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贺宥容吃干净了碗里的饭，取了绢布擦干净嘴，定定抬眸直视坐在对面的云伊儿。
他私下里收了那副低眉垂眼的下人模样后，脸上神色又恢复成了昔日三军前沉眸冷练的将领风格，面容棱角锐利，墨色星眸在光下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如今这眸中如今隐隐含着恭敬克制，和难以说明的意味。
他将小臂搭在桌案上端正上身，朝云伊儿微微一低头，“陛下不必担心，替陛下做事是奴自愿去做的，奴并不委屈。”
……果然是好了伤疤，又成了这副欠了八百两银子的死脸色了。
云伊儿忍不住托着腮腹诽嘀咕，她捡了块糕点丢进嘴里，想了想终是闭了嘴，没再吭声。
贺宥容自来到夜云后，被众人百般折辱厌恶，如今又被她以罪奴身份强加羞辱后搭救离开灵戈部。
虽说她当晚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但如今他劳心劳力替自己做事，又在众人面前被如此折辱，内心若是说没有半点不甘委屈，那必然是不可能。
云伊儿心底微窒，她盯着贺宥容的脸色去看，见他低垂的眼底泛着黑青，肩颈到胸骨处因为连日饥寒瘦得凹陷下去，分明是疲惫到了极点的状态。
他这次其实帮了自己不少，也该是适时赏点恩赐，让他日后日子好过点了。
她抿了抿唇角决定再琢磨一下要赏些什么，暂且捎过了这个话题，见他已经自己收拾好了桌子，于是将话头重新绕回正事上。
云伊儿递给贺宥容一张南询城呈过来的报信，看他接过后开口道，“你前几日提到，北征期间押送军粮桑卓一家在返回国都后悉数失踪，这事朕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她说着，脸色沉凝下来，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带着寒意轻笑一声。
“信报传来消息，朕派去探查的吏守在南询城外北麓的荒山上，发现了被埋于枯树下的桑卓一家尸骨。
十二口人，连同仆役奴隶，悉数被人一刀毙命斩杀。所带财物被抛至山涧深处，一文未动。”
贺宥容此刻已经看完了那封报信上的内容，闻言冷着脸点头，将报信叠好后抬指摁在桌面，眼底闪着锐光道。
“寻到的死者加之奴隶下人一共二十一人，尸骨上伤口刀法果断致命，绝不是寻常劫财山匪所为。”
他顿了顿，下一刻和云伊儿同声说道。
“——确是被人灭口。”
“朕已经派人去严查去年三月，桑卓负责押送的那批粮草提送时是否出过什么纰漏，想来这几日应是会有消息。”
云伊儿说着，接过贺宥容抬手新沏的紫苏熟水，尝了一口，不太习惯这个味道似的咧了咧嘴，又往嘴里塞了块蜜糕，仍旧是觉得不对味，忍不住嘀咕。
“你们汉人吃的东西新奇归新奇，可朕当真是吃不惯…”
“奴去给您沏茶。”贺宥容原本正在想事，耳边听得若有所无的这么一句，当即起身回应，走至茶案旁烧了热水。
云伊儿低哎一声，见他已经背对着自己摆弄起茶具来，笼在茶烟里的背影挺直如竹，忍不住就弯了眸子俏声道。
“那朕就多谢阿郎1了。”
她最近发现贺宥容似乎很听不得这个称呼，心里觉得有趣，嘴上愈发逗弄得厉害。
果然，原本正在沉肩烧茶的男子闻言，身子肉眼可见地一僵，随后压抑呼吸几下又恢复如常，嗓音微哑道。
“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灵戈部的曾渺虽是被陛下罢免贬职，但仍旧在灵戈部长老会中影响颇重，与目前代任家主私交很深，有再起之势。
陛下不妨顺着这条思路找人探查一下，或许也会有不少收获。”
“这倒是不错的思路。”
云伊儿看着他低眉垂眼，双手奉茶在自己面前躬身递过来，接过抿了一口笑着称赞，“阿郎沏茶的手艺果然还和之前一样好。”
贺宥容的脸色瞬间压抑，呼吸急促了一下，抿唇将眉眼低得更深，完全不打算抬头看她。
他沉默片刻后沉声道，“陛下缪赞。不过奴是下人，还请您注意身份，不要过分逾越打趣奴。”
之前没看出来，他在这方面脸皮倒是薄。
云伊儿看着他忍不住想乐，完全没打算草草放过他，以手枕头又板着脸色问，“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如今敢来教训朕了。怎么，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贺宥容被她故意打趣得说不出辩解的话，嘴里话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得绕回话题再开口道。
“桑卓一家私下被灭，想必还是和陛下您当年北征时粮草延误一事有关。
奴以为，去年三月粮草延误，并非全因暴雨缘故。”
“此事朕也有所推测。具体如何，还需查后才能知晓。”
云伊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勉强把话题带回来，鹿眸笑眯眯地脆声问，“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朕喜欢什么称呼呢。”
面前好不容易绕过话题的男子脸色顿时僵硬。
她是怎么把这种暧昧话语叫得如此亲密且理所当然的。
他故作冷淡地抬眸，见面前少女一脸思索地支起下巴，表情莫名沮丧。
“嗯…你看起来也不太喜欢朕唤你阿郎，可是我们夜云男女之间就是这样叫的呀。不过你是汉人，听着也是有些别扭。
不如，唤你阿容？”
贺宥容被人叠声这般亲昵唤着，原本就在暗自压抑自己涌动的心绪，听得这个随口称呼后险些又没控制住呼吸。
他叹了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闭眸半跪在云伊儿脚边，一板一眼地开口。
“奴是戴罪之身，陛下如何称呼奴都可以。”
云伊儿讶然，见他一副君命在上臣不得不从的凝重模样，耳根却微微发红，噗嗤一下笑出声。
“不欺负你了，那就阿容好了。”
贺宥容应下来并未起身，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抬眸看向云伊儿。
他跪得笔挺，似一把入鞘不发的剑，眼底闪着冷厉的光，“陛下之前说，待奴伤好了，便可为您做事。不知如今陛下还有何吩咐？”
云伊儿见他主动问起，倒是记起来还有这回事。
她眼下手上要紧的只有查验灵戈部押送军粮一事，再者，便是明日开始的猎仪。
和猎仪上将要进行的大选。
云伊儿眸子凛然收缩一瞬，心里莫名觉得不悦。她低头时见贺宥容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抬头冷着脸看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你如今仍在啼州部看守下，难以自由行动。不过你既然有意去做，朕去问问乌家主那里还有何事要帮忙。”
她上次和乌啼霞交谈，听闻对方手下负责巡视猎场的奴队近来忙得很，应当是还缺人手。
若是符合啼州部的要求，不如就将他带至那里。云伊儿暗自点头，在心底定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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