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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这里民风淳朴,思想相对落后。村口有棵大柳树,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三个十来岁的小孩手牵手环着,估计才刚刚抱住。夏天的下午,冬日的午后,大伙都喜欢待在这里,聊聊家常,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没有隐私的,今天这家拌句嘴,明天那家吃顿肉,不出半日全村都能知道。遇到事情,我的家乡人民非常热情,他们天性乐衷于处理别人家的那些事儿,甚至于比自己的事情更为上心,这是在如今的大城市里见不到的。如果你用钱来酬谢,那简直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你只需要给对方递一根烟,对方也许并不抽烟,他们也会接起,别在耳边,彼此问道一下近状,拍拍肩膀就可以。如果对方从别人嘴里听说,你对他的评价是靠谱的人,那简直是他无上的荣耀,这方面的他们,质朴的可爱。当然也有左邻右居闹矛盾的时候,大多不会作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甚至于不会主动对上,只是彼此在人后嚼舌根,诋毁对方来证明自己是对的,是无辜的。就这点而言,我非常讨厌我的家乡。这里的人们还有一个特质—特别喜欢议论他人的事情,而且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倾向,一句话,你传我,我传他,不知不觉便变味道,这便成了流言。流言这种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杀伤力却是巨大的,尤其是在这里生长的人,你难以逃避,又做不到不在意,你想去理论,可是压根不知这话从谁嘴里出来的。它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让你烦不胜烦,这大概就是流言杀死人的最佳地点。所以这里的人们非常在乎别人的评价,在乎到超越物质、金钱,这是他们生存的精神基石。

        这天,我回来已到下午,奶奶如常坐在树底下等我,我领着一大堆东西跑了过去,赶忙把袋子里买的水果给正在聊天的乡亲们分去。

        “清清现在有本事啊,研究生毕业,现在又在大城市里挣钱。”三婶子笑着说。

        “再好也是个打工的,啥时候吃上财政了就好了。”奶奶说。

        “清清越长越水灵了,以后能嫁个好的。”邻居二奶奶说

        “长得好看有啥用,女娃子家得自己有本事。”

        ……

        这就是我害怕村口这棵大树的原因,每次经过我都低着头,害怕别人或挑剔或好奇的眼神,害怕别人或好意或坏心的评论。奶奶说人不能太张,吃亏是福。奶奶说,自己的娃,不好的话自己家说了,好的才能留给别人说,夸自家孩子的不少,可是真正有出息的太少。但是我一向很笨,分不清真话和谦让,即便是家人说的话,也会让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

        在男女关系上,我家更是严防猛打。记得初中有一次回家,书包里不知谁放了一份情书进去,内容没多大的建设性的新意,无非是始于颜值,忠于人品之流,我还没看完,让我爸发现了,直接连书包给我烧了,还让我三天别吃饭,我百般解释。但我爸爸就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想读书就好好读,不想读书就别浪费钱。

        还有一次,记得那是高一的暑假,村里跟我年纪相仿的一个女孩,突然大着肚子回家了。村里炸了锅,大柳树树底下的低语声每天都延迟到后半夜,纷纷猜测着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最有可能的处理结果。最后那个女孩好像辍学,没有任何条件的跟了男孩,那家人也跟着去临近城市打工去了,以后很少再回来。那会正好收到何浩然的短信,问到了没?我爸雷霆震怒,直接没收了我的手机,还告诉我如果我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来,直接跳河淹死得了,别回家丢老祖宗的脸来。还说,如果高中传出来乱七八糟的流言,好了,给你自己个脸,自己打包行李乖乖回来就好,不然,等他杀到学校,直接打断了腿拖回来。

        还有一次,是在高二暑假的时候,有一天,我爸回来不分青红皂白的甩了我一个耳光,说让你去榆林是让你念书的,你竟然不知廉耻地去谈恋爱,好了,下半年不要去了,就在家待着。这是从小到大,我爸第一次打我,我妈吓得直发抖,我也懵了,后来想想有一次全市联考,我跟何浩然一个考点,考完何浩然见到我,就牵了下手,正好碰见我们村的一个其他学校就读的娃,就这样,大概一个传一个就传到我爸耳朵里了,不知道我把听到的版本又是哪种。眼见到开学时候了,我爸还不松口,直到我哭着跪下保证自己好好学习,我爸这才妥协,把我关了一个礼拜放我离开。

