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康复
由于肖绰的及时干预，林九歌眼部的伤势不算严重，不过三四天时间，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微弱的光线。于是林九歌遵照医嘱，拆下绷带，换上了特制的眼镜，以便使视神经缓慢适应重获光明的过程。
林九歌的遇袭使得重调处内一度群情激奋，纷纷铆足干劲推进调查。
然而林九歌与肖绰探讨后得出了此次事件是他二人被盯上的结论，林九歌不得不在后续的工作安排上刻意误导刘歆竹和手下警员，布置了诸如重新走访国资银行是否收到大额汇款等无关紧要的任务，以暗中保证他们的安全。
如此一来，在林九歌彻底恢复视力以前，调查议事堂袭击事件的重任就全部落到了肖绰的肩上，肖绰因此只好将继续追踪包裹的工作转交给刘歆竹。林九歌对自己似乎完全沦为局外人有所不满，却被肖绰嘲讽此时他不添乱便是帮了大忙。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林九歌在经历了一天干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日子以后，主动请了病假在家休养。这样的做法原本并没有问题，却是给肖绰创造了以更新调查进展为由，名正言顺到林九歌家里打扰的机会。
林九歌对此略感不适，奈何肖绰没有逾矩的行为，公事公办地说完正事以后，稍作停留便会离开。因此林九歌默默选择接受现状，以防落下口实，被肖绰说自己心虚。
肖绰今晚给林九歌带来了不止他最爱吃的法餐，还有一条极为重要的情报——曹国华送来的报告证实了林九歌的猜测，袭击发生当天监测站的确记录到空气中存在可燃性气体。不过这些气体含量微弱，要与爆炸挂钩似乎显得牵强。
考虑到高晋那头暂时没有新的进展，林九歌认为不好轻易盖棺定论，但直觉告诉他，根据现有证据做出的推论是唯一合理且可行的解释。
肖绰另外提到对于包裹的追踪并不顺利，前来投递的神秘人没有在现场留下痕迹，或者说由于集散点人流量较大，即使曾经留下痕迹，也早就已经被旁人无意破坏了。林九歌对此并不意外，既然自己的遇袭极有可能与议事堂事件相关，则幕后之人行事一定谨慎。
林九歌没有看到，肖绰在讲述此事时，眼底尽是自责和懊悔。
肖绰带来的晚餐分量不小，光是两小块惠灵顿牛排和半碗黑松露蘑菇汤就已经让林九歌吃饱，不过他还是心满意足地独吞了一整块歌剧院蛋糕。肖绰见林九歌对晚餐还算满意，原本微蹙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无声地浅浅一笑。
“林处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肖绰看着林九歌放下刀叉，开口道，“免得又要被你怀疑我觊觎你的姿色和身体。”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我今天就当作没听见你这话。”林九歌拣起手边的湿纸巾轻巧地擦拭嘴角，“不过能得肖次长一句夸，我还是很欣慰的。”
“林处平日里应该没少被人夸吧？”肖绰忽然俯身凑近林九歌，在他耳边低语，“林处还想我怎么夸，说出来让我听听。”
林九歌体质敏感，肖绰说话之间的喘息声在他耳畔吹拂，顿时叫他有些脑热。
“别闹，肖绰。”林九歌咽了口唾沫，不禁往另一侧挪动几分，“我是正经人。”
“是吗？”肖绰步步紧逼，鼻尖几乎是紧贴着林九歌的前额，“你真该看看你现在耳尖都起了红潮的模样，和正经两个字可是半点不沾。你什么时候那么害羞了？”
“发疯也请你有个度。”林九歌被肖绰说得来了气，顺势将肖绰一把推开，“肖次长该回去了，晚安。”
肖绰保持俯身的姿势，但此时已和林九歌拉开了距离，他眯着眼注视林九歌片刻，露出一丝苦笑，随后利落地站直身体，顺手抄起自己扔在沙发边缘的外衣。
“晚安，早点休息。”
肖绰说罢，直接迈开步子往门边走去，临出门前还不慌不忙地与趴在玄关处的冬瓜打个招呼。林九歌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确认肖绰已经离开，心中却忽然觉得空了一块。
两年前分明是林九歌自己先对肖绰出的手，如今自己眼睛受伤，肖绰不仅临时承担两个人的工作，还不忘于工作之外前来探望。即使刚才肖绰言语之中多有戏谑挑逗，但依照他的品行，大抵不会真的上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肖绰撒气呢？
恐怕两年前的不辞而别真实地伤到了肖绰，林九歌暗自琢磨着，等事情全部了结，他们之间或许的确需要好好地谈心一次，就当是给曾经的放纵和任性划上一个休止符。
——
肖绰隔天带来了科警所的出具几份尸检报告，遗憾的是，由于大多数死者生前担任国会议员，身份敏感，因此科警所并未获得家属允许解剖的首肯。所有被解剖的遗体都是身处议事堂西侧的议事堂管理局工作人员，其中有五人检测出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
高晋说过，议事堂爆炸的源点在联席议事大厅的位置，进行尸检的管理局工作人员都是未能在爆炸发生以后及时撤离而不幸遇难的。结合气象厅的监测结果，林九歌大致确定引爆议事堂的手法并非传统的安装炸药，而是借由可燃性气体完成。
换句话说爆炸首先在议事大厅发生，随后气浪和冲击波逐渐传遍整座建筑，在此期间由于不充分燃烧生成的一氧化碳导致了部分遇难人员遗体呈现中毒迹象。这应该是幕后之人没有预想到，或者没能规避掉的细节，却恰好让林九歌破解了其中的关窍。
肖绰对此推论表示赞同，然而现有证据并不能证明凶手是借用去年加装的地暖管道完成了这一惨无人道的犯罪，更是难以把承包加装工程的泰坦能源公司与之联系起来。
