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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重兵围山


蛇男名叫碧荧,取自金碧荧煌一词,是曲星凝妙手为之选定。

        曲通明闭关的日子里,曲舟每日都跟碧荧闲聊。渐渐明白,或许这厮是传说中的龙族。

        曲星凝是个病秧子。因为贱名好养活,取了个乳名‘青女’,后来便当道号叫着。云门老家主死前为他赐名‘曲舟’,取生途之海一叶孤舟的意头。‘星凝’是他十八岁成人礼时曲不归为他取得字,他很喜欢。

        曲不归去深海处取龙胆,也不过是为了给他治病强身。他却因为害怕软体长条生物,明确表示宁死不吃龙蛇之物,这才保住了碧荧的一条小命。

        说到底,曲不归留碧荧在湖里,除了让病秧子弟弟不敢随便出门老实待在房中,不过是为了以备急需。若曲星凝真有什么突发疾病,顺手就取了龙胆救命。

        但这些,这条蠢龙怕是不懂得。每日还无比痴心地等着瞧曲不归的容颜。哪知道人家就把他当个强力救心丸、神威急救包而已。

        世上见过真龙之人少之又少。狂妄到囚禁一条龙在家里,随时打算拿龙胆来炼药的就更少了。

        曲舟爬上窗外的假山,想瞅瞅暗藏在水底的碧荧全身是个什么样子。只隐约看清了一点龙的轮廓,就没出息地吓得跌了下来。

        曲家传承甚是随便,辈分也乱得很。曲函谷从未成婚。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他领回来了八、九岁的曲通明。世人皆以为这是他跟山下的野女人生的私生子。他死前又抱回了一个婴儿,便是他传说中的第二个私生子曲星凝。实则三人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原本云门山的确是一间正经的修仙场所。曲函谷一生只有七个弟子,曲良恭便是山上硕果仅存的一位。

        为了换个花样养孩子,他要求上上下下改唤自己老爷,唤曲通明少爷。他一直以太爷爷自居,但曲通明却坚持喊他师父。继承云门衣钵的曲通明把曲星凝当弟弟养,府上就多了位二少爷。

        曲宅里的仆役全是亲戚朋友。他们跟了主人姓曲,不是叫富贵就是叫生财,还有平安、有余之类的喜庆吉祥的名字。偌大一个宅院,男男女女加起来就几十号人,却打理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看到山上连扫地的小童都气泽深厚,擦桌子的仆妇也道法高深。曲舟只得感叹,云门曲家的确是藏龙卧虎。

        原本还想问碧荧打听的更清楚些,无奈蠢龙翻着大眼睛一派天真,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任何伦理谬误。

        良叔须发皆白,活像个老神仙。他每日都来请安,望着曲舟的眼神中充满关爱。他从不过问曲舟功课,却每日雷打不动地监督她在药炉的药罐子里泡两个时辰。曲舟在他面前处处谨小慎微,生怕暴露。一面尽力配合,一面搜罗逃跑时可能要用的药品。云门仙药可都是好东西。

        于逃跑一事,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下的情形发展下去无非四个下场:

        一、等曲通明出关,跟他讲明自己要走,被拒绝,然后被软禁;

        二、瞅准机会偷偷溜走,害曲通明再次强行出关,再次吐血受伤;

        三、直接跟曲通明摊牌,‘老娘不是你弟弟’,被他一掌拍死。

        四、曲通明听了真相后哈哈一笑,将她与曲星凝换了过来,然后送她和金海辰回到原来的世界。

        自打动了逃跑的念头,曲舟便常常鬼鬼祟祟地在摘星楼附近溜达。所谓狡兔三窟,为防万一总要多备几个方案。

        庐梓宫便是中轴线上的第五重宫殿,地势高,非常便于观察摘星楼。曲舟原以为是供奉道家神明的宫殿,进去一瞧发现竟是个木制品博物馆,里面摆放了各色工具和图纸以及曲通明打制的家具。

        攻木之工分轮、舆、弓、庐、匠、车、梓七大类,曲通明最擅长的就是兵器和乐器。因此庐梓宫里数量最多的也是兵器和乐器,各摆了一层之多,其余品类都是混放。

        曲家人人都配了一柄曲通明亲手打的木剑。并规定未成年的门徒下山绝不能佩戴木剑之外的武器,为的是防止他们心性不定出手伤人。这家规实在限制不了多少杀戮。像陆胜男一般若是武艺高强,木剑同样可以杀人不见血。

