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楚江
三百年前。
见水至今还记得那场大雨，君岚隔着雨幕，看着魂魄形态的自己。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她……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像一尾游鱼一般滑进浩浩长河，水蓝色的衣裙衬得她的面容更显娇艳，她在河里，微微仰头看着君岚。
“……建元仙君。”
建元仙君手中折扇一合，仿若九天神明般悲悯：“如今你已非人，若你愿意，可叫你曾经的名字，这条河的归属权也在你。”
见水回头看了看，然后坚定地、缓缓地摇摇头。
“您起。”
一身华贵装束的君岚看了看脚下这片土地，远处阡陌相通、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的好景象。
他脑中滑过很多词汇，最终笑道：“都说此河是阳水镇阴水，见此水后便有家——叫见水好不好？”
她受建元仙君之命长久地看守在这里，偶尔君岚除祟路过此地总会落下来跟她说一二句话，然后再御剑离去，从此往复多年。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没了消息。
见水一身性命全依赖着这条河流，她走不出这里，只能终日沉在水底，计算着他或许快来了。
可最终等到的是他囚残魂、修鬼功，魂飞魄散的结局。
她当时看着微光粼粼的水面，忽然有些茫然。
良久之后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再也没有人会在除祟途中落下来，跟她说两句远处风光了。
“君岚魂飞魄散，按理来说不该有转世。”楚溯寒摸了摸下巴，“你做的？”
见水微微抬了抬下巴，镇定道：“是。”
“所以你是残魂，是因为你用你的魂魄来修补了君岚的魂魄，让他轮回转世，对么？”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从那人的话？”
见水终于挪了挪目光，落在楚溯寒身上：“……因为我要死了。”
——我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楚溯寒回头，看到了严烬衡同样紧皱的眉头。
见水勾了勾唇角：“楚湘，仿佛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为什么楚江还没有来。”
信是严烬衡发的，人是陆兆渊去请的，楚溯寒想了下陆兆渊的能耐……感觉这事儿其实不大好办，但没有别的办法了。
严烬衡轻轻推出半寸断魂剑：“……你笑什么？”
楚溯寒回头，只见见水笑得阴恻恻的，纵然这房间里被点燃了许多的蜡烛，比之前明亮了不知几多，却依旧被她那个笑容笑得倍感阴森。
“我笑啊……我反正没多少日子了，大不了，我们一起在这里死好了——”
那个死字仿佛从她的唇齿间迸出，她一双眼瞳骤然变得如火在烧，烈烈赤瞳映着楚溯寒古怪的表情。
下一刻！只见整个房间都剧烈摇晃起来，蜡烛从柜台上坠下，几乎是在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断魂剑和长鞭几乎是同时出手，将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楚溯寒在匆忙中回头，见水整个人颓唐地坐在椅子上，鬓发散乱，全然没有那个最初见时的娇艳模样。
“骗我……你们都骗我……”
“严烬衡。”楚溯寒拽住鞭柄，目光锐利。
“她不对劲。”严烬衡祭出引渡灯，试图将她的残魂引入灯中，“要是这里塌了，只能硬闯出去。”
身后的见水发出撕裂一般的叫声，那引渡灯里面的灯芯仿佛能点燃她的全部灵魂，冷汗从她的鬓角额头不断渗出，痛苦至极。
楚溯寒皱眉：“会这么痛苦么？”
“……不会，她——”
话音未落，外面一道炫丽的光辉从天而降，楚溯寒和严烬衡不约而同松手撤招，那光辉从门口狠狠钉入，震天动地的响声之后是一阵更加令人目眩的光芒，楚溯寒连忙双手结印。
太强了……这个灵力场。
这灵力场强到破阵开界几乎是同时完成，就在那光芒钉在地上的一瞬，猛烈震动的房间已经被强压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稳稳地拢在了掌心。
一只手落入光辉中，将那钉在地上的东西反手拔了出来。
光芒散去，和幻境中一模一样的容貌出现在眼前，只是那气质没有三百年前的儒雅，反倒带了一丝骄矜，长发被高高束成了马尾，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也没了那恍若流云的垂带。
楚溯寒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原主亲哥哥来了，他该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楚江先是看了一眼一旁收剑归鞘的严烬衡，冷哼一声道：“我道是引渡门引以为傲的碧华仙君有多厉害，这么个小破阵都解不了，还要让你师弟千里迢迢来寻我？”
楚溯寒：“……”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陆兆渊被安排这个任务的时候这么纠结了。