“没错，的确还缺了一环。”林九歌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你意下如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肖绰说着放下二郎腿，径自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纯净水，“即使泰坦能源与袭击有关，明面上肯定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我有一个思路，你听听看是不是可行。”林九歌象征性地侧头望向肖绰，即使他现在只能透过镜片看到极其模糊的景象，“要证明地暖管道有问题的关键首先需要拿到一份内部图纸，既然暂时无法把泰坦能源和袭击联系起来，不妨从别处下手。”
“听着可行。”肖绰喝了一口水，耸耸肩说，“我们可以查财务，这样的大企业多少会做偷税漏税的勾当。”
“想到一块儿去了。”林九歌会心一笑，兴奋地说，“届时便可以以此为由，要求他们将近年的财务报表和所有承接工程的明细提交给我们，总能查出些端倪。”
肖绰又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道：“你在国税厅还有关系？”
“税务作假是国税厅要管的，非法集资就是警察的事儿了。”林九歌说着转过上身趴在沙发靠背上，“我做刑警时的一个下属调去了警政厅金融犯罪局，这事儿可以托他。”
“听着你俩关系不错，”肖绰阴阳怪气地问道，“仅仅是下属这么简单吗？”
“我还不至于对下属出手。”林九歌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是离过婚的，后来因为一系列的阴差阳错，算起来他和家里那位处了快有五年了。”
肖绰挑了挑眉，很自然地侧过头去，没有接话，他无声的深吸一口气，嘴角透着几分不悦和醋意。林九歌看不清楚肖绰的神情，于是他撑起身子，伸手摸到了肖绰的腰际。
肖绰猛地转过头，脱口而出道：“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林九歌面对肖绰略带怒气的质问，不服气道，“干嘛不回话？”
“在想事情。”肖绰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他叫什么名字，我明天去找他。”
“曾智骅。”林九歌将信将疑地收回手，接着说，“我再过两天也该好了，左右他是我的下属，我去找他就是了。只是这个法子未必奏效，你最好想想别的门路。”
“林处这是在求人还是在发号施令？”肖绰说着走到沙发边蹲下，与林九歌平视，“我要是没别的门路，林处会觉得我办事不力吗？”
林九歌隐约觉得肖绰的脸庞似乎清晰些许，他通过声音判断肖绰又凑近自己了。或许是出于自我防御，林九歌稍微后撤上身，与肖绰拉开了些距离。肖绰将林九歌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并未开口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肖绰？”林九歌还是没能忍住火气，他与肖绰保持对视，即使依旧看不真切，“本来谈得好好的，自从我提到大骅你就开始冷嘲热讽。两年前暂且不论，我不知道现在是哪里得罪你了，似乎你总是不满意。”
肖绰冷笑一声，接口道：“林处有没有想过，我的心结就是两年前呢？”
林九歌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一半，他忿忿地别过头去，选择逃避。肖绰轻叹一口气，干脆盘腿而坐，一言不发地注视林九歌的侧脸片刻。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会为了迁就我而甘愿戒烟的男人，事后会如此决绝。”肖绰淡然地述说道，“我每每想起，眼前总是浮现你掐掉烟头的那个画面。”
两年前初次见面时，林九歌原本想着借一枝烟与肖绰拉近关系，却被告知因为幼年患过哮喘的缘故，肖绰不仅不抽烟更是不喜烟味。林九歌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不久之后二人发展为床伴关系，林九歌竟是主动决定戒烟，以免引起肖绰的不适。
肖绰曾经表示不必如此麻烦，只消林九歌别对着自己抽烟就行，但是林九歌颇为坚持，一度靠咀嚼薄荷糖来压制烟瘾。直到不欢而散的小半年后，林九歌才重新抽起了烟。
肖绰复又开口道：“爱或者不爱的证据，都摆在我眼前了，我看不透你。”
“都是老黄历了，何必再提。”林九歌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如此便可以减轻些许自己的罪恶感，“奈何我们当初的开端是个错误，就算及时止损必然不好受，我理解。”
“我听说你这两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肖绰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九歌条件反射性地悄悄握紧了拳头，“懒得找罢了。”
肖绰没有注意到林九歌握拳的举动，但他明显感受到了林九歌言语之中透露着紧张和回避的气息，以及林九歌在室内柔和的暖光映衬下，显得异常瞩目的耳尖红潮。肖绰无言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粗糙的答案。
“好好休息，早日康复。”肖绰说着抓起了挂在椅背上的风衣，“晚安。”
