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家玉箫暗飞声

　　一个月前。
　　烟轻惟润柳，风滥欲吹桃。阳春三月，本该是踏柳寻青的好时节，却因为壁崖教被明剑山庄所灭，江湖上本被鼎兴门压得人人自危的局面进一步缓解，各大名门正派纷纷带头响应，讨伐声日盛，遂相约齐聚昆仑峰，欲推选新的盟主带领各大门派抗衡鼎兴门。
　　大会前夜，昆仑山早已人满为患，各处院落充斥着慷慨激昂的争论声，十句中九句不离讨伐萧甚江，只有后山相对安静，只闻溪水湍湍，鸟语阵阵，正和那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好意境。却忽闻竹林中隐隐传来阵阵萧声，且听那箫声，和雅清淡，恬静悠远，又暗含潇洒飘逸之态，如一弯淙淙的溪流，婉转清脆，轻吟浅唱，又如一缕春风，肆意温柔，飘渺自在。然则此等妙曲却因后山清净，人烟显见而不与人听。
　　竹林旁并坐落三户院落，三座院落的大门早已关闭，阻挡了人们一窥究竟的欲望，这时，“吱呀”一声，最左院落的门缓缓打开，先见一双纤白素手紧握门边，随即一位白衣女子闪身而出，只见此女子眼若桃花瓣，樱唇一点红，待大门全开，便侍立门外一旁静候。稍许，伴着轻缓的脚步声，漫步出来另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白衣奇特，襟口广袖纤腰处似绣着隐隐发光的翩翩蝴蝶，裙裾长长拖于身后，随着脚步似有流光波澜若水，一头流水般的黑发仅由一只散发柔光的透明蝴蝶半挽于脑后，剩余随着玲珑身段流泻而下，她的面容被这柔光所晕染，看不分明，只见白纱覆面，唯露秋水长眉及一双盈盈剪水瞳，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正是被这箫声引得无法安眠的玉尘阁阁主清瑶。江湖各大门派皆男子居多，只她玉尘阁全是女子，若非因她女子之身被安排宿于后山，且离竹林相隔不远，也万万听不到这等仙乐。那确是倚栏杆处独自立，青翰何人吹玉箫？
　　清瑶环顾四周，见月明星稀，四处寂静，唯箫音阵阵，便欲穿越竹林寻音而去，遂回头低声吩咐道“不用跟着”。
　　“可是小姐，明天就要召开大会，现在鱼龙混杂，天色又如此晚，小姐还是不要外出了罢。”本侍立身后的女子探前一步道。
　　清瑶听罢回头冷声道“红妩，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语毕便甩袖而去，只留那盈盈波光似还飘荡在半空。红妩抬头见清瑶已穿入竹林，白月光般身影渐消失于竹林深处，狠狠一跺脚“哼”的一声便转身步入门内，甩门而去。
　　这边，清瑶却丝毫不为一个小丫头生气，自在的在月光下在竹林里漫步，盈盈光芒将其全身包裹，远远看去似竹林深处走出来的美丽仙女。竹林深远，清瑶走了足有一刻钟，才隐见尽头。越往外走越明亮，透过层层竹林，见前面波光粼粼，竟有一潭湖水。随着春风湖水荡漾，圈圈涟漪推着湖面小舟微微晃荡，小舟上一白衣男子侧身而立，手持玉箫，姿态肆意，柔顺黑发随风飞扬，玉质面具遮挡住上半张脸，只露薄唇对着玉箫吹奏，真是对月吹箫，好一番风流。
　　见是此人在此吹箫，清瑶本微拧的眉不知觉的舒展开来，但不到片刻，又深拧起来，只见她手指微动，周遭空气渐凝，数点冰珠纷纷从指间弹射而出，直奔舟上男子而去。
　　而那男子并未侧目，只身形左右微动，那天女散花般的冰珠就从身周穿空而过，未沾其一丝一毫。箫声未断，甚至连乐声亦不闻丝毫波动。
　　清瑶见未伤他一丝，转身欲走，这时箫声才停下，一片寂静中，只听男子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瑶如何来了便走？”
　　清瑶闻此转身回道，“莫庄主如何半夜吹箫，扰人清梦？”
　　竹林旁，美人如玉似幻，那莫庄主却微垂下头，一手扶额，一手持箫，嘴角隐含苦笑“怎么这么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叫我莫庄主。”
　　清瑶微拧眉答“不是么”。
　　那莫庄主见清瑶眉头轻蹙，遂轻笑道“莫非还在因上次在叠云阁我阻你的事情而生气？”
　　为了收服叠云阁，清瑶早在两年之前便派人潜入，未成想却被他紫竹山庄捷足先登。清瑶本就因此事余怒未消，方才攻击他也不过是为了散散心中怒火，现又被他轻描淡写的提起，更添恼怒，遂挑眉回道，“并没有什么阻不阻的，各凭本事，清瑶甘拜下风。”。