        除了碧荧,曲舟与山上的几个小辈也很快玩到了一处。与孩子们相处,既不用担心被识破,又能知道不少云门秘辛。虽有一丝丝乐不思蜀,曲舟心里还是记挂着金海辰,记挂着卫珏,记挂着要想办法回去。不知道自己离开此地之时,山下已变成什么光景。

        宗山已死,真宗圣教成了笑话。卫珏他们是否已经先行回京,金海辰当没当上国师呢。

        若是在这云门山上学点傍身的仙术道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修到能变化身形、改人命盘需要多久。听碧荧说,摘星楼共七层,里面的东西都极为玄妙,神格不高,或是修行尚浅的人进去有害而无益,极易走火入魔。良叔是曲函谷的七大弟子之一,虽偶尔也会出入,但从不多待。

        摘星楼可观天象,自来只有两位公子使用。一层到七层按照难易程度,布置从阴阳、五行、七星、八卦、九宫到天机仪和云天星河图,顶层是曲通明闭关的地方,其余几层都是曲星凝的地盘。他身体不好,剑术、仙法都一般,却酷爱钻研天文学,对星辰历、星辰术、命理推演都颇为擅长,已能自如使用天机仪和参悟星图。这才得了个‘星凝’的字。

        此地修仙之人从炁海贯通之日起,身上的炁泽都有对应的颜色,分为天青、穹黑、碧玉、苍绿、秋叶黄、月白、赤红、雪色、绛紫九种,炁的颜色关乎神格,天青色最常见,绛紫色最为稀少难得。白冬阳月白色的炁泽,已实属难得。而曲星凝生来便紫炁盈身,神格极高,是世间罕见的修仙苗子。

        曲舟却是个八卦都认不全,天干地支也记不住的人。身体调理好后,曲舟便被良叔督促着入楼修行。初时为了面子,曲舟强撑着在六层待着,看着满墙的星图、九宫八卦图,还有五行干支阵法图,虽没有深受重伤暴毙而亡,却愁的一个头十个大。她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实在忍受不了此刻的无知与笨拙。每日便勤勤恳恳的在摘星楼里耗着。看着看着竟也渐渐看出了些妙处,其中三元九运图和九星连珠运图转参悟得最早。

        九星连珠运转图实则便是太阳系,正与曲舟的高中地理知识相重合。九大行星根据各自的轨道围绕着中间的恒星运转,由于轨道大小不同,运行的速度和周期也不一样,大部分时间九颗星星都在不同的位置,可每隔一百八十年就会在恒星的一侧练成一条直线。根据九颗星的位置变换,将二十年分为一运,六十年归为一元,每三元便出现一次九星连珠。屋子正中的天机仪,便是一个不停运转的‘迷你太阳系’。

        曲舟本就有宇宙概念,而不是以天圆地方为起点,配上天机仪旁曲星凝做的记录和自创的玄空飞星盘,再观天机仪时,常能身入虚空之境,脚踏星河,恍惚间只觉众星触手可及。

        按曲星凝的记录所言,他只有二十三年的寿命,而自己的寿数由运星更替决定,只要阻止主运之星由左辅星变为右弼星便安全无虞。这才试图窥破天机,逆天改命,而宫中的那颗珠子便是其中关键。二十岁的他靠着对天文星象的观测,似乎在编写一本星辰历。从这个历法中,可以得知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律和命理走向。

        那玄空飞星盘精钢造就,握在手中却极为轻便,五行、八卦、干支、九星为骨架,更绘有各色星图,一圈套着一圈,层层叠叠,纵横都可伸缩延展,变化万千,闭合时似风水先生用的普通罗盘,完整张开时足有脸盆一般大。这是曲舟离开此间时最想带走的东西。仙法什么的先不惦记,若是争气点,学会怎么看飞星盘,回去后做个牛逼的算命先生也是好的。

        她记得宗山说过,曲星凝的炁海被结魄珠封住了,心想若是能将他的炁海恢复,说不定两个人自然就换回来了。每晚便参照房中练炁的书,运行五十个小周天才入睡,没几天便觉得精气神越来越好。她还试着为自己推演命理,可除了得出自己正处于八白艮运和九紫离运交替的关键时刻外,便再也看不懂其它。

