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光亮
“嘀嗒嘀嗒”。
慕清和的眼泪极有节奏感地落了下来，没有一丝犹豫，在脏兮兮的瓷砖地上砸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她觉得那些眼泪像是一个个小妖精，被她安心存放于隐秘之处，却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或事勾了出来，它们往往擅自主张，一点都不听她的话。
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
慕清和突然想起了母亲的告诫，带着满脸的泪水使劲地摇了摇头，待清醒了会才低声朝那个女孩说了一句：“我没事。”
而那小小的漂亮狐狸，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踮起自己的脚尖，直起身子朝慕清和看去，像是没有看见她满脸的泪水，目光如浸了水的玉，声音也带着莫名的温和：“你是不是没有带纸呀？”
慕清和猛的抖了下身体，或许是因为被人发现了伪装，她面色变得通红，极其迅速地染上了脖颈，而后低下了头，声音细不可闻：“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突然抬起头，悄悄看了面前的小狐狸一眼，却突然觉得脸上热得慌，心中溢出了退意。
“不……不是，我说错了，”慕清和结巴了一下，“我带了纸的，只是用完了。”
她撒了一个慌，用来掩饰自己慌乱无措的动作，手上捏着自己粉红色的衣角，对着那只漂亮的小狐狸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拿一些纸……啊？”
慕清和又开始结巴了，她急起来后就开始莫名得焦躁，心中想着的和口里说着的总是被划开一道渠沟。
女孩在隔间的外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就很快离开了。
恶臭。
慕清和想捂住自己的鼻子，无奈眼泪伴着鼻涕在她脸上留下了许多潮湿的痕迹，她手滑，捏不住鼻子，挡不住那些污秽的臭气，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就可以了吧？
堆积而成的污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普通的、每个人都会产成的垃圾。
但她妈妈之前和她说过，只有不乖的孩子才会有这些污垢，她把这句话藏在心里，从而对这些臭物产生了抗拒感。
今天突如其来的肚子痛让她十分痛苦，慕清和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这些东西缠上她。
厕所里很黑，没有太多光亮。
但她眨着自己沾上泪水的眼睛，却看见了一个发着光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小的手电筒。
它发着光，对着她，让她增了很多安全感。
手电筒很小，并不是什么谦虚的话，也许比慕清和的手掌还要再小一倍，不，可能还要再小一些，发着微弱的光，就像是夏夜的萤火虫，星星点点。
厕所的臭气、寂静以及昏暗，此时全被这个小小的手电筒驱散开，自成一个小天地。
慕清和蹲在地上，又开始数起了一到十——这是她刚刚学会的技能，用学习来代替恐惧，不至于太过孤独。
“给，纸。”
声音蓦然响起，就在慕清和蹲得脚开始站不稳的时候。
“……谢谢你。”她小心地接过小狐狸递来的卫生纸，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事。”
小狐狸走到那个手电筒的跟前，弯腰把它从矮小的板凳上收了回来，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慕清和愣住：“这个手电筒是你的吗？”
小狐狸停住自己的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眼睛：“是的呀。”
“你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
慕清和看她，忘记了自己还很尴尬地蹲在坑上，她目光透着紧张。
她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
哪知女孩突然笑了一下，指了指慕清和所在的小隔间，理所当然地开口：“这里这么黑，你难道不怕吗？”
慕清和呆愣了，眼睛里的泪水也打了个转，停下了。
女孩看她一脸局促，又笑了：“难道你不喜欢吗？”
慕清和愣愣看向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委屈，眼泪再次溢满了眼眶。
“谢谢你。”
这次她没有结巴，声音也没有那么小，至少徒欢喜觉得自己听得还挺清楚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慕清和攥着卫生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去想要把纸还给你。”
徒欢喜踮起脚尖，看见里面的慕清和脸憋的潮红，笑着回了一句：“不要还给我啦，反正这纸也不是我的。”
“嗯？”
徒欢喜的声音稚嫩，却有份莫名的温柔，慕清和觉得她说出来的话就像一只只咬人的小蚂蚁，不停啃噬着她的心窝，不疼但却痒得过分。
“不要还给我，”徒欢喜笑着看她，“而且你的肚子现在难道不疼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慕清和就觉得自己的肚子果然又开始疼了起来，一番天雷地动。
慕清和觉得自己的脸上应该是烧红了的，她甚至看见自己的手掌心都冒出了汗，浸得纸有些潮湿。
