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初入九月，仿佛一夜之间，街边原本郁郁葱葱的梧桐便被尽数镀上一层金黄，时不时飘落树叶，在角落里层层叠叠。
伴随着全国各地这样的风景，第九赛季拉开帷幕的同时，挑战赛也随之开始。
几场线上赛过去，对于曾经的豪门嘉世来说，面对一众业余玩家，那难度还不如训练系统。
嘉世的赛程并不紧张，于是训练之余的时间，黎白鹿便叫上孙翔，将周围的美食街扫了一个遍。
既然孙翔把空闲都献给了黎白鹿，有事没事都跟她泡在一起，那孙翔背后的一众好兄弟们，自然也有人不开心了——
也说不上是好朋友。
主要是第七期生之间惺惺相惜，关系要更密切一些，在群里约架是常有的事。
每次pk，唯独孙翔有求必应。所以这下子孙翔鲜少上线，凑不成局，自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孙翔那家伙，重色轻友！”
“审判他！审判他！”
“可是嘉世的小枪炮师真的好可爱……”
在一众羡慕嫉妒恨当中，唯独有个人却在思考别的——
“那到底是什么人？把孙翔迷成这样？都不跟我切磋了！”越想越气的唐昊，发出灵魂质问，“女人能有打架有趣？孙翔可真没出息！”
唐昊决定去见识一下黎白鹿能有多厉害！如果可以，他想把孙翔争取回来！毕竟，唐昊虽然看不爽孙翔这家伙，但是不得不承认孙翔是一名难得的对手！互殴起来无比痛快。
那是无比平常的某一天，也是不同寻常的夜晚。
［唐三打］：竞技场，试一试？
来自职业选手总群的临时会话。
黎白鹿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来自己能跟呼啸的人有什么交情……而且，第一流氓角色唐三打已经易主，其前后操作者，无论是林敬言还是唐昊，她都陌生的很。
不过他也来的正好。她心想，刚好手头上的两把银武已经升到了20级，点亮了特殊属性，找个人来试枪也不错。
“好啊，”于是她便回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修正场。”毕竟装备差距还是太大了。
唐昊答应得很痛快。
房间是唐昊开的，地图也自然是他选的。黎白鹿的角色载入至场景的第一眼，看到这平坦也毫无遮掩的地形，她就明白了，唐昊也是一个喜欢硬对硬的家伙。
‘咔嗒’一声脆响，白云间鹿利落地拉动枪拴，发出上膛的声音。
不仅黎白鹿在揣摩他的风格，唐昊自然也在观察她的角色，职业选手的素养，让他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关于对手的情报。
她手上拿着的……是步|枪？
原来如此，狙击流的神枪手。说起来她不是在赛场上用的是枪炮师吗？
无暇他想，唐昊发自内心的感到兴奋，没有任何寒暄，操控着流氓小号便正面冲了上去！唐三打转瞬杀至，犹如一把尖刀。
毒针、汽油瓶、抛沙……甩了一片技能。黎白鹿一直暂避其锋，她不是不喜欢凶悍的打法，但是现下在他气势正盛的情况下，她恐怕讨不了好。
唐昊看出她的有意退避，忍不住冷笑：“畏畏缩缩！”
黎白鹿懒得理他。
她越退，唐昊便冲得越凶，流氓明明是个讲求打法灵活的职业，却带着一股子不属于这个职业的霸道。
开局以来她一直狙击步|枪不离手，且打且退，更是证实了唐昊内心的判断，他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凶狠的操作之中夹杂他的挑衅：“怎么，不打近战，你害怕？还想跑？想都别想！”
一旦发现她的破绽，唐昊得理不让似的，疯狂向她贴近。
不断的攻击，越来越近的距离。
狂冲猛打，在这一刻，唐昊甚至在女神枪的身上，看到了无数致命的攻击点，而他则有万千种方法、数不清的技能来掐断她最后的血量。
马上就能碰到她……那怕只是一记小小的锁喉，她就完蛋了。
然后唐昊听到了对方一声轻笑。
“哪个神枪手会怕被贴脸啊？”她说，“你自己送上门的。”
说罢，唐昊心生不妙的预感，视野里，女神枪那张由于距离而分外明晰的双眸，缓缓浮现起了一丝血色。
左轮精通的技能效果，堪称神枪手的觉醒必杀。白云间鹿陡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左轮，漆黑墨色的枪身在她纤丽的手指间高速绕动几圈，完成一记漂亮的花式转枪，而后精准而不容抗拒地顶上流氓的胸膛。
