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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竹林附近的身影闻声也同样停住,侧身看向她。

        竹叶的影子在小径上掠动,贺宥容并未躲避,扫见来者后目光微微疑惑了一瞬,但随即在池虞向他走来的时候恰时掩下,朝前迎了几步。

        “罪奴参见相国大人。”

        池虞看着面前劲装半臂的男子不动声色朝自己拜下,目光在他腰间分明装了东西的皮囊上落下,皱了皱眉发问。

        “宵禁已至,你身为奴仆为何还滞留在外,是想让本大人将你扭送给监巡的人么?”

        她原本同贺宥容就只不过是在战场上为敌时见过几面,来到夜云之后,除却公事交接,私下里交谈也不过是他被绑着锁链送来夜云那日,在大殿上揪着他的长发居高临下查看身份。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抛去他同陛下如今的纠葛,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委实称不上融洽。

        池虞带了点醉意想,她这番话带上了刁难,贺宥容听了倒也没显出多少窘迫惧色,抬起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破败小寨,语气冷淡地开口。

        “此处为灵戈部看守苦隶庭奴隶之地,昔日奴被关押至灵戈部暗牢时,曾受过他们其中之人的恩惠。

        如今奴既然已是脱离往日处境,自当私下里来探望照拂他们。”

        池虞被他这番堂堂正正的话噎了一下,忽的冷笑出声,侧头低语一句,“你这是惺惺作态,装腔作势给谁看?苦隶庭里一群被你屠了家的南疆同胞,你有意缓和关系,那倒也要看看别人肯不肯接你的恩意。”

        贺宥容一时没有回话,他沉默地站在一片竹影下静静望着正被手持弯刀的护卫严加看守的寨子,身影掩映在庞杂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片刻后才沉声道。

        “天已深了,大人喝了酒不宜多待在外,还是尽快回寨吧。”

        池虞低哼一声不再与他辩驳,回身拿了酒坛从他身侧经过,忽的又停住直直侧立在贺宥容面前。

        夜空上弦月清冷,成熟端正的女子握着酒坛站在竹林下,目光直视前方的山寨低冷嗓音道。

        “贺宥容,我曾找墨将军问过你的身世。

        你靠着在南华贺府死了生母,还是在正夫人手下艰难求存的庶长时就学来的隐忍讨好骗过了别人,甚至骗过了对你一腔热忱的陛下,但你以为我会不清楚你在想什么?

        像你这种人,阴沉性冷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为了自己可以手握重权不被挤下去,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果断清除妨碍自己的人。

        你这种人,又怎会为了那点形同怜悯般的施舍和情谊轻易爱上另外一人,屈服于她身下?”

        她说完,在寂寥秋风中又看向他。贺宥容正漠然靠在身后的竹身上,眸色晦暗沉默,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寨火不语。

        “你觉得我是这么想的?”良久后,他这么问了一句。

        “我觉得?贺宥容。”

        池虞开口唤他,抬起酒坛又喝了一口,梅酒入喉时却觉得嗓中无比酸涩苦楚,觉察不出一丝甜味。

        她抬手指向自己心口,冷眸朝他发问。

        “陛下她如今对你那么好,将满心诚意都捧出来待你,可你敢不敢摸着心口问问自己的良心,你除去那些表面承迎,当真在心底里真正信任过她分毫么。

        又或者,你口口声声说旧国已去,要效忠于陛下,为夜云尽责…你又何尝真的将夜云当成过自己的家呢?”

        “相国大人好思辩。”

        贺宥容忽然开口,他的嗓音沉静寡淡,眸子仍旧落在不远处的灯火中。

        月色下竹叶沙沙地响,他垂眸没有反驳,在池虞带着愠怒的神色中弓腰,从靠着的竹杆上起身站直朝那处破旧小寨走去,“只是可惜了,用在奴这种人身上。”

        池虞看着他的背影自小径朝着寨子远去,男子挺立的脊背映在如勾的弯月下,显得分外寂寥孤独。

        她这么看着,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得竹叶轻响,秋风自远处掠过她耳旁,传来贺宥容似有若无的低哑轻嗤。