        祠堂里逢初一、十五就有隆重的祭祖仪式。其实里面摆放的,除了山上众人的血亲长辈,只有曲函谷一人各色造型的画像。道士、武夫、财主、将军,猎户,农夫,书生,应有尽有。他似乎是个喜欢玩换装游戏的人。细看那些画像,除了脸没变,人没变,纸张年代跨度极大,有的早已泛黄,有的还白生生宛若刚刚完成,画尾皆无落款,不知是谁的大作。

        八月十五那日,曲舟熬过了想家的折磨。便想混入祭祀趁机了解一下曲宅族谱,刚踏进去没多久就被良叔劝着离开。“二公子你可闻不得这呛人的烟气。”

        曲舟悻悻然离开,心道,抱来的孩子在大哥闭关时就被这么欺负,连祖宗祠堂也不让进?半个月过去了,曲通明仍然没有出关。九月初一这日,曲家的仆役们又聚在祠堂开始祭拜。

        曲舟正在房里逗着如意剑翻跟头表演节目,突然感觉整个宅子晃了三晃,连忙奔到前厅问出了什么事。良叔不在。厅上众人齐整整穿着道袍行礼道:“二公子稍坐,消息马上就到。”

        没多久曲平安跑了回来,擦桌子的大妈大声问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云门山下撒野?”

        曲平安回道:“晋王与龙山王率大军将云门山围了,正在大举攻山。围了老虎的剑阵已经被闯过了。”说完又匆匆离去。

        曲舟心中明白,她那着三不着两的表白多半被当成了调戏,卫珏总不会是为了她才攻山。难道是曲不归杀了真宗圣主,引得官府和真宗教的人为在天下百姓面前立威而大举报复?如今天下大争之时,卫博謇会允许几个教派之间如此恶斗内耗,扰乱民生么?

        不知道曲宅其他人的功夫究竟如何,曲舟只好跑到柴房找陆胜男陪自己下山一探究竟。嫡传弟子陆胜男一边随着整个柴房抖动着,一边回绝,“师父早有吩咐,他还没出关,我怎能离开。”

        曲舟痛心疾首道:“他只说让你柴房思过,又没限定日期,你可已经认真思过了?”

        陆胜男答:“这是自然”

        “那还不赶快跟我下山瞧瞧,若是出了什么事,等你师父出关岂不更没法交代?”

        陆胜男答:“良师伯在山下,师叔放心好了。”说完将曲舟赶了出去,关了柴房门。

        曲舟激动地奔回房间,换回太监服,已经冲到了大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离开幻境的方法。只得又一路狂奔到鹤舍,那里正是曲家所有豪华座驾的养殖休憩之地。

        众仙鹤中有一只多看了她两眼,曲舟料定那必是曲星凝的坐骑,二话不说便提气跳了上去,喝了一声:“随我下山瞧瞧1”那鹤竟真的挥着翅膀起飞了。

        坐在鹤背上俯瞰曲家大宅才发现这宅院全被云雾包围,根本看不出具体位置。飞过院墙,又飞过一小片树林,那鹤开始紧贴地面而飞,最后慢慢落地步行。

        空地上突然钻出一面很有乡土特色的影背墙。墙上贴着已经晒变了色的春联,上书‘出门见喜’四字。曲舟险些被这烟火气十足的生活氛围惊得摔下鹤背。

        出山门时,没再见到奸笑的花朵和骇人的大蛇,曲舟心下庆幸无比。回身望去,眼前除了光秃秃的山石和云雾空无一物,哪里还能看得见皇宫规格的曲家大宅。

        曲舟驾鹤飞过秀丽的山景,发现自己眼中所见事物早与上山前不同。她如今目力耳力都极佳,感觉山上各处空气流动都与自己体内炁泽相通。山麓地带遮着一道厚厚的仙障,围山的军士足有万人。他们人数虽多却秩序井然,并未发动进一步的攻击。

        仙鹤从天而过,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谁来了?”“驾鹤人是谁?”“可是曲不归?”

        曲舟不敢停留降落,一路寻着良叔而去。前山一棵树下,良叔正坐在树荫下一块大石上,捋着胡子,倒着茶水。几个小道士也像是出来野炊一般闲适。曲舟落地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曲舟的打扮笑道:“二公子,这种小事,何须你亲自下山?”

