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问诊（三）

“你胡说！”常忘言反驳道：“这是娘亲亲手交给我的！不会有假！况且，我用它练功之后，内力大增。昭玉极其难得，又怎么会有假。”

        “你可知，昭玉是何物？”安逸问。

        在常忘言的沉默中，安逸缓缓道：“昭玉是武林至宝，有人称之为提升内力的灵丹妙药。传闻极品的灵丹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昭玉一物，在二十多年前销声匿迹。你可知为何？”

        安逸伸手，他掌心晶莹剔透的血红色碎石子在安逸释放出的一小股内力的催动下，晶石碎裂无数细小的碎片和若干漂浮的血珠。

        若干血珠在安逸的内力作用下凝结为一颗，而碎末则宛若银带，缠绕在一颗纯粹的血红色的血珠的周围。

        站在安逸身旁的阿潇凝望着血珠，神色不渝。

        面具后的安逸咬着牙，咽下了涌上喉咙的带着锈味的血。他收了内力，红色的落下，如同石粉。血珠重新凝结为水滴大小的深红色质地若玉的石子，落在安逸的掌心。

        在握住手心温热的昭玉时，面具下的安逸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波动的情绪。

        常忘言对昭玉的认知来自于他的母亲，以及他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的母亲所作的笔记。

        母亲笔记所述，昭玉乃是习武之人练功的至宝，越上乘的昭玉质地越接近玉，极品的昭玉握之温润暖和。调息时，将昭玉放于手心，内力经由手心释放，包裹昭玉。昭玉经过内力融化，会随着内力进入到练功之人的经脉之中，被吸收。昭玉会在此过程中缓慢消耗殆尽。

        在安逸内力作用下的只剩下小小一颗的玉质血珠显然和母亲笔记所记录的上乘昭玉极为相似。在安逸的内力下，原本的昭玉就像是脱下了伪制的外衣，淬炼出了真正的形态。

        “这不是完全的真，亦不能说是假。”常忘言想到，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他颇为在意。

        同样的一块昭玉，同样以内力吸收昭玉，可为何昭玉在自己的手中从未有过碎裂的迹象，反到是如记录所述的一样，日渐变小。

        “为何？”

        “你想问，为何我的内力会让昭玉碎裂，而你使用昭玉时一切如常？”

        “对。”常忘言答道。

        “道理很简单。”安逸说：“你使用内力吸收昭玉，我使用内力击碎内力，效果自然不同。”

        “从何时开始使用昭玉？”安逸问。

        “大约三个月前。”常忘言如实答道：“我没有拿假的昭玉骗你，我练功用的就是这块昭玉。”

        时间与外界传言中追月楼少楼主功力大涨的时间完全对上了。

        安逸当然知道常忘言没有骗他。常忘言给他的昭玉有内力在其上流转过的痕迹。也正是由于假昭玉不稳定，还无法做到与寄主的内力完全融合，这才导致了他身上的血线会出现退回丹田怪状。

        常忘言身上的红色血线称之为玉脉，是使用昭玉练功后在特定的药物作用下必定会出现的症状。

        在没见到常忘言这块假昭玉之前，安逸不是没想过，是苏沐荣的用药影响了昭玉的和常忘言内力的融合。即便他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也并非不无可能。他甚至怀疑苏沐荣是察觉到了昭玉的对常忘言的影响，才特意让紫铃去寻自己来给常忘言看诊的。

        “你知道你用的昭玉是什么吗？”安逸问。

        这个问题前面安逸已经问过一遍了，且答案安逸也已经告知过自己了，常

        忘言不知他是何用意，要再问一遍。

        安逸起身，拔掉了常忘言身上的第二根银针。

        “你看一眼地上。”安逸说。

        常忘言闻言侧身，只见原本落在安逸脚尖前的粉末不知在何时已经化为了血水。一种怪异感在他的心头蔓延，而后他忽然生出一个让他自己亦不敢相信的猜测，一旦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他心头的恶心感愈深。

        “你猜出来了。”

        安逸淡漠的声音并没有让常忘言心头的恶心有所纾解。

        “你是说”常忘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忆起母亲第一次讲起昭玉时，一再强调，这是罪玉。一旦用之，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常忘言躺回床上，而后又猛地起身，爬在床边，干呕起来。他这些天喝的都是汤药，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

        “你从假昭玉上吸收的内力，是来自于某一位习武之人毕生所修。他死后，将他的内力凝结在他的血里，这便是昭玉。”