“你大意了哦，”黎白鹿面对不熟的陌生人，声音总带着一丝无辜懵懂，“神枪手怎么可能只有一把武器？神枪手又怎么会抛弃左轮？”
枪响，唐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黎白鹿夸张地叫起来：“哇！我还真幸运耶，触发了觉醒的被动必杀，致死！哎呀呀，我都没怎么加这个技能点，几率也就百分之二吧，怎么会让你碰上了呢……”
唐昊：……
他不得不承认，他大意了。她前期的疲软不过是引他盲目自大的陷阱，步|枪不离手也不过是她虚伪的弱点。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狡猾！
他怒了：“有本事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这怎么就不是堂堂正正了？”黎白鹿反唇相讥，“我一没开挂，二也没bug，是你自己判断出错。说到底，来跟我切磋却不做好对手的功课，你只是输给了你自己的傲慢。”
接着黎白鹿隔着耳机，听到那方传来重锤桌面以示泄愤的声音。
这人脾气真差，黎白鹿摇摇头：“切，这你就生气了？真是的，你没孙翔好玩。”
这话里的感叹是真的。跟她平辈的年轻气盛的选手，她认识很多，最亮眼的唯独一个孙翔，现在加上一个唐昊。这两人同样都是骄傲而嚣张的家伙，但是孙翔的具体表现为洋洋自得、自卖自夸。现在这人就只是在大放狠话，没耐心又暴躁。
这让唐昊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她竟然说他不如孙翔！！！气得唐昊的额角甚至爆出了青筋。
她兴趣缺缺似的，懒得和他斗嘴：“行了，打完了，我还有事要走了，拜拜。”
“你别走！”
唐昊的角色竟然追了出来，跟她在竞技场外面相遇了。
“你跟着我没用，”她说，“我有正事要做！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们呼啸没有自己的陪练教练吗？”
唐昊说，“等你忙完，再跟我打一场。”
黎白鹿转身便走，她真没功夫应付脾气大的人。
她上网游的原因只有一个，搞材料，用来升级手上的银武。
几分钟后，白云间鹿从一片芦苇荡中冒头，大半身体依旧掩藏在茂密的丛林中，只悄悄探出视线。
这里不光她在鬼鬼祟祟，她的前方——正是一整队人企图靠着建筑遮掩，偷偷摸摸的搞事。
“哼……大公会的人就是阴险，拿了召唤卷轴之后要在这里独吞boss，还好我情报网发达……不过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跟她一同猥琐伏地的，还有一只皮肤色泽黝黑的白毛流氓。
“看你要搞什么鬼。”唐昊冷冷道。然后又忍不住嫌弃，“蹲在这里真猥琐！”
“你说话小点声。”
“你想抢他们召唤出来的boss？”他不解，“上去干不就完事了，把他们全部杀了！”
“你说的不失为一个方法，但是那样付出的成本太高了。”不知不觉，她的思路已经同苏沐秋有了些许相似之处，拒绝过高的成本，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都要选择投入最小的方式，这样的极简与高效，正是他的风格。“现在上去和他们打了，或许能赢，但是很累。”
“那你要怎么做？”唐昊很不耐烦。
“你闭嘴就是了。”
黎白鹿很有耐心，等到那伙人商议结束，他们三三两两的分开，形成了一个初步的站位，为召唤boss留出了中心位置。
这一队人很专业，主t，副t，奶与近战远程输出都是互补的职业。
娴熟的配合、规整的流程，让boss的血量有条不紊地持续下降着。
这让唐昊看得都有些急了：“喂，你再不出手，boss就要被他们杀掉了！你不会是想等他们杀完之后再趁机抢劫吧？那你也太没品了！”
黎白鹿还是不搭理他，屏幕前默默翻了个白眼。
鄙视归鄙视，她可一点儿都没放松。找准时机，她操纵角色陡然从腰后拔出一支枪，是一支她常用的满级橙武左轮。
枪身并不大，但枪托足够厚实，保证了发射时准心的稳度。白云间鹿立起上半身，芦苇荡中隐约可见其跪蹲的身姿。
她歪头，瞄准。
唐昊忍不住叫道：“喂，你……”
小队中的主t骑士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仇恨稳稳地挂在他身上。骑士血量厚，又有奶妈加血，boss的攻击悉数落下也不会令他太担忧。
