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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阿娘,我想吃肉包子。”

        六岁的妹妹梳着双髻,面色暗黄,正咬着手指头盯着桌上的三颗包子,可惜三个包子里只有一个肉包子。饥荒年间,缺粮少食,他们一家四口饿了很久,常常有上顿没下顿,日日半饱不饱的饿得啃树皮吃草叶,此时四双眼睛盯着桌上的三颗包子饿得如狼似虎。

        “丹丹乖,你们谁选到肉包子就谁吃,谁也别抢,好吗?”

        行路临抬头看了他阿娘一眼,眼眸深邃,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洛施娘按了按鬓间的发,躲开了他眼神里的探究。坐在行路临身边的弟弟年纪更小,才四岁,收不住口水流了满嘴的唾液,他伸出手拿了一颗包子,澄黄的油光溢满包子表皮,抓得他一手的油乎乎。

        “路安,你不能拿这个!”洛施娘拍掉了行路安的小手,将包子从他的手里扣出来,径直放到行路临的手里,僵着嘴角说:“路临,乖,你吃。”

        行路安哭得锣鼓震天,“阿娘坏!给大哥吃,不给路安吃!”他一哭,六岁的丹丹也跟着哭。行路临又看了他阿娘一眼,洛施娘实在不敢看他,她这个大儿子的眼神如有实质,直往人肉里盯。

        他也不爱说话,从小到大,能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呆一整天,不吵也不闹,饿了渴了也不会自己表达。按照算命先生的话来说,行路临是出生那会儿丢了魂魄,才变成现在不言不语的模样。

        家里穷,丈夫死得早,连年战祸不断闹饥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洛施娘一个女人差点抱着三个孩子一起死。但是这时有个人说要买她的孩子,不多,就买一个。那是个老头儿,瘦得干巴巴的,一脸的褶子留着山羊胡,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老头儿在门外等着,洛施娘一手牵着行路临,一手抓着一个干瘪的小包袱,里面装着一些细软和干馍。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行路临被她娘以三两碎银的“贱价”转手卖给眼前这个瘦巴巴的老头儿。身后传来细细的啜泣声,妹妹和弟弟看着他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牵着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哥哥要被人带走了,两个小人儿直哭爹喊娘地喊着:”大哥不要走!”可惜,他们狠心的大哥梗着脖子,一连走了十几步都不曾回过头看看他们。

        “哎,小兔崽子,忒狠心。”这是老头儿对行路临的第一评价。老头儿自我介绍说他叫六尘道人,住在苍狼山上的一座小道观里面。他座下有六个徒弟,品行高洁,个个如朵清新脱俗的小白莲。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行路临将会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徒弟。虽然后来听大师兄说师父每收一个徒弟都会斩钉截铁道:这个绝对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然后过去十年,老头儿给大师兄收来整整六个小师弟。每多收一个徒弟,大师兄对师父的信任度就连降几分,一直降到岌岌可危的及格分数线边缘。

        行路临是个安静不聒噪的孩子,同理,他很讨厌聒噪的人。本来他觉得家里两个弟弟妹妹已经够烦够多话了,没想到眼前这个自称师父的老头儿比弟弟妹妹还要能说会道,并且时不时喜欢来一句:想当年……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起当年叱咤风云的光辉岁月。可惜,行路临是一个木头,老头儿滔滔说了这么多,猛一回神,颇有种对牛弹琴的空虚感。

        “……老七,等回到苍狼山,你得好好跟你四师兄学一学,虽然他是肥了一点,但是他老喜欢我给他讲故事……哦哟,我的叫花兔烤好了。”老头儿撕下一块肥美鲜嫩的兔腿递给行路临,他饿狠了,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肉,忙不迭把烤得热气腾腾的兔腿塞进嘴里,瞬间烫得他一个激灵,梗着脖子却怎么也不肯把烫嘴的兔腿给吐出来。

        急得老头儿在一旁团团转,嘴里念叨:“你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啊!”然后行路临咕嘟一声把兔腿咽了下去。老头儿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行路临从嘴里吐出两根兔骨头。老头儿看着行路临吃东西的这股狠劲,叹了口气:“你啊,长得还真像你爹!”

        行路临一愣,手里拿着阿娘给他装的干馍,他咬了一口,尝到些咸味,看来是阿娘盐巴放多了。这时,老头儿忽然把他抱在怀里,“哭什么?跟着师父有肉吃,不好吗?”他站起身,踩灭火堆,一手抱着行路临,一手拎着他干瘪的包袱开始往苍狼山方向而去。

        行路临在他怀里扭了扭身体,有些不太习惯。老头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要哭就哭,憋着一口气不难受吗?”行路临的头靠在老头儿的肩膀上,一路颠颠簸簸地看着家的方向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他一低头,眼泪浸湿六尘道人的衣襟,把哭声都埋在师父窄瘦的肩膀上。

        “小兔崽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鼻涕擦在我道袍上!!”