        曲平安道:“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所需粮草军备必定巨大,以为将驴队截住就可断了咱们的饮食供应?寻常修炼都能辟谷一年半载,还怕这个不成?倒要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富贵和羽笙自信地附和道:“正是,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这段日子为了劝说碧荧放弃花痴曲通明,曲舟曾经发表过一段屎尿论:再完美的人也还是要拉屎放屁的。你想到我大哥也跟大家一样,要如厕出恭拉屎放屁,是不是就觉得他没有那么完美无瑕、高不可攀了?他也会蹲坑儿拉屎,放出的屁也一样是臭的。

        如今看来,这话真是大错特错。围山断粮对凡人来说,倒的确是个攻山的好办法。只是云门山上都是修仙之人,他们可以不吃不喝,吸风饮露。曲通明不吸浊气,不食五谷,放出的屁都是仙气。当真是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仙障被撞破了可怎么办?大哥尚在闭关。”曲舟有些焦虑,“别再让他受伤才好。”

        良叔拍了拍石头邀请曲舟坐下。“只要珠子没事,就百无禁忌。给他们十年八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许是那日少爷改了八十多人的命盘,让人瞧出了破绽,这才趁着少爷闭关养伤前来寻晦气。”

        富贵道:“若是祖师爷还在,这些小丑哪里敢跳出来蹦跶。”

        曲舟一直记着自己连累了曲不归,惭愧道:“是我乱发善心,才害得大哥遭受反噬之苦。”

        良叔赶忙道:“二公子是年轻人。年轻就该气盛,要不计后果,锋芒毕露。”

        曲舟头低得更低了。老头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若是年轻人也整天老气横秋,畏首畏尾,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即便将来后悔,这悔也是一种修行。若要人生圆满,又怎能无悔?”

        他递了杯茶给曲舟,接着道:“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许多傻事。那时候老爷便说,年轻人不出去闯闯祸,就长不大。说到耐性,相较之下,胜男真要强过老夫百倍。她身世凄惨,小小年纪却能看淡情仇。在山上清修五年,从没联络过家人。陆招娣的求救信送到山上来时,少爷因感应到你在皇宫遇险,强行出关,伤及脏腑经脉,根本无法下山。因想着从前她家出事,少爷就应了陆招娣信中所求。我才命胜男下山,救治她家姐,让她了却这段俗世尘缘。若说后面胜男杀了人,这事换成我,怕也是会这么做的。生死之事,我修了百年都参不透,又怎么让一个小娃娃参透?信中读到的惨景,与真实看到之时,所听所感截然不同。何况,胜男的身手原本就是他们小一辈里拔尖的。”

        曲舟深觉有理,点头赞同道:“那些女人着实可怜。”

        老头儿接着道:“但人生在世,本就忧多乐少。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若是全都要救,又怎么能救得过来?古来,生死之事难勘破。最早也最易看破的,便是他人生死。手握生杀大权时,该作何决断?那些人对胜男而言,便如待宰的羔羊。难的是,控制住自己满腔的杀意。少爷要她思过,思得便是这个。胜男是死过一次的人,于她而言,生死本已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平日里表现得再冷淡老成,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眼见亲姐被害如斯,而害人者又丑恶卑鄙,恬不知耻,谁能稳得住心性?”

        曲舟想起那夜曲不归的话,喃喃道:“杀人容易救人难。”

        “不错,杀人于我们而言,实在太过容易。手握利刃又落不下刀,方是心怀大爱之人。二公子生来心善,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勾当,这才不好好修习功法。人命贵重。当夜亲眼看到那么多条性命将死,又怎可能不救?少爷最是沉稳冷静,除了修习仙法,大半时间都在庐梓宫打制家具修身养性,对山外的世界一点兴趣也无。我在少爷那个年纪,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得很。”曲良恭说完竟捋着胡子笑起来,似是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做过的傻事。

        曲舟听着老头儿的话陷入沉思。曲星凝实在是个通透的人。只是甚少下山,缺少了世间事的历练。忍不住反问自己,若我也有随意夺人生死的能力和权势,是不是也会动辄杀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哪朝哪代的江山不是靠白骨堆出来,鲜血冲出来的?人命本来就很贱。

        或许,这就是身居高位者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缘故吧。夺人性命于他们而言,根本没什么成本和风险。杀了便杀了。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人出生。杀人犹如碾死一只臭虫般简单,谁还会真的在意。

        良叔双眼敛着精光,正望着仙障外的军士。小道士们眼中也闪露出按捺不住的兴奋。在山上待的越久,越知道这云顶之上的人手段有多厉害,曲舟心中发起抖来。

        此刻围山的人恰如一群不知死活的蚂蚁,以为能撼动大象。可面对这万人大军,整个宅子的人都气定神闲,毫不恐慌。他们不是害怕仙障被破,他们只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杀人。