怒吼着的boss怪物终于在濒危的一刻开了爆发，天雷地火，烈焰与寒风齐齐冲向了骑士！骑士硬生生挨下这一击，再一看血量，还好，奶妈能抬得上去。骑士并不慌张，刚要说话，视野里却有什么东西高速划过！
骑士根本来不及看清，额间已爆出血花。
这潜藏许久的杀机，比牧师的治愈术来的更快、更巧、也更准！狙击爆头，一命归天！饶是再充沛的奶量，面对一个死去的骑士，又有什么作用？
仇恨转移，副t来不及接手，很快变成了boss的另一个刀下亡魂，方寸大乱的其他玩家，也很快悉数团灭。
白云间鹿终于从芦苇荡中飞出，在空中连扔几颗手|雷，boss在临死前发出犀利的惨叫之后，光芒逝去，化成结晶在地面上形成闪闪发光的战利品。
窈窕的女枪手平稳落地，高跟鞋与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运气不错，”她喃喃自语，蹲下拾取需要的材料，“一下子爆出两块萤石……今天就能把夜视镜安装上了。”
她欢天喜地，四处搜罗挑拣，一时间松懈下来，完全没意识到附近的危险。
有一双双眼死死盯着她。
大公会私杀boss，得到情报的当然不止黎白鹿一个。这小小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想着渔翁得利。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从三点钟方向率先传来轰隆一声似要将人震麻的巨响，一溜夹裹着凛冽锋芒的暗器刺了过来。白云间鹿刚好起身，无知无觉的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隔空而来的薄刃刺杀——
‘砰！’又是一声巨响，一名黑皮流氓身影及时杀出，虽不至于说是保护了白云间鹿，但确实是正正好好的伸臂一拦，流氓的钢爪稳稳当当地立在暗器的轨迹前方，直接将它弹飞。
黎白鹿过了两三秒才搞清了局势，她已完全站直，身高不及流氓，从她的视角来看，便是那流氓的胸膛与她的肩膀距离极近，佩戴武器钢爪的胳膊拦在上方，恰好划出了一小片如同伞架似的领域，圈住了她。
流氓收回胳膊，冷笑：“你差点就死了。”
黎白鹿回：“竟然没对我见死不救，看来你也不是输不起。”
唐昊：“……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先看看周围局势吧，”黎白鹿可不像他这么容易被激怒，“我们被包围了。”
“人不算少。”唐昊的职业素养让他光凭风吹草动便有初步猜测，“现在还不敢出来，他们在怕什么？有本事出来打！”
“走吧，”她说，“不跟这些人耗，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我手上的材料，只要我脱战下线，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走？”唐昊反对，“他们既已下了战书，我可不会不战而逃！这暗枪冷箭，我也得好好还了他们。”
黎白鹿连连感叹：“没想到你这么高风亮节……真是让我惊讶。幸好我和你不是太熟，不然我还真不好意思独自溜走。反正你不走我走，再见。”
她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本来以为唐昊怎么也会怒斥她几句“不仗义”，没想到唐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换了下用以群战的装备，向前走去。
当然，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扬起下巴冷冷道：“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
这让黎白鹿听得内心极为不爽。原因无他，她听得清清楚楚，唐昊的语气并非嘴硬，而是真的在嫌弃她会拖后腿。
于是她当即拔枪，冲着流氓的后脑勺连射三枪！极为精准，甚至打出了穿透。
流氓被打得一个趔趄，唐昊的屏幕瞬间被血色效果覆盖。
在唐昊暴躁的怒骂之中，她幽幽道：“你现在这点血量，拿什么跟他们硬碰硬？赶紧的，过来求我，求我留下，求我帮你！”
