觉，周国全则去佛堂念诵经文，约莫早晨七点结束，再吃早饭。
整座宅院大体是四合院的布局，却更为复杂些，呈开口“回”子型，院中有一颗菩提树，佛堂设立在正北厢房，厉成殷所居住在外层的东客房。
他这一晚睡得不好，总迷迷糊糊的半醒半梦着，夜间忽然闻到了淡淡的礼香味，并逐渐转浓，他看了眼手表，五点过十分，再看了看窗外，天还是乌漆嘛黑的。
他猜想应该是周国全正在颂早课，一下子没了睡意，穿上衣服走出了门。
越接近佛堂，他听到了佛乐声。
站在门口，厉成殷停下脚步，没再靠近，他不好去打扰周国全，又实在没事做，只能再折返回房间。
刚走一步，佛堂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昨天吃饭他见过的。
想来应该是请的保姆。
女人看到他要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住他：“哎，先生你这么早就起床了，来小厨房吃饭。”
厉成殷想了想，说：“那正好。”
两人刚打算离开，屋内周国全的声音及时叫住他们：“江老板。”
话音刚落，周国全正站在石梯上。
他问：“休息的好吗？”
厉成殷笑道：“我没什么瞌睡。”他顿了顿，又问：“每天早起诵经吗？”
周国全：“习惯了，你去吃饭吧，吃完了我们谈谈。”
厉成殷的眼眸不禁暗了暗，他知道周国全要与他谈的是什么事。
他笑了笑：“好，周老板你不一起吃饭？”
周国全笑道：“我还不吃。”
厉成殷勾唇，边转身说：“回见。”
一路上，女人客气道：“周先生早上吃的清淡，我就没煮那些大鱼大肉的，你别嫌弃啊。”
厉成殷：“哪里。”
来到厨房，女人为厉成殷端上菜，嘴里絮絮叨叨地称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准备草草吃完饭去找周国全，没想到周明丰来了。
那不正好。
厉成殷笑了笑。
刚跨进门栏就看到厉成殷在吃早饭，周明丰也很惊讶，他昨晚也一夜没睡好，一直半醒着直到现在，知道周国全会早起诵经，正准备吃了饭去找他谈事情。
女人哎哟一声，“起这么早啊丰，快来吃饭。”
周明丰笑着颔首，坐在了厉成殷地旁边，女人自然地为他端来碗筷。
周明丰问：“起这么早，你也是去找我爸？”
厉成殷：“不是，周老板叫我去的，正好你来了，一起。”
说完后，周明丰竟爽朗的笑了，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厉成殷恍惚愣了神，突然发觉原来他竟然有这样阳光的一面。
看来周明丰跟他所想如出一辙，多半是要行动了。顷刻，两人的内心不免激动起来。
等他俩人来到佛堂时，周国全看到周明丰后也微微有些讶异。
佛堂的布置很典雅，房屋檐横着吊着几根大圆柱，每根圆木上都挂着暗红或暗黄的裹布，屋内除了一台收音机，没有其他电器，红白蜡烛在屋内放置了二十来根也是有的，映得满屋亮黄亮黄。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三身佛，其中的法身佛为怒相，譬如金刚怒目，那可怖凌厉的眼神仿佛洞穿了人心。
在他的注目下，信徒要时时察觉自己的言行举止。起心动念，孰善孰恶，是否贪念瞋痴都逃不开佛祖的眼睛。
厉成殷望着三身佛，不觉笑了。
周国全注意到了却没再说什么，他让周明丰盘腿坐在自己旁边，随后闭上眼睛，低头双手合十。
周明丰疑惑的看了一眼厉成殷，却没敢再说什么。
厉成殷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周国全诵经，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念到最后一句：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后不再继续了，转而同厉成殷说：“江老板，让你久等了。”
厉成殷：“没有，我偶尔也会念念佛经，刚才听周老板诵楞严经，觉得清净明诲，安神解乏。”
周国全富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面前的这座三身佛，法身，报身，应身三身一体，法为法身，智为报身，功德为应身。我知道你心里可能非常不屑，甚至还可以鄙视我，我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罪人，要是真有佛祖，早把我打入阿鼻地狱了，我偏偏还成天吃斋念佛的，还拜法身佛，你说可笑不可笑。”
厉成殷淡淡道：“金刚怒目，警惕世人，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人活一辈子，顺其自然就好，如果佛祖显灵，该宽恕的宽恕，该受刑的受刑，本来就不在我们能掌控的范畴，何必去苦恼。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人会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也没有人是从头到尾的坏人。”
