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性
为了让沈晔答应跟自己去美国，朱鹂提前想好了很多说辞，希望能够说服他。
然而两个人见上面后，她的千言万语才起了一个头而已，就被他一剑封喉式地挡了回来。
“您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去美国的。”
沈晔的语气虽然一点也不强硬，却透着一份毫无转圜的坚决。
朱鹂顿时哑然无声，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沈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小朋友，他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很有主见的成年人。
“对了，我生母正好也来了滨城，她想和您见个面，您同意吗？”
“她居然也来了滨城？”
“嗯，我弟弟放暑假了，她就带着他来滨城玩几天。”
“可以，我也想和她见个面。”
事实上，就算沈晔不提这件事，朱鹂自己也要跟他打听沈氏夫妇的情况。因为许聪打算放长假时专程回国寻找并探望养父母。
何秀莲接到朱鹂的电话时，正带着沈明在酒店的水上乐园玩。
中午闹了那一出后，她已经没了外出游玩的心情。好在五星级酒店有专为儿童设计的水上乐园，沈明下午可以呆在里面尽情嬉水。
沈明毕竟年纪小，虽然中午大哭了一场，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事态一平息就很快忘了，眼下在水上乐园和年纪相仿的小朋友玩得很开心。
何秀莲半躺在泳池旁的沙滩椅上，远远地看着小儿子在水中嬉戏，不由自主地又联想起大儿子。
沈晔回到沈家后，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欢颜，他在沈家一直闷闷不乐，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话筒那端的声音却似曾相识。
“您好，我是朱鹂，请问咱们什么时候方便见个面？”
何秀莲意想不到地呆了一下：“啊，是你！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沈晔给我的，他说你想见我，我也想见你。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我可以马上过来找你。”
“有空，我有空，我就在酒店里头呆着，哪儿也没去。”
“好的，那我直接过来酒店找你。”
大概半小时后，朱鹂出现在了泳池入口。
她穿着珍珠白缎的拧结式衬衫，搭配黑色真丝阔腿裤，简洁又很有韵味的一套衣服，衬得她身姿窈窕又轻盈。
何秀莲一眼就认出了她，感觉这个女人和当年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的端庄优雅，一看就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
朱鹂的目光在泳池周围扫了一圈后，才做出不太确定的判断：那边那个女人好像就是何秀莲吧？可是她以前没这么胖啊！
当年生下大儿子后，何秀莲还很年轻，身材恢复得不错，是比较苗条的体形。
不过生下小儿子的时候她都三十好几了，产后的体重一直降不下来，人过四十后更是胖得一塌糊涂。
她曾经几次三番地想要减肥，试过节食也试过运动。把自己饿得半死累得半死，却也没掉几斤肉，总之都见效甚微。
一再折腾都无济于事后，何秀莲干脆放弃了身材管理，该吃吃该喝喝该躺躺，不想再受那份罪了。
沈军也是这么说的，“反正都是俩孩子的妈了，身材变形也很正常。女人都这样，生了孩子上了岁数没有不发胖的。我不嫌弃你就行了。”
现在见到朱鹂，何秀莲才发现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
这个女人比她还要大上几岁，今年好像是整五十了吧？可是光看身材还和小姑娘似的苗条婀娜。
朱鹂在何秀莲身边的一张沙滩椅上坐下来，开门见山地直表来意。
“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聪聪，这些年他并没有忘记你们，打算等过段时间放长假了，就回国来看望你们。”
何秀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真的吗？聪聪真的要回国来看我们，你们不反对吗？”
“不反对，因为聪聪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忘不了你们并不代表他就不爱我们。他还鼓励我把沈晔也认回来，说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多一位兄弟。所以，我也同样不介意他多上一对爱他的养父母。”
停顿了一下后，朱鹂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希望你也不会再介意沈晔跟我保持联系。”
何秀莲突然红了眼圈。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们俩口子小心眼，当年防你们许家跟防贼似的，不准你们再跟小晔有任何联系。可是这真不能怪我们啊！因为我们的条件跟你们没法比，我们给不了小晔你们能给的一切，就怕孩子会被你们抢走，所以只能这么做。只有斩断你们和他的所有联系，才能留得住这个孩子。”
“你们想用这种方式来留住沈晔我能理解，可是你们既然那么想要他，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多花一些时间去争取他的心？而是那么快就对他感到失望，又另外生了一个孩子呢？”