唐昊恨得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反手操纵流氓，一记板砖便飞冲她了过去。
怒火中烧的暴躁人士是难以捉摸的，他的风格本就强硬，此时有愤怒加成，那些属于流氓的阴损招数都仿佛在光明正大的燃烧，转瞬之息，在唐昊近乎无懈可击的操作下，终于斩断了女神枪的最后的格挡防线，将她狠狠压上了地面。
锁喉的前置动作已经发出，流氓的手已经攀附上了她细嫩的脖颈。
就像是有意将这幕延长似的，趁白云间鹿动弹不得，唐昊的流氓保持着禁锢压制于她的姿势，自上而下地睥睨道：“哼，也就那样。”
由于背光，在黎白鹿的屏幕中，原本就是黑皮的流氓角色，五官更显深邃立体。
“要么死，你背包里的装备被爆出。要么，就跟我杀出去。”
她一点儿被制约的耻辱都没有，故作天真的歪了歪脑袋：“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你搞清楚，是你没有别的选择！”
隔着冰凉的电脑屏幕，隔着彼此的人物建模，两个人的角色贴得如此近，用互相揣摩、针锋相对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后，唐昊略显踌躇、又警惕地缓缓松开了她。
‘咔嗒’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鲜明而响亮，唐昊吓了一跳，但见黎白鹿冲他静静微笑着，抬手向右方的空地扫了一排火光。
那些趁他们内讧而企图悄悄包围过来的玩家，被打得猝不及防，各自从潜藏的地方摔了下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这些玩家干脆纠集在一起，一哄而上。
“走吧，”她说，“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被你胁迫，而是他们既然都摸进了我的射程，我已经入战，那我也不想输。”
后来，也说不清究竟是她的枪声更响亮，还是钢爪撕裂血肉的气流风声更绵长。
拳拳到肉的打击感让唐昊整个人都亢奋无比，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似的——纯粹的正面对抗，哪怕是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敌人，他也极有强悍的信心。
偶尔，在短暂的喘息间隔中，唐昊有意识地去探寻那个女神枪的踪影。
一开始，他确实是想盯着她以防她中途溜号……但是很快，他便放下了这种猜疑。女神枪早已找到最佳的狙击点，趴伏在屋檐的斜坡之后，她的身子岿然不动，因为后坐力而被震颤的臂膀也无法阻挡她的精准与稳定。
每一枪，都能短短地掀起风浪，神枪的长发止不住地凌乱飘扬。
押枪这等神技，在职业圈中能用熟练的选手也无非是那几名大神而已，她的枪口次次送来的子弹，都是对他来说绝佳完美的辅助，将那些距离过远的敌人押送至他的钢爪所及之处。
有时候，黎白鹿的视线也会自瞄准镜中离开，有些诧异地直视在地面上厮杀的那个流氓。
她透过这个小号，看到了其操作者那惊为天人的意志力，不容撼动。
她想，其实那也可以解读为固执。
等一切结束，放松下来之后，黎白鹿才恍然浮现出筋疲力尽的酸痛感。
路面上那些玩家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很是荒芜。
黎白鹿跳下去拣材料，在她打扫战场的这段时间里，唐昊的思绪一波三折，内心翻滚着剧烈的情绪，就好像还未来得及从方才那一场闹剧中脱出似的，十足的后劲力让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白云间鹿欢脱拾荒的背影。
唐昊不得不承认，以她当对手，是真的有点难度、不能放松。而以她当搭档，同样又觉得酣畅淋漓、快意不已。
想来想去，一样想法愈加明晰——
他操纵着流氓走到白云间鹿身边。
“跟嘉世混没前途，来跟我吧！”
这样毫无铺垫就开始挖墙脚的唐昊，自然是得到了黎白鹿冷冰冰的两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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