周国全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案台上，笑道：“我想听点真话。”
厉成殷抿抿嘴，望向佛祖，片刻后，才说：“周老板何苦为难我，我又何尝不是跟你一样，拜佛求个安心罢了，也算为后世积德，毕竟除了钱，什么都留不下。”
周国全：“你会些场面话。”
周明丰在一旁十分头疼的看着他们。
周国全敛下笑容：“我知道你们俩在想什么，想发货。”他看向周明丰：“嗯？”
周明丰瞬间提起精神：“对，爸，现在货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开口。”
“不是不可以。”周国全板着脸说：“但是你得跟着去，江老板。”
此话一出，周明丰脸色变了变，小心地打量厉成殷。
厉成殷皱眉：“哪有这种道理？”
周国全：“我就这一个条件，如果你肯答应，我马上整装清点人手。”
厉成殷不悦：“周老板，我们定下了合同的，我多付了原来运费的百分之三十。”
周国全：“合同？在我这里，合同是死的，我是跑走私的，这份合同约束谁。”
厉成殷沉下脸。
三人沉默片刻，周国全叹了口气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江老板，我有我的担忧和道理，你跟着去，什么都不用你做，最多两天，货出了国境线就回来。”
厉成殷冷笑：“那我不如自己运货，还找上你们干什么？”
周国全置之未闻：“你想清楚，今天中午前给我答复，你不同意的话，这笔生意就作废，我老周还是交你这个朋友。”
听他说这话，周明丰又急又不敢出头，只能压抑着说：“爸，为什么他非得跟着去？”
周国全失望的看着周明丰，只问他：“抓来那两个警察呢？”
周明丰咽了咽口水，如是说：“关着的。”
周国全：“你没处置？”
周明丰：“听阿明说，男的处置了，是个外国警察，还有个女人，在我那关着。”
厉成殷不禁捏紧了拳头。
周国全疑惑：“在你那关着？”
周明丰：“嗯，陆止行看上那女人了，给他玩了一晚上，隔天就上你这儿了，估计他还没过瘾。”
周国全恼怒：“糊涂，你们都上我这儿来了，万一出了乱子怎么办？”
周明丰：“没事的爸爸，那女人不是警察，瘦弱的很，安排了两个人守着她，足够了。”
周国全当机立断：“给那边去个电话，马上把那女人杀了。”
鬓角隐隐有汗渍流下来，厉成殷沙哑着声音道：“对，还是小心的好。”
周明丰连连点头，正准备打电话给那两人，却发现自己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于是只能打给陆止行，让他去说。
处理完这件事后，周国全拍了拍厉成殷的肩膀：“想的怎么样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我去。”厉成殷说。
周明丰愣了愣，随后听见周国全笑了笑，于是自己也舒心的叹了口气。
离开了佛堂，厉成殷借口说有事，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刚关上，便迫不及待地给陆止行打了个电话。
彼时陆止行刚接过周明丰的电话，果不其然他的就跟来了。
他笑了笑，按下了接听键。
厉成殷开门见山：“你跟那两个保镖说了？”
陆止行：“还没。”
厉成殷冷冷道：“还没？你什么意思，你准备让他们杀掉季月？”
陆止行：“她早就该死了。”
厉成殷差点失态吼出：“别说！”
陆止行：“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跟周老板答复。”
厉成殷的脑袋飞速转着，怎么能让他们消除疑虑，唯一的办法是杀了季月，这不行，他要么抢先在他们动手前叫人救出季月，可这就暴露了。
沉默片刻，厉成殷说：“你先拖一拖，我叫人去救她。”
陆止行笑了：“怎么救？”
厉成殷闭上眼睛：“想办法，找人替她。”
电话里，双方都无言了。
几秒过后，陆止行笑出了声：“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以为你有多伟大多正义，看来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厉成殷：“对不起，但是我没有比这更快更好的方法了。你帮帮我，陆止行。”
又一次
他陆止行跟厉成殷认识这么多年，哪回对他不是低眉顺眼俯首称臣的，现在因为季月，自己都能踩在他头上了，真是可笑。
陆止行问：“她被关在地下室，四周都是监控，要想救她必须进入别墅内部，有人看守，怎么进去？”
厉成殷：“有办法。”
特种小队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吗。
陆止行沉默了。
厉成殷：“周国全同意发货了，前提是我得一起去，我答应了，应该不出一天就可以出发，陆止行，就快成功了。”