        “二公子这次下山,可曾学到些什么?”良叔悠然道。

        小道士们也眼巴巴瞧着曲舟的脸,嬉笑着:“师叔这次下山足有一个多月,收获定然不少。”

        “山下的人等级森严,贱民、平民、贵族、皇族,他们好像都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从没人想过,我为什么要听从这个人的。也没人想过,我凭什么就可以命令其他人。有人生来低人一等,有人生来便可作威作福。还是咱们山上好,红尘俗规平添了生活意趣。大家每日安安乐乐,修习道法,日子过得逍遥。”曲舟坦然将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感悟到的说了出来。

        平安道:“师父常说,于市井生活中更能体悟到高深的道法。咱们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在山下游历。我每次下山归来,都更加觉得将道法修习好,才能帮助更多的人。人生最大的乐事便是助人。”

        羽笙道:“山下的东西能有什么意思?他们有的,我们都有。他们庸碌一生也不得道,终究是活得浑浑噩噩。哪比得上我们修习道法,延年益寿,还练得一身好本领。最初几年下山还有些新鲜,现在我只想在山上修炼。”

        “羽笙你是想长生不死吧?”富贵起着哄。

        “你要是见过死人就知道活着有多好了,难道你不怕死?”羽笙反问。

        “你觉得山下没意思,是因为还没碰到让你喜欢的小姑娘!”富贵反驳。

        “哦吆,你去年下山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倒真的是瞧上什么姑娘了?”平安抓住了整句话的重点。

        “别胡说!师父不是说勘破情关更有助于修行么?”富贵窘迫地遮掩。

        “听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欢喜的日子。”羽笙小声道。

        “快说,是谁家的姑娘?我下次去瞧瞧,替你把把关?”平安开始挤眉弄眼。

        几个小道士吵起嘴来。曲舟原本揪着的心倒放了下来。他们只是些单纯可爱、热爱生活的年轻人。即便真的身怀绝技,谁又会以杀人为乐呢?

        平安追问:“师叔,你下山就没遇到什么让你心动的人?我常常遇到看上我的,却没遇到过自己喜欢的。”

        富贵听了马上嘲讽:“真不害臊,你在山上也没见有多少精怪来纠缠,到了山下还成了香饽饽?我倒不信。”

        曲舟被这么一问,脑海中飞速闪过卫珏的脸。心道,我如今就是个男的,总不好跟人说,我瞧上了个男人。她红了脸,低头道:“我是去偷珠子的,皇宫里的女人都是有规矩压着的,我可没去招惹。”

        羽笙问道:“皇宫里的人长得可好看?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宫呢。师父严令我们绝不可到皇宫里面去。有几次路过,也就站在那高高的宫墙外看了会儿,还差点被当兵的逮住。”

        “好看!”曲舟想起卫珏脸上那桀骜的样子。他眼底的笑,能照亮她一整天的心情。

        “有师父那么好看?我可没见过长得比师父好看的人。”富贵说,“男人女人加起来,我也没见过比师父还好看的人。”

        曲舟颇为赞赏地看着曲富贵,心道,小同志你很有变弯的潜质啊。

        “大哥自然好看。可以后你就会知道,喜欢一个人,只要她能长到你心眼里去就行,不见得非得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你喜欢了她,她在你眼中便是世间最好看的人。”曲舟说完,小道士们又嬉笑起来。

        “看来二公子这次下山,是遇到了这样的人。生死离别,爱恨嗔痴,人活一世,要悟的东西可多得很。情关难渡,二公子千万珍重。参透了这一层后,修为必定大有进益。”良叔顿了顿又道,“二公子早已百毒不侵,还有如意跟着,山下等闲之人如何伤得了你?要知道当时劝住少爷不下山寻你,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曲舟解释道:“碰到珠子那刻,似乎被封了炁海。我惜命得紧,本已时刻做小伏低。怎奈看到那些女人实在可怜,这才”

        良叔又递给曲舟一杯茶,“二公子穿成这样,可是为了见那个人?”

