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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入学不久后我发现一件事,这人吧,压力一大就容易心理变态,而如果这压力伴随着血腥和暴力,那大家心理变态的程度就是乘方式的爆发。

        黑手党候补学校里有人在虐待和虐杀动物。发现这件事是在某个清晨,我正蹲在雨后的小树林里,满怀期待地寻找有没有可以吃的蘑菇、好拿来做个烧烤什么的,斯贝尔比·斯夸罗则在更中心一点的地方练剑。那儿有几个假人,算一个小型训练场,自从这条鲨鱼入学后,假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越来越结实,却还是改变不了被迅速淘汰的命。难怪黑手党烧钱,啧啧。

        那条狗从灌木丛里蹒跚地走出来,脚步虚弱极了。这不能怪它,换个人类背上被剜掉一大块血肉也得这么虚弱。我惊讶地看着它,还有它脊背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一大块窟窿。它也盯着我。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眼神——警惕?敌视?求助?痛苦?我才知道原来狗也能有这么复杂的眼神。

        我傻不愣登地和它对视半晌,直到斯夸罗走近了才发觉。他瞥了那条狗一眼,不屑地说又有无能的垃圾拿动物发泄了,真可悲。我大惊,说怎么有人这么变态的,斯夸罗就觉得我脑残,说人都能杀动物怎么不能杀。

        “那你杀么?”

        “说了无能的人才只敢拿动物下手!!!你是在侮辱我身为剑士的骄傲吗混蛋!!!杀了你!!!!”

        那就是不杀呗。我纠结了半天,计算了一下钱包的厚度和对彭格列的欠债多少,最终只能承认我依旧是个穷光蛋。唉,穷是绝症,无药可救。

        “你觉得狗吃蘑菇吗?”我揪了一颗白蘑菇,琢磨着除了蘑菇外还有那些食物能就地取材,“或者该先烤熟?”

        “……你不会是想养这只狗吧?”斯夸罗的语气微妙一顿,但马上又是雷鸣一样的大声嘲笑,“少犯点蠢!!喂!!迫不及待想死的话现在就砍了你!!!!”

        无论斯夸罗怎么说,我终究收养了那条狗。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它没被鲨鱼的大嗓门儿吓跑,而是依旧静静地看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托托,也使我感到自己对它负有某种难以言尽的责任。我并非认为这是托托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我身边,就像很多温情剧成长剧里会描述的那样,更不是说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动物保护者,每年都热血沸腾地拉上横幅挥舞小旗抗议日本捕鲸抗议中国吃狗肉抗议别的之类,不是这样的。那些也许都很好,但离我太远,也就和我无关。

        只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就不再是自己了。仅此而已。

        我给它起名维纳斯,尽管它是条公狗。那段时间我常常偷偷摸摸带它去抓鱼,然后一边烤一边跟它唠叨,说你不要记恨我给你起个女□□字啊,毕竟残缺成就美,你小子别看自己背上缺了一块,其实你因此成了狗中美神,想必从今往后会大受欢迎。每次我念叨的时候维纳斯就默默啃鱼,并用一种疑似嫌弃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说起来它明明是条狗,可游泳抓鱼吃鱼无一不精,真是跨界狗才、动物精英,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都指日可期。

        不久后,就像失去托托一样,我失去了维纳斯。某一天训练回来,维纳斯已经成了我宿舍中一堆碎骨烂肉,要不是边上贴心地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狗”,我还真认不出来嘿。

        我想,那人傻么,怕我找不出来他,所以自己留个证据?

        凶手很容易就找到了,三个人,就是那次欺负迪诺小少爷的不良少年。我在半夜闯进男生宿舍,把他们揍了个鼻青脸肿,再剃光头发拔掉衣服,倒挂在校园中心最显眼的地方,就像教练经常整我的那样。

        我在遇到维纳斯的地方给它挖了个墓,还给它陪葬了一大堆白蘑菇。本来我觉得它喜欢吃鱼,是不是该烤两条鱼当祭品,转念一想,得了得了狗都死了,吃又吃不了,就别浪费鱼的生命了。

        我填好最后一捧土的时候,斯夸罗来找我——应该也不是找我,而是按习惯来临幸他的训练场,顺便来吼我两声。

        对他来说大声吼就是说话的正常方式就是了。

        “喂垃圾!!!!再哭就砍了你!!!!”

        我记得他那天相当暴躁,比平时都更暴躁一点,估计是头天晚上被我打架的声音吵醒了没睡好。不光大吼大叫,还乱挥着长剑想来揍我。

        “为什么不杀了那三个人!!垃圾,就这么懦弱吗!!胆小鬼,不配在黑手党世界活下去的蠢货,还是让我现在将你大卸八块好了——喂!!!”

        在我跟斯夸罗相处的那么多年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在打架里度过的,尤其在年少的时候。当时他还不是巴利安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老妈子作战队长,我也还不是彭格列首领直属作战部队人员兼巴利安打杂后勤联络人员,能够消耗在日常杂事上的时间还很多,彼此看不顺眼和拔刀相向的时刻自然也很多。

        前前后后打了那么多次,我自然不可能记住每一次争斗的细节,更不可能仔仔细细地描述,说他先砍了我一剑,我挡住了,我一个扫堂腿,他跳开了……我们也不是格斗场上表演暴力的演员,这些描述就统统省去了吧。

        我记得的只有片段和声音。乒乒乓乓,乓乓乒乒。树木倒下了。草叶撕碎。训练场的假人被砍成两半。远方有人在惊呼。烈日里有奇怪的轻烟袅袅升起。

        多奇怪啊,那些理应是喧闹的、嘈杂的、充满喘息和汗水的时刻,在后来的回忆里却成了无数静止的画面。好像有只什么手将它们牢牢钉在那里,又抽去了所有声音。

        那一天的争斗和其他任何一次的结局一模一样。他既没杀掉我,我也没完成痛痛快快打他一顿的愿望。我真惨。

        最后,斯夸罗顶着他脸上唯一一块淤青,臭着脸问我下次还养不养狗了。

        我考虑了一会儿。不久。

        “养吧。”我说。

        他一脚踹断了旁边一棵小树苗。有本事他去揣那颗几百年的橡树啊,欺负个小树算什么。

        “无可救药的白痴。”斯夸罗冷冷地说,“你总有一天会因为类似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死去,还会死得很惨。”

        要真是那样,也是我活该。就像假如斯夸罗凄惨死去的话,我也会说他活该一样。

        这就是黑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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