        安逸所说的是真正的昭玉的凝成方法。

        “你可知为何昭玉为何会消失？”安逸问。

        “没”常忘言答道。

        “因为可以保存内力的血十分特殊且稀少，这样的人都没了，昭玉自然也就消失了。”

        常忘言从安逸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丝冰凉的笑意，可他的脸上戴着面具，目光静如一潭死水，常忘言无法通过安逸的表情去判断他感受到的笑意是否是来自于他的臆测。

        安逸所说，乃是昭玉真正的制法。这样的假昭玉，安逸亦是第一次见。他有一点骗了常忘言，假昭玉在安逸手中碎裂重组，不是单只是因为安逸以内力击碎，还因为他本身的内力十分特殊。

        是谁做了这块假昭玉？常忘言的外祖父，还是其他人？这样的昭玉还有多少？

        时间，还够吗？

        “若我自废武功，心魔是否可以缓解。”常忘言开口打断了安逸的沉思。

        安逸看常忘言目光坚定，不似随口一问，想来是经过深思的。

        “假昭玉赋予你内力的同时，你的心魔就已经在你心里生根。”安逸说道：“自废内力也并非全无效用，受昭玉影响内力愈强，心魔愈深，但心魔加深又不仅仅只是受内力影响，真的根源在你心里。”

        “没有了内力哪怕你心魔再深，却也不会因此伤到身边的人。”安逸安慰道。

        江湖中把影响习武的仇恨、贪念、妄念、执念、怨念、痴念称之为心魔。

        常忘言自知，他的心魔是恨。他也清楚，他的恨，终其一生都无法消弭。要么在恨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他转念想到，自己疯了，阿涛要怎么办。可放弃武功，带着无法释怀的恨意，隐退江湖，他又如何能甘心。

        “我可以帮你。”安逸道：“我能让你在不废去内力的情况下，不被昭玉催发的心魔所控，保持清醒。”

        “你想做什么？”常忘言看向安逸，不卑不亢。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哭面鬼手，是作恶多端的刽子手，也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他相信安逸所说，毕竟正是眼前的这个人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清醒，而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苏沐荣能做的只有在他彻底失去控制之前，用银针封锁了他的内力，让他陷入沉睡。

        “药效只有五天，我可随时停你的药。换而言之，从此以后，你为我所控。”安逸直言：“我要你替我查一件事。”

        安逸说罢，长长的羽睫垂下，静静地等待这常忘言的答复。

        “何事？”

        “我想要知道这块假昭玉的来龙去脉。”安逸道，“我以为常公子应当也很想知道，这昭玉开始就是假的，还是说来到追月楼之后被人偷换的。”

        “我愿意替你查清此事”常忘言答道：“但我若欲不测，还望先生能看在我昔日与你合作的份上，把阿涛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可以答应你。”安逸说道，“另外，有一事我觉得有必要提前告知于你。药总有用完的一天，若对此药产生了依赖，那么这药便也是你的毒药。若常公子不想成为彻底被恨意控制的疯子，自己还需谨慎为好。”

        说罢，安逸起身，拿出一本册子，放在常忘言的床边，说：“这是我以前替一个道士治病时他送我的《清心诀》，现在转赠给你，对着一日抄三遍，无欲无求，心宜气静。”

        常忘言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却也没拒绝，伸手接过了安逸所赠的《清心诀》。

        那一整天，安逸都没见到嬛颜。晚间安逸和阿潇在厨房熬药时，紫铃来了，带着她泡好的花茶。

        紫铃说，嬛颜白日受了惊，今天一整天都在休息。

        受惊闭门休息不是嬛颜的会做的事，安逸和紫铃都心知肚明，安逸没有戳穿紫铃拙劣的谎言。依着嬛颜的性子，她只会当夜乘舟离开冰心院，毕竟昨天才觉着躺着昏迷不醒的人跟自己一样可怜，可转眼那人就一副想要把她大卸八块的样子。嬛颜又怎么会受得了这口气。

        可嬛颜受了，其中缘由安逸隐隐有了猜测，却无意深究。

        紫铃前脚走，阿涛后脚就来了。

        少年眉目清秀，笑起来不染尘埃，安逸逼他服下的药丸药效显著。少年脸上已有了血气，阿涛对着安逸仍是恭敬客气，仿佛白日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安逸把乌黑的药汤倒在碗里，递给阿涛。

        阿涛小心翼翼地接过，便听到面前的安逸说：“这是给你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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