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松阳雨

　　茶馆内摆满了空荡的桌椅，但无一人在此饮茶，正如乔木先前所言，由于今天是雨水天气，气温十分的清凉，同时也让市井人们无法冒着雨水在外劳作，只能闲置在家，便使得他们无法再跑到他老爹这座松阳茶馆里蹭茶蹭水。虽说在平日里，他老爹对他们来这里喝茶从不收什么茶水钱，可大家也都是在这个世间活了一大把岁数的人，总不至于再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贪便宜的勾当。

　　见到自己的父亲，此刻正打着瞌睡，不算离家特别久的乔木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其实是莫名的感到一丝酸楚。他略带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徐焰与谷雪青，这才有些无奈地轻轻叫喊说道：“爹，我回来了。”

　　只是陷入浅睡的老掌柜，听闻有人叫喊他，自然立刻就从迷糊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随即见到是自己的儿子，欣喜之余更是赶忙站起了身，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不忘偷偷抹去自己嘴角那若隐若现的哈喇子，这才憨憨一笑讶异说道：“哟，是我儿回来了！”

　　乔木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憨厚温和、已经上了年纪的老爹，依旧还带着年轻时候的慵懒脾性，只能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则是表现出彼此间在重逢后的欣喜之情。

　　乔木点了点头回道：“嗯，回来了。”而不等老掌柜开口，他便又赶忙转身向自己的老爹介绍道：“这两位是此次与我一同下山的同宗弟子，左边这位是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名叫徐焰，也就是我的小师弟，而右边这位则是来自于我宗春字派的谷雪青，谷学姐。”

　　刚一踏进这间茶馆就已认出对方的徐焰，直接笑着拘了一礼说道：“老乔叔，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徐焰这颇为亲切的招呼方式，无论是乔木还是站在一旁尚未来得及打招呼的谷雪青，脸上都是一愣，听他这口气，他们似乎是旧识？

　　正是每年都会给赵白莲送茶叶的老乔闻言后，当即哈哈一笑道：“果真是你，徐家小哥，赵先生之前对我说，不用多久你就会下山，我琢磨着本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你却是提前了不少。”

　　一头雾水的乔木见他们一副极为熟络的样子，当即挠了挠头对自己的老爹疑惑问道：“爹，这乍回事？你可把我给搞糊涂了，你和小师弟早就认识？”

　　老乔听到儿子的疑问后，先是邀请徐焰与谷雪青入座，随即才从柜台后方的架子上取出一罐珍品茶叶，一边笑着解释说道：“你们的宗主喜欢喝茶，所以你老爹我每年都会给他送点茶叶上去，因此便与徐家小哥有了几面之缘。”

　　乔木听到这个说法，当即惊讶说道：“宗主喜欢喝茶这事我们都知道，可老爹你种的那些山中野绿，品级也忒差了些，怎好意思拿去送他老人家喝，你这也太冒失了吧……”

　　徐焰听到这里，已是明白过来，乔木对于茶道之事完全一窍不通，甚至比他还不如，便只能赶忙打断对方的话，免得其口无遮拦伤了自己老爹的心。他笑着说道：“乔师兄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老乔叔种植的银猴可是茶中之精品，在这灵州境内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好茶，便是与那成名已久武阳春雨相比，亦是不遑多让，而且真要拿它去与整个五州大陆的茶叶相比的话，估计也能稳稳的排进前五位。”

　　徐焰在茶道上的了解并不算多，因此这番说辞，基本都是套用于他的师傅赵白莲曾对他说过的话，不过对乔木来说，已是足够有说服力了。

　　乔木闻言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才看向徐焰有些怀疑说道：“小师弟，你该不会是为了博取我老爹的好感，故意说这些话好来骗我吧？”

　　对于乔木的怀疑，徐焰实在是哭笑不得，心想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坑爹的儿子，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回道：“这话本不是我说的，乃是出自我师傅之口，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在茶道之事上向来十分的严肃，绝不会轻易开玩笑。”

　　此刻已经泡好茶水、且听到了他们交谈过程的老乔，走到他们这张桌子前，面带笑意地坐在了最后一张空闲长凳上，然后开始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则是颇为无奈地对自己这位儿子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你老爹不要面子的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徐焰与谷雪青都忍不住笑，暗想这对父子还真是一对活宝。

　　徐焰本是在之前就喝过老乔的银猴，现在闻到杯中的茶水香味，倒也不客气，直接便举杯抿了一口，而不等他说话，坐在他旁边的老乔便立刻开口问道：“我这茶水喝起来如何，徐家小哥？”

　　徐焰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笑着如实回道：“比之在清明前所喝的茶，现在这茶水在香味上可能要谦逊一筹，但也只是丝毫，如果我没猜错，老乔叔现在泡的茶应该是雨前茶，而非明前茶了。”

