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傅府后院的假山旁堆着一些碎石，傅汐月和展黎蹲在湖边，一人一把石子，丢进湖里打发时光。
今夜无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被砸出一个个小坑，展黎百无聊赖道：“姑娘，你说那个孩子能答应帮咱们吗？”
傅汐月朝廊下站立的一大一小望了一眼，说道：“不好说。对付那孩子要软硬兼施，当初候机拿他妹妹的性命做要挟，他才答应假扮裴英。你家公子要想说服他，好言相劝不够，恐怕须拿出军中立威那一套。”
展黎郁闷了：“那孩子背信弃义，出手帮咱们一回不也算将功补过么？为何搞得像谈判一样！”
傅汐月手边的石子掷完了，又从展黎的那一小堆里抓了一把：“毕竟这次行动十分危险，日月教的人擅用诡计，对他来说可能会搭上性命。虽说我们有把握护他周全，但如非必要，他也犯不着跟着我们冒险。”
展黎忿忿道：“要不是看他是个孩子，我早就……”
“看开一些吧，”傅汐月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病，在自家院子里像贼一样蹲在角落偷听，果然是被展黎带偏了，于是席地而坐，“如今世道，活下去最要紧，信义之类都要为生存让路，咱们没有权利逼迫他。”
展黎哀叹一声，也跟着坐下来，又突然灵光乍现，笑眯眯道：“我倒不这么想，姑娘不就是很讲义气么，在公子危难时出手相助，让在下佩服！”
他说得真心实意，在随公子经历了大风大浪后，见识了无数人落井下石，因而对李云鸿能结识傅汐月感到十分庆幸。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冲冲道：“姑娘可是早就认识了我家公子？看你们的交情，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傅汐月笑笑，算是认识了很久吧！不过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那个人又忘得一干二净。其实也不能怪他，当时自己蓬头垢面，又一直垂首不与他对视，再见时不认得也正常，总之她是不愿再回首了。
她转移了话头：“话说回来，螣蛇不是会飞么？为何你们觉醒血脉后只能穿墙凿洞，更像是寻常蟒蛇？”
“哦，你说这个呀，”展黎半是感慨半是自嘲，“现在不是蛮荒世纪，神兽们早就消失殆尽咯，最初化成人形的那部分在这一万年里和凡人融合繁衍，说穿了到如今我们再也变不回神兽，这个世界也没有所谓的神力，我们同大多数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身体里流的血有点特殊。所以即使走了狗屎运觉醒血脉，也得不到上古神兽的力量，最多形成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傅汐月对“旁门左道”的说辞不大认同：“能在地下如入无人之境也是罕见的本事了，竟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似的。之前我和你家公子有些矛盾，没来得及问，他的龙脉觉醒后是什么反应？”
展黎十分迷茫：“公子说他龙脉并未觉醒，我也觉得奇怪，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什么？！”傅汐月吃了一惊，“不可能啊，外祖母亲自探查了他的气息，分明有龙脉觉醒的征兆。”
展黎依旧十分肯定：“千真万确，公子检查多次，龙脉确未苏醒。”
傅汐月陷入了沉思，心想是不是那一夜自己在他体内施加外力的缘故，阴差阳错阻止了龙脉觉醒？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重蹈覆辙吧！
她正思考着，展黎却长舒一口气：“这是好事啊！神兽血脉觉醒需要付出代价，之前从未有龙脉觉醒的先例，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傅汐月愣住：“要付出代价？”
展黎点头说是啊，傅汐月这下也不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究竟是福是祸了，如果李云鸿因为觉醒龙脉出现个三长两短，会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展黎指了指自己被面罩遮住的脸：“我的脸上长了蛇斑，而且见不得光。阿辕也是螣蛇血脉，不过他生斑的地方是在四肢和躯干，平日里不用像我一样蒙着面，就是到了夏季不能穿凉快的衣裳，怪难受的。”
傅汐月倒吸口气：“往后都是如此么？或许让卷云阁的医师们帮忙看看，说不定有办法医治。”
展黎嘿嘿一笑：“谢姑娘好意啦，这是我们的宿命，就是神医在世也不能逆天改命呀。”
傅汐月心中酸涩：“展黎，你们多大了？”
展黎掰着手指算了算：“我今年十九，阿辕和我一样大，老三和老四都是十八岁。”
十八九岁的年纪，往后余生都要被所谓的代价困扰。傅汐月再一次觉得天道无情，展黎那么爱笑，但他的笑脸永远只能隐藏在面罩之下，这让她惋惜之余越发庆幸李云鸿的龙脉没有觉醒。
身后想起一串脚步声，是李云鸿和宋雒正在走近，傅汐月和展黎起身，看了看宋雒的神色，两只眼睛虽然红肿，但嘴角却带着微微的浅笑，这不禁让她有些惊讶：“谈妥了？”
宋雒点了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神情庄重：“能为公子和傅大人出力，也算我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我不怕死，只求能让慈幼局的伙伴们平安回来。”
其实李云鸿提出要他做饵时，他还是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背信弃义了一回，还有那么多慈幼局里的孩子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再袖手旁观，当真觉得自己枉为男儿！