“我们也没办法啊！自从他知道我们跟你们争过聪聪的抚养权后，一直很恨我们。不肯好好学习也就罢了，还在学校打架伤人，如果不是年纪小差一点就蹲班房了。我们当时觉得这个儿子以后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就想再生一个能和自己贴心贴肺的孩子。”
“生儿育女就是为了以后指望他们吗？你们这种想法跟把孩子当成经济工具有什么区别？”
“或许在你们有文化的人眼里，生孩子的目的不是这样。可我们两口子只是普通人，只知道养儿防老，晚年好让自己有一个依靠。”
朱鹂沉默了，两个女人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思想观念却差得太远，在这一点上根本无法沟通。
她的沉默似乎带着山一样的重量，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何秀莲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想要卸掉这份压力。
“虽然你们两口子是文化人，不会把孩子当成经济工具，没有养儿防老的观念，但你们还不是照样有传宗接代的想法嘛！所以你们一定要接回自己的亲生骨肉，尽管当时小晔并不想回我们家，聪聪也不愿意跟你们走。”
朱鹂一声长叹。
“不可否认，我们两对夫妇在这件事上都是自私的。自私得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处理问题，而没有考虑怎么做对孩子才是最好的方式。”
何秀莲也不再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们两口子更自私，生孩子的最大目的就是指望他们以后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你说得其实没错了，本质上我们就是把孩子当成了经济工具。”
她带着愧疚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仿佛像在梦呓。
“如果我像你一样，读过很多书，找了一份好工作，能赚很多的钱，或许我生孩子的目的会更纯粹一些吧？”
学识决定眼界，眼界决定格局，而格局影响人的一生。
没有格局的人眼界狭窄，往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吵不休，人生也就只值那点微末的小利。
沈明下午在水上乐园玩得很疯，晚饭后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睛，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何秀莲为小儿子盖好被子后，独自拿着手机坐在阳台上跟丈夫沈军视频聊天，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
她刚说到中午在餐厅包厢的那一场闹腾时，沈军就直摇头。
“老婆，你做得不对啊！如果小晔想去美国的话，你不该再拦着他的。他已经成年了，你拦也拦不住，如果他一定要走，你还能拴住他的脚不成？既然如此，又何必哭哭啼啼闹得这么难看呢？”
“我当时一听说朱鹂又想带他去美国，顿时就慌了神！生怕他走了以后跟我们彻底划清界限，以后咱俩要是有个万一，那明明可就要没人照应了！”
“老婆，当初我们要生明明的目的，小晔嘴里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心结，现在你还想生拉硬拽地让他负担起照应弟弟的责任，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何秀莲叹着气说：“老公，如果不是你以前突发急病出过事，我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总怕万一咱俩出个什么意外，小晔就会不管明明了。”
“你呀，真像小晔说的一样庸人自扰，瞎琢磨，想太多，没事都被你搞出事来了。咱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干吗就要先用明明绊住小晔呢？小晔如果真去了美国，明明有个哥哥在美国又有什么不好的？明明现在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以后说不定也有机会去美国留学。到时候小晔已经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还能不照应一下自己的亲弟弟吗？他们毕竟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啊！”
沈军的想法不像妻子这么狭隘。
既然沈晔已经成年，可以自由选择人生方向，利用亲情绑架不让他走，只会让关系闹得更僵。不如干脆放他远走高飞，没准会带来更好的契机和前景呢？
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让何秀莲突然意识到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而这个角度是很有利的。
她知道自己又私心作祟了，但是她没办法控制这一点。
人就是一种天性趋利避害的动物，这是一种本能使然。成年人的世界尤其如此，难免势利与世俗。
“老公，我知道错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一会儿给小晔再打个电话，告诉他你不再反对他去美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们绝对不会拖他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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