        曲舟尴尬道:“不知道他来没来”心想,还因为怕大军攻上山来自己被误伤,想当个双面间谍来着。

        “去看看吧,若是她真的在,有什么话就讲清楚。”良叔拍了拍曲舟的肩道。

        曲舟岔开话题道:“大哥杀了那老不羞,他们此举可是来报复的?我去瞧瞧,若是可以搞明白围山的动机,不动刀兵地消了这场骚乱自是最好。”

        她站起身,看见小道士们一个个忍着笑憋红了脸。也没理会,翻身上了鹤背,唤出如意道:“如意,帮我找找,卫珏他在哪里。”

        仙鹤跟着如意往一处飞去。落地的时候,仙障外的士兵迅速集结起来护住了身后的人。

        曲舟的心怦怦跳着。该如何开口?他是否已知晓了我的身份?怎么才能说得清曲通明为何把我带回山上来呢?

        她正左思右想的猜测着,远远瞧见卫珏快步走了过来,急切道:“韩舟,这半月来你过得如何?曲通明可曾为难你?”卫皎被层层保护着,在十几步后蹦蹦跳跳地跟她挥手打招呼。梁嫣芷也伸长了脖子看向自己。

        曲舟心里暖暖的。他还不知道,我是曲星凝。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救我才如此兴师动众?

        她没敢与卫珏对视,摸着身旁的仙鹤,结巴道:“大道长对我很好。他见我被那些臭和尚震坏了心脉,便将我带回山疗伤。王爷这半月来可是一切平安?”问完又觉得这实在是废话,声音里却不自觉带了哭腔,“小人吃得好睡得好,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王爷为何带了这么多军士来到此处?”

        卫珏将手放到仙障上,似乎想要触碰曲舟却触不可及。“本王将北洛镇之事回禀了父皇。他亲下谕旨,要我和阿皎定要请得曲通明下山出任国师之职。”

        原来国师之职落到了曲通明头上。他们师徒把镇上搅得天翻地覆,非但无罪,还得了国师之位?只是请人当国师,为何要率军围山?许是惧怕云门之人的厉害,这才多带些人壮胆。这丝疑惑在曲舟心中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

        曲舟将他手掌的纹路一丝丝看得分明,长舒一口气道:“海辰法师呢?他老人家可好?真宗教的人呢?”

        “法师就在山下。他担忧你的安危,不肯先行回宫。随圣主前来的那些真宗教徒已被护送回圣地永明城。”卫珏温声道。

        曲舟这才想起正事,“其实,曲家是派了人下来的。”

        卫珏急道:“派了何人前来?你?”

        “自然不是,他们”曲舟心想,总不好说正主在喝茶晒太阳。可她也实在没法给良叔他们编一个更了不起的大故事。曲家的人终归是跟世人打交道太少。人家来了这么多人,他们也不来问问为什么,爷孙几个躲在大树下面泡茶喝,实在是够心大的。“我着急见到王爷,便骑鹤先下来了。他们步行,脚程自然慢些。我这就去”

        曲舟刚想去把良叔他们找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晋王殿下亲临,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小老儿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下山慢了些。”

        良叔几个不知何时竟已经来到了曲舟身后。小道士们个个憋红了脸,忍着笑。曲舟醒过神来,顺着他们的眼光摸了后背一把,拽下来一张传声符。

        曲舟横了几个小道士一眼,站到了良叔身后。心道,难怪他们来得这么及时,好在刚才并没有说什么太肉麻的话。否则,真是太丢人了。

        只听良叔又道:“只是贫道不明白,既然是邀请我家主人出任国师,为何要率军围山?”

        卫珏恭敬道:“道长有礼。云门山是仙家重地。这些军士都是来保护小王与龙山王的。山脚有老虎和剑阵,若没有这许多的军士,怕是本王也到不得此处。我们将拜帖和圣旨放在上山的驴队里后等了几天,没得到回应这才冒险而来。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良叔从道袍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圣旨还有几张拜帖,施法将它们送到了卫珏面前。“不涉朝政乃云门家规。家师故去后,云门已断了与各国皇室的所有联络。陛下圣旨中所言长生不死药,曲家更是无力炼制。家主交代还请王爷代为回禀,曲通明无才无德,不堪大用,不敢出任国师之位。”

        卫珏将东西摔到贴身太监怀里,气愤道:“你你们胆敢违抗圣旨,辜负皇恩?”

        他身后的军士将刀剑齐刷刷掏出,由此及彼,由近及远,围着仙障的军士全部做出了攻山的战斗姿态。几个小道士也把手按在了佩剑上。

        良叔面上毫无波澜,笑道:“实在是家规严苛。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我等凡人谁都逃脱不了,又哪来的长生不死药?殿下就是再带几十万军士前来,贫道也还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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