徒欢喜说完话，拿起厕所里那个小小的板凳——慕清和记得似乎是她放手电筒的那个凳子，方方正正的塑料材质。
她朝慕清和笑了笑，“那我就先走啦，要去占个好位置。”
门很快就被她打开，留下慕清和对着这片寂静继续独处。
那片光，又合上了。
慕清和揉揉自己的眼睛，把那些控制不住的情绪连同用过了的纸张一起丢入了垃圾桶中。
好像……好像她的妈妈啊。
慕清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些。她刚打开教室的门就看见许多人挤着坐在了教室的最前面，电视机被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好似等待投食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得在聊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找了一个角落，搬起自己的小板凳就往那里走。
“慕清和，你没有纸怎么上的厕所啊？”
一道清丽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慕清和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一痒，低头一看是个毛茸茸的脑袋——居然是那个今天刚和她坐到一起的男同桌。
听到人家的问话，要懂礼貌，晓得怎么体面回复。
这是她母亲常常在她耳边和她说的。
慕清和于是小声地回答他：“是徒欢喜帮我拿的。”
虞简迟一张清秀的脸上莫名带了些疑惑，他摇了摇头：“她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是我们班的吗？”
慕清和想了想徒欢喜那张漂亮的脸蛋，摇头道：“应该不是。”
他们班上没有那么好看的女孩。
“那应该就是小班或者中班的吧，”虞简迟看向她，见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才笑得有些得意道：“大班可只有我们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抬头，看见慕清和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怕她不信，又连忙道：“我认人可厉害啦！”
虞简迟说完这话，指了指围在电视剧前面的那群小朋友，点出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粉红公主裙的小女孩，咬着慕清和的耳朵说：“你看，这个我就能立刻认得出来！”
慕清和迅速瞅了那女孩一眼，点点头说：“这个我也知道。”
虞简迟却有些得意地看向慕清和：“那你说说，她是小班还是大班？”
慕清和不假思索道：“大班。”
她在大班看见那个女孩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这个小公主般的女孩在和身边的朋友说着什么，“咯咯”笑了起来，惹得老师同学连连回头看她。
绝对是大班。
谁知虞简迟听见这话却笑了出来，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几乎要倒在了地上，一副你傻到无可救药的样子。
慕清和动了动嘴，看了眼笑得抽搐的虞简迟，说：“那难不成还是小班？”
她这次说话的声音有些小，似乎是意志不坚定，有点拿不准的意思。
而虞简迟要等的正好是这句拿不准的话。
他得意地笑了，声音也因为极度想要证明自己“见多识广”而大了许多，他说：“昝怜双可是小班的呢！”
昝怜双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和她本人一样，听上去就比别人高级了许多。
由于虞简迟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慕清和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昝怜双朝着他们这里看了过来，目光莫名带了躲闪。
慕清和压低了声音，对虞简迟说：“你声音小一点啊，不要被别人听见，人家会不高兴的。”
虞简迟嗤笑了一声，小大人似的对慕清和说：“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我又没撒谎什么的——”
“再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冲慕清和眨眨眼睛：“你知道吗，她是咱们幼儿园园长的孙女呢！”
“……嗯。”
慕清和无意这些八卦，只是为了不让虞简迟太过尴尬，才回应了一句：“你懂的真多。”
“嘿嘿，那是！也不看看我虞简迟是谁……”
慕清和正准备对他说声“好厉害”，却听见门的方向突然发出开门声。
“啪”。
慕清和抬起头，却正好看见一个女孩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笑着从门外背进来两个塑料板凳，满头的汗水将她白皙可爱的面容染的嫣红，整个人都变得生动又好看——这正是慕清和在厕所遇见的徒欢喜。
虞简迟看见这一幕突然嘀咕了一句什么，靠近了慕清和的耳朵说了一句：“你看，总是有人故意讨好她……”
“她就是徒欢喜。”
“嗯……嗯？”
慕清和笑了起来，声音极小：“我说，她就是徒欢喜，那个……在厕所里救了我一命的人。”
虞简迟咂了咂嘴，觉得慕清和把“死”说得太过随意了：“那你也太容易死了吧？”
慕清和点点头，极为诚恳地开口：“是的呀，我可容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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