“”
陆止行愣了，没想到老周这么快就同意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像梦一样。
半晌，他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随后厉成殷通知了老扬他们，几人得知后，无不惊讶，当务之急是救出季月，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只是要找个女子代替季月，实在让众位警察为难。老扬知道季月是必须得救的，不然厉成殷指不定发什么疯，为了顾全大局，他马上着手去找一名女子。
至于需要多长的时间，这谁也说不清。
厉成殷心急如焚，却只能干等着。
正焦心着，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他出了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辆汽车停在院内，一众人在旁边站着，唯独少了周国全。
厉成殷上前去问个究竟。
周明丰看不出情绪解释：“我爸要我回去，不跟你们一起行动。”
厉成殷：“为什么？”
周明丰：“还不是那个女人，我爸不放心，让我先回去守着，暂时不会动她。我才知道，他原本就没打算让我跟着，这一趟他会亲自跑的，放心吧江老板。”
他苦笑。
厉成殷明白他在考虑什么，无非是这笔生意如果成功，他也分不到半点光，以后还是得活在周国全的阴影下。
至于周国全怎么想的，为了保护儿子？不让他趟浑水？断不可能。那以前大大小小的行动周明丰少跑哪一趟了。
不曾想这对父子也会争相抢功。
厉成殷唏嘘，脑子里又开始了头脑风暴。
不知道这对季月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国全暂时不让他动季月，那老扬他们可以先不去冒险，只是这下季月就彻底陷入了未知的困境，他这边马上就要行动了，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只见周明丰坐上了驾驶座，他一个人开车回去。
厉成殷走近小声问：“为什么先不动那个女人？”
周明丰沉着脸，心不在焉道：“不知道。”顿了顿才说：“怕到时候你们路上出了什么事，让我等他通知。”
厉成殷淡淡嗯了一声。
周明丰沉下一口气：“我走了。”
说完后便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厉成殷站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
陆止行慢慢靠近他，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下你放心了？”
他笑了笑，就走了。
厉成殷不为所动，担忧的心情一分未减。
事情一旦提上日程时间就像按下快进键，周国全，厉成殷一行人整装齐全前往阿里噶尔，货都准备在那里，到了之后那边还有十几个人帮着装货，天一黑就出发。
-
回到日喀则郊区别墅，周明丰第一时间去往地下室看季月，路上静悄悄，门口没有人看守。来不及找那两人，他拉开门，快步走进狭小的楼梯。
匆忙扫看了一眼没发现季月，走了进去，发现她靠在墙边，身前用一把靠椅挡着。
她闭着眼，像是昏迷过去了。
周明丰皱了皱眉，蹲下身用手推了推季月，没有反应。神使鬼差地，他伸出食指靠近她的人中，仍有鼻息。
难道是晕过去了？
周明丰习惯性地用手刨了刨身后，才想起这里并没有什么道具，地下室也没通水管，他本想将她浇醒。
正束手无策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丰哥？是你吗。”
周明丰转过身。
毛子大叫一声，喜道：“啊，丰哥你回来了，你不是去周老板那里了吗？”
他心存疑虑，没想到周明丰会回来，刚问出这句话就瞧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据他得知的消息，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跟周老板一起出发了啊。
周明丰并没回答，毛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周明丰阴沉着脸，问：“看守她的那两个人呢？”
毛子愣了一下，赔笑道：“呃多半在哪躲着喝酒，我跟他们几个闲着无聊，想着来找平哥玩，所以我们这不是轮流来守着嘛。”
周明丰嗤笑一声，随后脸色一冷，一脚踢在毛子的胸口，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毛子没站稳倒在了地上，用手撑着身子准备站起来，不料周明丰又是一脚将他牢牢踩住。
“老子养你们，叫你们给我看个人都看不好？是不是老子说的话他妈的就是个屁！啊？说啊！”