在肖绰离开的数分钟之内，林九歌始终保持着警觉的姿势，不为其他，只为肖绰最后一个提问着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林九歌心下了然，自己这两年来的洁身自好很大程度上与惦记肖绰有关。这份不舍既关乎情爱，更有几分依恋。肖绰对于林九歌来说太特别了，以至于林九歌总觉得肖绰待他的好是如此的不真实，或者更加准确地来形容，是他配不上肖绰的良善。
林九歌反复告诫自己，他和肖绰的长期交往只会毁掉后者，所以他必须在双方陷进去之前将这段感情亲手扼杀，但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肖绰。
林九歌的自我麻痹在肖绰提出那个问题时，已然无处遁形了。
——
第十一天的时候，林九歌终于勉强恢复了视力，现在他可以自行阅读文件，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也能模糊地看到综合办公室里的重调处众人。
肖绰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出现在警政厅，刘歆竹说他回公署去和四大交接工作了。林九歌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什么时候刘歆竹反倒成了第一时间能知道肖绰工作安排的那个人了？
心烦意乱的林九歌想起还有工作需要拜托曾智骅，他和刘歆竹交待过自己的去向，便独自乘坐电梯下行，去到了金融犯罪局所在的九楼。由于视力的缘故，林九歌只好凭着记忆艰难地摸到了曾智骅的办公室外。
“老大？”曾智骅面对突然被打开的门，诧异地放下手中的铅笔，“你怎么来了？你的眼睛——？”
“出了点小意外，不要紧。”林九歌象征性推了推架着的眼镜，“我来看看自家被拱了的白菜，顺带有些事情要拜托你。”
曾智骅翻了个白眼，扶林九歌坐下道：“得，那一茬儿是过不去了。”
“说句实话，我期待着你翻身的那一天，不然也太可惜你这张男模脸了。”林九歌戏谑地说，“说正事，知道泰坦能源吗？”
“是不是和泰坦集团有关系？”曾智骅倒了一杯纯净水递给林九歌，“等等，你亲自来找我，我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事。”
“那得看你如何定义正经了。”林九歌接过纸杯喝了一小口，“我怀疑泰坦能源和议事堂袭击有关，目前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做背景调查。不过我需要额外向你说明的是，我们有可能在与最高层的人物抗衡，因此你可以拒绝我的请求。”
“你人都来了，我好意思拒绝吗？”曾智骅语气散漫，却带着一丝浅笑，“那会儿如果不是亏得有你，我早成无业游民了。我说过，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
“看来到底还是没有忘本，我很欣慰。”林九歌回以会心一笑，“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内容，你务必对所有同事保密，切记在明面上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说来听听。”
林九歌又喝了一口水，开始将迄今为止所有事关国会议事堂袭击事件的调查进展全盘告知了曾智骅，包括他和肖绰对于泰坦能源公司的怀疑，但是并未多说自己遇袭的始末。
曾智骅听罢沉默许久，林九歌选择保持，没有打扰他的思考。曾智骅最后咬咬牙答应了林九歌的请求，但是也告诫林九歌不要对此抱太大希望。
正当二人谈妥一切，林九歌准备起身离开之际，曾智骅办公室的门却不知道被何人哗啦一声打开。林九歌循声望去，竟是一身西装笔挺的肖绰，他看上去不大高兴。
曾智骅谨慎地问道：“这位是……？”
“曾督察你好，我是情报专员公署的肖绰。”肖绰面无表情做了自我介绍，随后转向林九歌道，“林处真是闲情逸致，不去查案倒是有空唠家常。”
“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不必在大骅面前下我面子。”林九歌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没事的话请你出去，我和大骅还有事商量。”
曾智骅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他先前隐约听说过肖绰，知道他是为了协助调查议事堂袭击而暂时进驻警政厅的情报专员公署机要干部，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前上司竟和这位肖绰之间的关系相当剑拔弩张。曾智骅一时犹如风箱里的老鼠，大气不敢出。
“那你们慢慢说，”肖绰语气冰冷，同时递给林九歌一份报纸，“我先走了。”
说罢，肖绰转身带上曾智骅办公室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去，他神情凶狠双拳紧握，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
林九歌肆无忌惮地哼了一声，但他的注意力还是不禁落到了肖绰递来的报纸上。
只看一眼，林九歌便忍不住惊呼道：“操，见了鬼了！”
肖绰留下了今晨的官报头版，上头用加粗黑体字写着如下信息：国安局长表示已初步确定此次国会议事堂特大袭击系极端组织光照社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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