        跟他们周旋了大约半个来小时,我这才跟奶奶回了家。家里还是老样子,多年来都没什么变化,院子外头是片菜园子,长着各种应季蔬菜,郁郁笼笼,好不茂盛。院子里是棵大枣树,听奶奶说,是她年轻时跟爷爷载的,这个时间稀疏的枣叶上开始挂果了,小小的,尖尖的,都是熟悉的味道,感觉真好。

        “奶奶啊,我爸妈又去浇地去了。”

        “可不是,这个时间不下雨,到了秋里又卯足了劲下,地里的活越来越不好做喽。”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锅里的饭盛出来。

        “呀,高粱饭,凉拌苦菜,地软包子哎!都是我的最爱啊。”我大叫道,一手抓了个包子就吃。

        奶奶笑着说,“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慢点吃,外面吃饭得看多少,家里管饱吃。”

        我悄悄说:“我爸在,我可不敢。”

        奶奶坐在我旁边,八十多岁的人,腰挺得很直,“你爸跟你走了的爷爷一个样,脾气硬,再难也不想让人戳着脊梁骨,对你们要求高,做儿女的要理解。”

        饭后不久,爸妈也回来了,我把给家人买的礼物拿了出来。爸爸看了一眼就扔到床上说:“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妈妈见我低着头,默默的把东西收拾好,拉着我的手,轻声说,“好着呢,好着呢。”

        每次在爸爸跟前我都有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服从他的指令,成为我的本能。

        “好什么好,这么大的人了,快三十岁了,事业事业不稳定,婚姻婚姻没着落,早知道这样,大学毕业那年就把你嫁了。”

        我心里苦的发涩,记得那会刚大学毕业,妈妈突然打来电话让我回老家,那会我正忙着面试,想着等工作定下再回去。

        然后奶奶又打过来说,远方老舅舅的同事说他有个儿子,当兵回来多年了,在县委工作,有房有车,就是人太木呐,一直没有成家,听说我家家教严,人又本分,想要结亲,还说如果人合适的话,工作不要操心,男方家负责安置。我一听就回绝了。

        结果爸爸打来电话说,不回来的话,以后也别回来了。再加上那会知道何浩然王芷之订婚的消息,我第一次反抗了爸爸的权威,当然也放弃了自己面试的工作,去外省贫困山区待了三年。

        “爸爸,我工作定了,在高新小学。”说完我又低下头。“八月就报道了。”

        “正式的?”

        “试用期一年”

        “正式了再说,临时的还说什么。”爸爸话音刚落就出去了。

        妈妈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有地里的,有家里的,有村里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妈妈更关心我,我却更在意爸爸的态度,对妈妈一直比较忽视。

        林一恒的事情我始终没有提,不确定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晚,我早早的睡了。“白子清,你干什么去了?高三你都敢迟到,厉害,牛x!”

        “今天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我问你话呢!”

        “你怎么一回老家就关机啊!我发了你好多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晚自习下课后,何浩然一直跟在屁股上问。

        见我一直不说话,何浩然烦躁的大喊,“白子清,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回一次家耍一次脸,有什么事你说啊!”

        “他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骂谁呢?我妈招你惹你了?”我心里有太多话说不出口,说出来别人也不能够理解。还不如不说,何浩然恋爱,大家最多说,这小子厉害,这么小就学着泡妞。我的话,可能,不,一定会断了前程。我没有任性的机会,我的青春,只能努力,这是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何浩然,对不起,对不起!

        “我哪敢骂你!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做错了你说啊!”

        “如果是王芷之,我不知道她抽什么疯,怎么想起往咱们班里转,但这并不影响咱俩的感情啊,咱班六十多个人,你就当她路人甲就行了。”何浩然自顾自的说着。

        “你跟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祝福你们,所以不要跟着我了。”,我一直往前走着。

        “你是吃醋吗?”何浩然疑惑的说。

        “我吃的什么醋?我有什么资格吃醋?”

        “真是奇了怪了啊,你没资格?谁有资格?”

        “何浩然,你想什么呢,你的资格我不稀罕,我只想好好读书,你别打扰我行吗?算我求你了。”说完我扭头就走。

        何浩然一把拽住我就吻,吻得时候我才明白我有多么想念这个人,这个人霸道的闯入了我的生活,点燃了我的青春,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再理会,即使飞蛾扑火,我都想要拥抱这刹那的灿烂,可是我的理智,我十多年的思维定势告诉我不可以,怎么可以,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家人的期待和曝光后的代价,成功的压制住了我内心即将喷发的热情。我没有资格,在我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我没有资格任性。

        我狠狠地咬了何浩然一口,顺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大声嘶喊,“我们不会有未来,你个大傻瓜,我恨死你了。”