　　“如此还说未生气？我并不知道那时叠云阁已有归降你之意。此次我助你灭了壁崖教还不能让你消气么？”莫庄主无奈摇首回道。
　　“哦？壁崖教不是明剑山庄的齐致远派人灭的么？和你紫竹山庄又有何干系？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清瑶语带轻佻，仰首望着这位看起来姿态潇洒肆意的莫庄主。
　　闻此语，莫庄主微顿，“嗯，倒是事实。”接着他拿起玉箫在左手手掌微敲几下道，“既如此，如何可让你消气？”。
　　虽未能收服叠云阁，但清瑶想要的本就是叠云阁中种植的奇珍异草，现草药已得，何况壁崖教的覆灭确实于她有益，本就非何要事，听他如此说来，清瑶怒火已消，水盈盈的眼瞳似有微波荡漾，道“不若，将你西疆人马借我一用？”
　　莫庄主闻此，提身从小舟上踏水而来，水面只见细小波纹荡漾，他脚步轻缓，竟似行走在结实的地面之上，圆月在其身后，湖面反射的光芒似将其托起，玉箫在他手中轻摆，整个人如羽化登仙。
　　对于他这谪仙风范，清瑶早已见惯，她姿态表情未变，只静静看着他。待其走到清瑶面前站定，他微倾道“卿所愿，不敢请尔。”
　　清瑶闻此不禁想起前几日在叠云阁看到的所谓英雄救美的一幕，双眉不觉凝的更紧，“不要用你对付叠云阁的伎俩来打发我。”话毕，清瑶只觉心中微堵，转身便往回走。思及他做事向来谋定而动，步步深沉，便有些悔于方才向他提及西疆，暴露了西疆于她之重要。见清瑶回转，那莫庄主嘴角轻扬，大步跟上。静默中两人在紧密的竹林中穿行，却一直保持同步的速度，也许是这春日的风过于温柔，也许是这冷清的月夜过于寂静，清瑶心中的烦闷感也渐渐消失，二人都未说话，只专注着自己脚下的路，但气氛却并没有因这份静默而尴尬，反而融洽的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竹林快到尽头，莫庄主直视着已遮挡不住的院落墙壁，正色道“一向不参加这些正派大会的玉尘阁怎么这次也来凑热闹？”
　　终还是会回到正题，清瑶头也未转，面目清冷回道“你紫竹山庄能来，我玉尘阁就不能来么？”
　　这无礼的话，莫庄主似早已听惯，面色未动道“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你呢？准备当盟主试试么？”紫竹山庄从无到有不过才几年光景，凭今日紫竹山庄于江湖中的地位，盟主之位不过是他探囊取物。思及此，清瑶调笑道。
　　而一向冷清的清瑶能开这种玩笑显然也让莫庄主诧了一下，只见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清瑶，见她依旧清清淡淡表情未变，才回道，“我可没有这个兴趣，只是江湖诸位好友请我来此，盛情难却而已。”
　　习惯了他的厚颜，听他如此说来，她反讽道“盟主一旦确定，各门派必连成一气，难道你要置身事外不成？”
　　莫庄主一直低头望着清瑶，见她面上白纱随风飘动，蓦然想起二人初次相见时，月夜下那惊鸿一瞥，她微露惊诧的脸可比没表情的时候好看。“相比与他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联手，我倒愿意与你同盟。”
　　清瑶一愣，扭头站定，看着这个竟要与自己为盟的男子，他眸光温暖，嘴角轻抿，无论对待何人何事总是一副温雅的样子，似乎谁都可以接近，但其实谁也未曾接近，清瑶一向知道他是个冷情的人，虽自两人于西疆相识已有三年，但见面寥寥，他向来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即便偶有交集，有时相帮于她，也万不到结盟的地步，今日见他如此说实是出乎意料。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回答。也许有人同行未尝不好，然而思及自己的身份，她回道“你我相识已有三载，你知我多少，而我又知你多少？我们的道并非一条，缘何结盟。”此时竹林已尽，又回到院落旁边，三座院落静悄悄，没有了箫声，显得这夜变得有些凄清。清瑶说完也不等答复，扭头径自走回自己的院落，脚步匆匆。只留那莫庄主在原地，远远望了片刻，才返身向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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