傅汐月说：“你放心，不管成不成事，我们都会优先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雒挠挠头，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甚至有些期待这次行动，因为他迫切地需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就算受了伤也无所谓。
展黎带着宋雒从地下悄悄返回慈幼局，傅汐月问李云鸿：“将军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答应了？”
李云鸿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我没怪他做过的事，也没逼迫他，只是把可能面对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让他自己做选择。”
傅汐月眨眨眼：“我还以为你会威逼利诱，或者起码像面对麾下将士那般。”
李云鸿摇头：“他不是将士，如果用那一套对待他，就是我恃强凌弱了。”
所以他若是做了皇帝，大概也会是位仁君吧。傅汐月默默想着，这人杀伐的手腕都用在对付敌人上，面对弱小时一如既往地宽和，哪怕交涉的对象是一个孩子，不仅没有翻旧账，也无虚假诓瞒，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傅汐月冥冥之中觉得宋雒之所以如此心甘情愿，最终可能要归因于李云鸿的风度。
三日后的清晨，宋雒一行人如约来到同候机约好的碰面地点，就在养疾坊附近十余里地，紫莲梳着宋荷常梳的麻花辫，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袄，她的身量的确与宋荷很像，又被精通易容术的梅姨精心打扮过，根本瞧不出是两个人。
宋雒和紫莲两个人站在草坡下，他咽了口唾沫，虽说昨日已经和紫莲演练了很多遍，可还是有些紧张，反倒是紫莲坦坦荡荡，扯了扯宋雒的衣袖，小声道：“别抖啦，一会儿请你吃棉花糖。”
宋雒红了脸，别过头道：“谁、谁抖了……”
四周十分空旷，只有郁郁葱葱的草丛随着视野延展，宋雒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忽然紫莲拉了他一把，指了指远处浩浩荡荡骑着马靠近的队伍：“他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宋雒吓了一跳，不就是来带人走吗，至于这么大阵仗吗？还是说设下的局被候机察觉了？
待他们走近，宋雒定睛看去，起码有一百多人！他暗自捏了把汗，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露出马脚，候机从马背上下来，他今日似乎变了个人，再也不是那张猫嫌狗弃的脸，整个人仿佛被灌了铅，不仅步子迈得沉重，面色也黑沉似铁，每走一步，便在草丛间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植株被他狠狠压在脚下，糅杂成一团。
他走到宋雒面前，凉凉地扫视着身后的紫莲，紫莲用巾帕捂住口鼻，不住地咳嗽，候机似乎丝毫不害怕自己被传染，一把将她扯过来，扳住肩膀仔细打量着她，开口时声音意外地积滑粘腻，好似有蛇虫盘桓在他喉间：“来人，把这丫头带走。”
身后两名大汉应声而来，先是用绳索捆住紫莲的手脚，其中一人又将她扛到肩上，宋雒这时喝道：“慢着！”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这时才看清候机惨白的肤色，自交领处向脖颈延伸的青色血管根根凸起、脉络清晰，而他的瞳色极浅，几乎要与眼白融为一体，宋雒被这副鬼样子吓得向后踉跄几步，候机一截一截地转过头，活像一具僵尸：“怎么了？”
宋雒简直被吓破了胆，他颤抖着说：“你不是说要给我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让我离开上京，银子呢？”
候机嗤笑一声，果然是见利忘义的孩子啊，当初背叛李云鸿，现在又出卖自己的妹妹，他命人拿来一个包裹，扔在他面前：“这里有银票，各处钱庄都可以兑换，拿着东西滚出上京，一辈子也别回来。”
宋雒不动，倔强地看着他：“你亲自打开，我要在这里验一验。”
候机皱眉：“小鬼，你在试探我的耐心么？”
宋雒涨红着脸，故足了劲儿强硬道：“候大人马上要心想事成了，难道还差这点小事吗？”
果然候机只是嘴硬，心情确实不错，宋雒惊讶于他在这副状态下依然有着往常的思维，竟然真闲情逸致地蹲下来：“呵，那便给你验一验，省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不讲信义。”
他句句带刺，宋雒很委屈，他算是深刻体验了一回信誉有损的代价，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却处处受到嘲讽。指甲狠狠嵌进掌心，他发誓这一次坚决不会退缩，红着眼看着候机缓缓将地上的包裹打开。
布袋散开的瞬间，层层叠叠的银票间猝然伸出一只银光闪烁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候机的喉结！
候机一惊，立刻抬手去挡，长剑穿破手掌，堪堪抵在他面前一指长的位置。
诡异的一幕再度出现，随着剑刃被抽回，洞穿的手掌上只有一个空洞的裂缝，没有一丝血迹，候机看着一众人从地下破土而出，嘴角浮现一抹不阴不阳的笑。
“原来是有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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