　　老乔听到徐焰一阵见血道破其中玄机，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真不愧是赵先生所教出来的徒弟，只是抿了一口茶水便知其中的差别，你这嘴实在是太叼了，不过你虽然说对了我这壶茶是雨前茶，但有一点你却是忽略了。”

　　徐焰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这才报以好奇问道：“噢，不知是哪一点被我忽略了，还请老乔叔直言告知。”

　　老乔听到他开口询问，也不故作卖弄，只是爽朗一笑回道：“因为我这壶茶的茶叶，并非是取自于今年的新茶，而是去年的陈茶。”

　　徐焰听到是这个原因，顿时只能无奈地直摇头，这的确不是他可以品出来的地方了。

　　茶过三杯后，香味就开始变淡，乔木喝着杯中的茶水，却是一脸郁闷，对于他而言，喝茶之事纯粹只是为了解渴，除此之外，又还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因此，到最后他都没觉得产自于自己老爹的银猴茶，与集市上那些贩卖的普通野绿有什么不同。

　　独坐在一旁正准备去换一壶新茶的老乔，在起身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徐焰开口问道：“对了，不知徐家小哥这趟下山，是来松阳镇上采购物资，还是有别的任务？”

　　既然眼前的中年男人能与自己师傅相谈甚欢，那么徐焰也就不会对其有所隐瞒、自己在下山后所带有的意图，况且就算他不说，乔木迟早也必然会跟对方说的，因此，他直言回道：“不是来采购物资，我与诸位师兄师姐们此次下山，乃是为了去中州参加由王朝举办的盛会，现在只是途经松阳镇，待会儿若是雨水再小一些，我们就得离开这里继续北上了。”

　　老乔听到这个答案，当即挑了挑眉，随之便将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开口问道：“那乔木……”

　　徐焰见他话不把话说完，心中却已是心领神会的笑着解释说道：“乔师兄此次也是参加盛会的弟子之一，不过他会先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老乔叔若是有什么疑问，或者想知道的具体事宜，不妨直接问乔师兄。”

　　乔木见老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有着一股似乎不信任的意味，当即脸色不悦说道：“老爹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可是宗主他老人家，亲自点名可以去中州参加盛会的人。”

　　老乔没有与乔木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又去泡了一壶新茶回来。

　　这壶茶水，显然不再是他自己种植的松阳银猴，因此当老乔再度考验徐焰时，后者由于从未品尝过，便直接放弃了胡乱猜测，然而，就当老乔笑着正要解释这壶茶水的来龙去脉时，坐在一旁向来言语不多的谷雪青，却是在略微迟疑后，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说道：“乔叔叔这壶茶，可是武阳春雨？”

　　见这个真的不能再真的答案被谷雪青一语道出，老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小妮子，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知道这武阳春雨，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谷雪青闻言后，沉吟了片刻，随即才脸色绯红回道：“因为我就是武阳镇人，小时候家里喝的都是这个茶叶，只不过香味却是没乔叔叔手中的茶叶这般浓郁。”

　　老乔得知是这么个答案，这才点了点头回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能喝出来倒是不足为奇了。”

　　坐在一旁听到杯中之茶就叫武阳春雨的徐焰，见他们说完后，当即忍不住笑着摇头说道：“老乔叔好重的心思，你这是信不过我之前对乔师兄说的那番言语，才刻意拿出这茶来试探我呐！”

　　被揭穿老底的老乔听到后，哈哈大笑。

　　而就在众人说话间，第二壶茶水春雨也已喝过了三盏的徐焰，终于是得空瞅了瞅此刻雕窗外的天色，随即就发现天空中雨水依旧，而且哪怕在时间上才接近于申时，可由于是下雨的关系，天空也已经变得有些阴暗与低沉。

　　坐在一旁倒茶的老乔见他如此，便笑着开口说道：“徐家小哥与谷小妮子若是不着急，不妨就在乔叔家里先留宿一夜，等明日天气好一些后，再继续北上。”

　　徐焰闻言后，正想要婉拒对方的好意，但不料老乔却又对他接着说道：“徐家小哥不着急拒绝，乔叔种茶这么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可看天气的本事却在整个小镇里，都算的上是数一数二，你别看现在这雨水下的并不大，但只要一入夜里，保不准就得下起倾盆大雨，而且离开松阳镇后，短时间内你们可就很难再找到可以留宿的地方了，若是在夜间行路，那可是有些不安全呐。”

　　徐焰听到对方原先的提议时，本以为只是对方出于善意上的邀请，便不想留下来多加叨扰，但在对方将之后这番说辞再道出后，不知为何，他就感觉对方口中的这番言语，似乎其中还包含着什么言外之意。

　　于是，徐焰当即就将目光看向了老乔，而老乔在与他对视之后，则又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这个眼神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然后后者便笑着继续说道：“徐家小哥也不必觉得这有什么麻烦，眼下这整座茶馆本就都是我家的房子，上面更是留有着许多间的客房，只要让乔木稍微收拾一下，再增贴些被褥就能入住。”