        那一瞬间,行路临吸了吸鼻子,心中那一点思乡之愁被老头儿“一吼没”,连眼泪都不流了。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了三四天,最终在一个雨夜里抵达苍狼山。

        吱呀一声,道观的正门被推开后露出庐山正面目,说是道观,其实就是坐化台上供着一尊佛像,底下摆了香炉插了几支香,鲜花供果摆在台面上。然后放眼望去,漆黑的道观内十分残旧,四面漏风,屋檐滴雨,地面上摆着十数个木桶接雨水,木桶旁围着六个人,各司其职,抹地的抹地,扫水的扫水,倒水的倒水。老头儿一声吆喝铿锵有力:“孩儿们,师父回来了!”

        声音之大差点把破旧不堪的道馆震塌了!那六个人正忙活得不亦乐乎,闻言动作齐齐一滞,纷纷抬起头望向他们。行路临下意识往师父身后躲了躲。随后,他就听见一句响彻天际的声音冲过来:“师父!!!!!”冲过来的是个小胖子,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祝姚,乖!”老头儿拍了拍胖小子的脑袋,介绍道:“路临,这是你的四师兄,莫祝姚。”然后,手指指向其中一个人,身形最高,一身玄衣的少年:“华居机,你大师兄。”少年有些高傲,高抬着下巴望向行路临。

        老头儿指着一个白衫少年,“你二师兄,慕容玄。这个穿蓝衣的是你三师兄,涯青山。这个黄衣的是你五师兄小芭蕉。这个青衣的是你六师兄易水清,他年纪最小,才五岁。”

        行路临被师父这个蓝衣的、那个黄衣的、青衣的搞得一脸懵,还没有使劲把人认全,那些师兄们忽然一拥而上。

        华居机一振衣袖,皮笑肉不笑道:“好啊老头儿,你不是说老六是你带回来的最后一个徒弟吗?这会儿怎么又拎回来一个?!你这个破道观穷得要死,养这么多个徒弟是要凑齐一桌又一桌打麻将吗?”

        老头儿:“呵呵,居机,你信为师,这个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慕容玄巴巴凑近说:“师父,下雨了!”

        老头儿:“乖徒儿,师父眼睛不瞎,看见了。”

        涯青山呆头呆脑地说:“师父,你回来了!”

        老头儿:“……”

        莫祝姚:“师父,我们道观又漏雨了!”

        老头儿:“老四,师父的眼睛真的不瞎,看见了。”

        易水清奶声奶气道:“师父,我害怕。大师兄老骂我,师父,我想睡觉。师父,我不想扫地。师父,我想喝奶奶。师父,我想尿尿!师父师父师父!”

        老头儿扶额:“……闭嘴,你到底想要什么?嗯?老五呢?”

        小芭蕉眨巴着大眼睛:“……师父,我一直站在您面前,您看不到我吗?”

        老头儿:“……”老师父内心惭愧:徒儿存在感太低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叽叽喳喳,噼里啪啦。

        老头儿被他们簇拥着进了观,留下行路临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这时华居机突然回过头来:“淋雨好玩?还不进来?”

        行路临慢吞吞地跟着他们的脚步进去,莫祝姚颤着一身肉把水桶和抹布递给新来的小师弟,笑眯眯道:“老七,扫雨水这项光荣任务就交给你啦!”行路临抬头看了看不断漏雨的屋顶,突然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摆,是五岁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易水清勤勤恳恳地在地上用抹布吸雨水,然后拿出吃奶的力气把水挤进木桶里,他看着行路临:“哥哥学会了吗?今晚不把雨水擦完不准睡觉哦。”前一句是易水清原创,后一句纯粹是丢下诸位小师弟在这儿擦雨水选择性躲懒而跑去睡觉的大师兄的原话。行路临认命地跪在地上擦雨水,莫祝姚颇为欣慰地点点头: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能处,有活他是真上啊。

        苍狼观实在穷。道观里间有个大通铺,里面由几张床铺连在一起,横七竖八地睡了好几个人。行路临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震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忽然无比怀念起行家村。虽然他们的村落很穷,但是弟弟妹妹很乖,睡觉很老实,不会乱动。

        行路临挪开小胖子的手,倒在硬邦邦的床上,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行家村来到这个苍茫山峰的。闭上眼睛,他做了一个梦。他还在行家村,屋子里的破八仙桌上坐着阿爹阿娘,弟弟妹妹围着一桌子好吃的流口水。“大哥,你好慢!我们不等你啦!”丹丹最爱笑,笑起来露出她的豁牙,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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