严烬衡不语，像是也不愿与他多废话，拱了拱手算是见面谢过。
楚江也根本没想等他有什么回复，目光掠过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见水，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的紧皱，随即走上前去，伸手搭住了她的灵脉。
四下里一时有些静。
按照楚江的性子，他是不会多开口跟严烬衡解释什么的，而严烬衡更是个闷葫芦，所以眼下能打破这个僵局的只有楚溯寒。
可楚溯寒……楚溯寒也不想说话。
对于这个原主的亲哥哥，他还没措好词，而且也不知道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恨或者是遗憾？他其实拎不清。
之前本就是个缓兵之计，结果见水的话没套出来，这位大神倒是先来了。
“你们真的行，引渡门不是一向以引灵渡魂为己任么？这么个残魂的情况就摸不清？还要我来？”楚江站起身，伸手捏了个诀点在见水紧蹙的眉心，“她的魂魄修补一下还有一线生机，要不然……”
他这个要不然没不然下去。
因为他的目光和角落里的楚溯寒对上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楚江的眼睛一点一点一点瞪圆了。
呃……
我该不该开这个口呢……
他扯了扯嘴角，就在还没说话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拉，就紧紧地靠在了楚江身后。
楚江对着严烬衡的怒意骤然决堤：“你离我弟弟远点儿！！！”
严烬衡：“……”
说好的家门不幸，无颜再见呢？
楚江转过头，手却依旧牢牢地握着楚溯寒的手腕，他那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捞过他的手腕。
正是那只扣了追灵扣的手腕。
楚溯寒颇有先见之明地单手堵住耳朵。
果然，下一刻，楚江的咆哮声震天动地：“严烬衡！你敢拿这玩意儿栓我弟弟，我给你三个数，立刻给老子把这破玩意儿摘了听见没？！”
严烬衡终于抬了抬眼：“不摘。”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不摘。”严烬衡双手抱臂，“你弟弟是个什么危险人物你不清楚？要不然至于进黄泉炼狱十年？”
“那还不是——！？”
楚溯寒的耳朵敏感地一抖，然后立刻单手扣住楚江的手腕。
“哥——”
哥，你是我亲哥，我求求你可别句句往绝路上送我了，谢谢您。
结果他这一声喊完，楚江眼圈更红了。
楚溯寒：“……咱们要不先从这里出去吧，现在这里全靠你的灵力维持，恐多有波折，再者见水姑娘还没醒转，一切还是出去再说？”
“你别担心，十年前千机阁没护住你，十年后我定不让你受这破门派的窝囊气。”楚江信誓旦旦地发完誓，转过去恶狠狠道，“严烬衡，这事儿咱们没完。”
他一手捏起法诀护住见水，一手拽过弟弟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路过严烬衡的时候，楚溯寒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家门不幸？”
楚溯寒：“……”
见水的灵力与君岚一脉相承，自然与楚江也同根同源，因此他破结界而出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
楚溯寒发誓，他绝对看见了楚江想要把严烬衡放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冲动，但碍于修真界门派之间的面子，到底还是忍了。
不过且看严烬衡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应该到最后也困不住，只不过可能多费点儿心力罢了。
岸上，陆兆渊兢兢业业抱着他的剑在蹲着等。
“哗啦——”
先出来的是楚江，一手拽着弟弟一手护着见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陆兆渊：“……”
“哗啦——”
严烬衡落在地上，面上依旧风平浪静，陆兆渊见他眼睛一亮，赶紧凑了过去。
“四师兄，没事吧？”
“没事。”
“那姑娘是……？”
“见水。”
“……是不是谁惹你了？”
“没有。”
还没有呢，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迸了。
陆兆渊看了一会儿楚江的动作，感慨道：“楚掌门和楚公子这么短的时间就这么熟了？他那个孔雀脾气。”
严烬衡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亲兄弟，早就熟了。”
“哦，亲兄弟，但长得也不像啊——啊！？”
严烬衡：“？？”
陆兆渊眼睛瞪得比水底下楚江见到楚溯寒那时还大：“那那那……那楚公子不就是——？？？”
“我们大师兄？！”
那一刻，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碧华仙君……终于手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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