　　徐焰得到了对方的确认后，便转头看像了谷雪青，并对后者笑着问道：“谷师姐觉得如何？”

　　谷雪青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就想赶回家，便开口回道：“我也不着急的，反正这里离我家还远得很，不差这半天时间。”

　　徐焰得到这个回复，这才笑着对老乔回道：“老乔叔如此热情，我们要是再拒绝，倒显得有些矫情了，那就劳烦老乔叔招待了。”

　　老乔见到徐焰如此客气，只是摆了摆手，爽朗一笑说道：“不麻烦，其实之前在下山前，你师傅本就托付过我，说等你经过松阳镇时让我帮忙招抚一二的。”而不等徐焰再开口，老乔便转头对乔木说道：“儿子，既然徐家小哥与谷小妮子都已决定在家里留宿，那你就去城西买点吃食回来吧，正好我们晚上小聚一下。”

　　乔木听到这里，当即笑着回了声“好哩”，然后便去柜台的抽屉里取了些银钱，准备去城西买菜。

　　徐焰见到这一幕，当即也是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乔师兄，我与你一同前去吧，之前听你说松阳镇的事情实在有趣，我可还没听够呢，要不路上你再给我说道说道？”

　　乔木见徐焰对那些市井故事有兴趣，心里也是颇为的高兴，便笑着回道：“难得小师弟对这些故事感兴趣，此事自无不可，那就一起去吧。”

　　见到徐焰选择要跟乔木一起出去，谷雪青的脸色便有些复杂，心想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一起去？不过就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时，徐焰便对她说道：“谷师姐也赶了大半天路了，不如就留在茶馆里休息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谷雪青见徐焰让她休息，没有选择拒绝，便轻轻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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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些莲花宗的弟子可是早就到城中了。”

　　正是之前那名身穿蓑衣在镇外农田里干活、但此刻却已经更换了行头并回到客栈的男子闻言后，当即解释说道：“回大哥的话，你是不知道，这些莲花宗的弟子有多谨慎，我之所以现在才回来，就是怕自己跟得太紧，会被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算了，这事不重要，你且说说，为什么我们只看到三名莲花宗的弟子出现在这里，上面不是跟我们说，他们此次北上会有十人左右么，其他的人哪去了？”

　　听到自己大哥的询问，排行第三的男子这才开口回道：“他们在此次的行程中，确实是有十人同行的，只不过有一批人在镇口外就与城中这三人分道扬镳了。”

　　“什么，他们分路了？那我们又如何才能得知，在城中这三人里就有我们要杀的人？要是我们要杀的那个人已经选择从另一条路走了，那我们岂不是白来这一趟了？”

　　听到自己的大哥一如既往的焦躁，这名男子却是冷笑说道：“大哥这倒是不必太过担心，我敢断定我们此番要杀的人，就在这三人之中。”

　　“噢，何以见得？”

　　听到这次是自己这位向来十分稳健的二哥在询问，年纪上最为年轻的男子冷声回道：“根据那边给我们的信息，我们要杀之人本是十分的年轻，我在镇外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了，那些率先从岔路上离开的人，大多都在二十余岁，甚至有些看起来已是接近三十，根本不可能是我们要伏击的目标，反而是在城中的这三人中，除却那名女子外，剩下的两名男子都非常的年轻，我敢断定在这两人中，就有一名是我们要寻找的对象。”

　　听到自己的三弟带来这么个说法，三位结拜兄弟中，排在中间位置的男子先是挑了挑眉，随后在一番沉思后才又点了点头，不过不等他说话，他便见到在对面的茶馆中，直接走出来了两位面相十分年轻的男子，而看他们身上所穿着的服饰，毫无疑问正是来自于莲花宗的弟子服饰。

　　“你们看，他们从茶馆中走出来了。”

　　听到这道声音后，剩下的两人当即也是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茶馆，果不其然看到那两名年轻的男子正在向城西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人在岁数上看起来，大概弱冠左右，而另外一名则更加稚嫩，似乎只有十六七岁。

　　“看来就是此人没错了，不过那名女弟子怎么没一起跟着出来？”

　　“看他们的行走方向，似乎不像是要出城，若是要离开小镇的话，他们应该直接顺着这条主道往北面走才对。”

　　听到老三的话语后，性子比较沉稳的中年男子略微一番思量，便直接站起身来对他们说道：“不如这样吧，大哥和三弟你们暂且就留在这里盯着那座茶馆，一定要守住那名女子的动向，我去跟踪那两位男子，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去，顺便打探一下他们的消息。”

　　……

　　两刻钟后。

　　中年男子从雨幕中重新回到客栈，直接便开口说道：“查出来了，那名年纪稍大的年轻男子，原来就是那间松阳茶馆的掌柜的独子，乃是这里的本地人，所以我们要杀的人，就是更年轻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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