        何浩然顿时惊呆了,也跟着大喊,“你打我脸,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打过我的脸,你以为你是谁啊!白子清,我告诉你,我后悔喜欢你了,我再理你,我就真是个大傻逼。”

        就这样,我结束了我朦胧的情愫,我告诉自己我的使命是什么,既然只能专注一件事情,那就必须好过大多数人,不然怎对得起自己的牺牲。于是就开始魔鬼式的学习,早上起的最早,中午不休息,下午有时候都不吃饭,晚上还熬夜打上手电筒看,宿舍三人都说我这架势,典型的要分数不要命,不过结果还不错,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考了全级前十,我历史最好的成绩。但是班主任找我谈话却说,高三时间虽然紧迫,但依旧是马拉松比赛,保住身体,才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林一恒那段时间干脆不来了,要不偶尔来,睡一两节课就走了,王芷之依旧坐在我身旁宛如一座完美女神。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

        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曾忘掉这种瞎想

        这么超乎我想象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

        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迷糊地迷恋你一场

        就当风雨下潮涨

        如果真的太好如错看了都好

        不想证实有没有过倾慕

        是无力或者心像谜像戏

        谁又会似我演的更好

        从眉梢中感觉到

        从眼角看不到

        仿佛已是最直接的裸露

        是无力但有心暗来明往

        谁说这算是情愫

        ……。”

        果然,身体远比自己我的嘴巴诚实,在连续拉了一个月肚子后,体重骤然从110斤猛的降到了不到九十斤,一天早上起来,我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务室了,班主任跟周薇薇都在,我坚决拒绝了班主任请我父母过来的提议,也打发了周薇薇,并告诉她有心的话,中午的把我的书拿来就好,这次病的有点严重,面色枯黄,总是乏力瞌睡,周薇薇走了后没一会我就睡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模糊间见床头有个人,好像何浩然,心里又想怎么可能呢,他估计恨透自己了。

        “薇薇,几点了?”睁开眼睛都觉得好累,头也晕的厉害。

        “书拿来吗?”我又问。

        半天都没回应,我只好再次睁开眼睛,却见来的人不是周薇薇,是何浩然,只见他满脸都是泪水,一动不动立在床头,深深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想看到这个人,我承认我渴望看到这个人,我想他。他应该恨我吧!但他为什么要哭?我心底有种微妙的窃喜,却又不敢承认。

        “你应该讨厌我吧!其实我也讨厌自己,总觉得自己学习说不上好,其他事情不会处理,这下身体也不好了,仔细想想真的是一无是处。对不起,一直想要想要跟你道歉,却没有勇气,那天那巴掌应该是打给自己的。”我觉得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在说话,可是还没说完,耳鸣,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远处好像有人大声喊校医,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在去大医院的路上,我脸上湿湿,睁开眼睛,见何浩然还在哭。突然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消融了不少,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永远狠不下心来,即使自己会遍体鳞伤!

        那会在医院检查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何浩然在一旁握着我的手说,“怎么了?怎么了?满头大汗的,你才睡了没五分钟。”,我心觉得安心了不少,心底也有个小口子,有些东西挣扎着往出来挤。

        “我做了一个梦,一直从高处往下掉,底下是无际的黑暗,失重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安。想要抓什么东西都抓不到,喊也喊不出声,我很害怕。”

        “别怕,病了就会瞎想。”

        “何浩然,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一直都喜欢,你打我我都喜欢。”

        “如果上大学了,你还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只要你别再吓人,你说什么都好。”

        就这样,我俩莫名其妙的又恢复了原来的小暧昧。我俩请了一周假,何浩然陪我看完西医,看中医,西医说我严重贫血,内脏各器官严重受损;中医说我元气大伤,气血不足,肠胃虚寒,思虑过重致使内分泌紊乱。何浩然见我一天天还苍白发黄的脸,骂完中医骂西医,骂完西医骂中医,最后甚至从西安那面请回来位专家,据说是长期给她妈妈料理身体的圣手,这才慢慢把我的病治好。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再没被爸爸训话,也没有梦见过何浩然,林一恒偶尔会打电话过来,但是他那边很忙也匆匆挂断了。偶尔会有邻居上门试探性的说媒,甚至给我种自己或许不差的荒唐感。

        没有待够预想的一个月,刚待了一周左右,接到学校那边的电话,说我通过面试,希望我尽快到学校完善相关手续,去指定医院进行常规性体检,然后会安排我进行系统的培训。我只好告别我亲爱的父老乡亲,再次来到y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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