        “奴还有事要处理,便不陪着大人在此闲聊了。至于大人所担忧之事,还请大人尽可放心。

        您口中所说的家,奴早就没有了。”

        ——

        贺宥容熟稔地打点完了寨门值守的护卫,欺身绕过寨里的残垣断壁,在一处空荡的树荫地下找到了缩成一团睡在破干草褥上的阿芦他们。

        说起来也算是受他牵连,自从曾岚被禁足,苦隶庭剩下的奴隶便一直被关押在此处理杂活,不得外出,以防再度逃跑生事。

        他来得实在是晚了些,此刻寨中的奴隶大多已经陷入沉睡。

        贺宥容见状也没有打扰,他原本来此地便也只是打算简单看上几眼,给上几两碎银让无故因为曾岚一事受他牵连的奴隶们在此处好过些。

        他抬步走到睡在墙角的阿芦身旁,看着身形瘦弱的男子蜷着腰侧躺在一处不算硌人的石板路上,从腰间皮囊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手里捻了捻,冷眸回头出声。

        “来人。”

        寨子里管事的阿嬷早就瞧见他进来,原本惧着他的身份躲在暗处屋内,眼下只得从屋子里走出来,谦卑沙哑地低唤。

        “你…贺大人有何事吩咐?”

        贺宥容听到这个称呼后回眸看了她一眼,见一身灰衣的阿嬷正在月光下低着头正对自己,脸上既惧又敬,又夹杂着不忿的恨意,穆地低笑一声扬手将那几枚碎银抛至她怀里。

        “您这话说的是恭维还是讽刺?我仍是奴籍,阿嬷年龄身份皆高于我,只管照常称呼便可。

        这银两你拿着,灵戈部少主仍将他们关押在此地时,还请阿嬷对这些奴隶多加上心,平日里多添些衣物饭食给他们。”

        他说着,又从皮囊中掏出包酥点来,悄无声息地弯腰,方才仍在熟睡的阿芦手里,低声朝身后的年老女人道。

        “明日醒来后记得看着他吃了,别让别人来抢。

        这孩子在苦隶庭时就一直想着要吃外面的新鲜点心,说是…之前没吃过。我原本是打算离开苦隶庭后,带他到街上看看,结果到了灵戈部后一直被诸事缠身,这次也算是邃了他的愿。”

        贺宥容说罢直起身,抬指捻了捻腰间还没有瘪下去的皮囊,环视一圈之后穆地皱眉。

        “这里的奴隶,似乎比我印象里要少上不少。有些熟悉的面孔都寻不见了。”

        “您说的是白小公子带走的那一批吧。”阿嬷在他身后沙哑答道。

        “白柳?”贺宥容拧眉,语气顿时冷冽,“他带走奴隶干什么。”

        阿嬷摇了摇头,佝偻着腰走上前来,“并不是坏事。前些日子,白小公子曾前来慰问还在被禁足的少主,两人据说在堂内聊得愉快,白小公子路过此处时,见这里被关押的奴隶瘦骨嶙峋,可怜得紧。”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眼眸逐渐沉凝冰冷的黑衣男子,有些瑟缩地缩了脖子。

        “贵族家的男人嘛,大多是在屋内娇生惯养,又心善得很,见此情况便折返回堂内,请求少主开恩放走他们。

        两位公子几经商讨下,少主便准许白小公子带走一批性情乖顺的奴隶,剩下的仍旧留在这里。”

        “他把奴隶带去了哪里?”贺宥容双指叩着腰间的束带,冷声问。

        “老身并不清楚,有一些应当是留在了自己的寨中。”阿嬷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至于大多数,听夜巡的护卫们多嘴,大约是在那个方向。”

        他看着阿嬷手指向的那处靠近猎场的起伏山岭,眸子一暗手上忽的停了动作。

        “今日我来之事,不必告知其他人。”

        贺宥容沉声侧头,抬步朝寨门方向走去,“我如今的身份你应当清楚,不要自找麻烦。”

        他说完这些后,没去管身后阿嬷惊异微愣的目光,推开寨门悄无声息地隐匿在竹林中,朝着山岭处抬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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