周明丰边吼边从外衣里掏出了手枪。
毛子双手抱头连连道：“别别别！我从来不敢不听你的话啊！不关我的事啊丰哥我以后不敢了，我不敢了丰哥”
虽然知道不关他的事，但是周明丰本就在气头上，恰好毛子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看着地上抖成筛糠的毛子，周明丰仍觉得不解气，可是又不能真将他怎么样，毕竟集团的绝大部分人都出发了，他的身边也没留下什么人。
周明丰忽然不再作动，毛子便微微抬眼从手缝偷瞄他一眼，看到周明丰正望着远处发神，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沉默半晌，周明丰吩咐：“把他们找回来，马上！”
听到这话毛子如获大释，他一刻也不敢犹豫，嘴上答应着，腿下已经跑了几步远了。
不过十分钟，别墅内的所有人都出现在了周明丰面前。
除去看守季月的两个保镖，还有毛子的两个小跟班，加上毛子一共五个人。
五人哆哆嗦嗦站成一排，彼此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遭殃。
周明丰这会儿冷静的出奇。
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去取车，把那女人带上。”
众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周明丰是在叫谁。
“快去啊！你们他妈的傻站着干什么？是不是要老子拿枪指着你们才动？”
“砰砰——！”
话音刚落，随着两声巨响，众人身后的墙多了两个子弹窟窿。
再不敢迟疑，毛子吓得立马跑出去取车，他使了个眼神，身边的小弟会意，抓起旁边人的手便去抱季月。
周明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眼神中尽是阴鸷厉气，仿佛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能将它一触即发。
他的左手手指又在隐隐颤动。
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季月终于醒了，眼睛迷迷糊糊开了一条缝，她再没有力气做别的。
两个人站在季月旁边，只见她一动不动，其中一人差点以为她死了，幸好她总算睁开了眼睛。
男人问：“怎么会这样？”
看她身上好好的，也没打她啊。
另一个男人啊了一声，敲了敲脑门：“估计是饿的，一直没给她饭吃。”
男人说：“妈的这么瘦，用的着我们两个人来。”
说完后，他俯下身一把将季月抱起，两人直接跑到别墅大门，此时两辆车已经等候在门口。
阿里准噶，天色渐暗。
是一个弦月之夜，下起了蒙蒙细雪。
在一个村中，大约二十多个人正在装货。
除去周国全团伙的人，其余人皆是村民，加工厂老板的厂址就在不远处，是他叫的村民帮忙。
本就是铤而走险，险中求快的一次运输，所以在场的除了周国全和厉成殷，其余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两个多小时便装好了所有的货，途中多小路，没有开大挂车，多开了两辆货车，外加一辆吉普车。
出发前周国全搜查了所有人的身，不允许携带手机，包括厉成殷，通过以往的经验，警方料到了这点，之前便给了厉成殷特制的手表，可以实时同步视频，发送信息。
上缴了手机，厉成殷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将路线信息发送给老扬，周国全看他看的紧，哪怕是出去抽根烟或者上个厕所，都会派人跟着。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正棘手时，一个男人趁乱走到厉成殷身旁，对着他的耳边悄声说道：“跟我来。”
厉成殷眸光一动，看向男人，微微点头。
他走到周国全身旁，问：“我想上个厕所，这里哪有厕所？”
周国全想了想：“你不知道路，我让个人带你去。”
不等周国全开口，男人冲他说：“周叔，我带江老板去吧。”
周国全微微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没人的村户家中。
厉成殷压低声音：“尼玛？”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对，是我。”
尼玛笑得真诚。他身处曹营，步履艰难，几年来都在伪装自己，现在碰到厉成殷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总算能以真面目示人了。
他都快有点忘记自己的本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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