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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沈鹿鸣和我准备与学校的大部队一起回国。不过论坛结束后他们还要在西海岸多玩一周,去奥特莱斯购物,去环球影城和星光大道游览,去洛杉矶坐前往圣地亚哥的著名观光小火车,甚至还有一天要往返拉斯维加斯,行程满满。

        这次倒不是我不合群,而是他们都住在同一个酒店,行程很好统一,再来统一我的就有些难了。我对校友们表达了最大的歉意。

        沈鹿鸣在院子里烤肉,见我挂了电话一语点破我的小心思,“你分明就是觉得他们每天都在赶时间,让你起早贪黑地旅游?绝无可能。”

        我有些心虚,只能虚张声势地呵他,“烤你的肉吧!”

        “反正你这一周也没什么事,跟我出去玩?”沈鹿鸣把牛肉翻了个面,再次盖上烧烤炉。

        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沈鹿鸣的提议。

        当我面临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时,就像参加论坛这种事,我会回光返照般热烈地投身其中,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失恋的人。但一旦没了正事,我的心力顿失,起床和下楼都十分艰难。

        我哪里都不想去,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吃饭。

        晚饭后,我再次陷入到怎么样才能睡着的困境里。我的心跳很快,一躺下来就会咚咚咚击打着胸口,我翻来覆去,起身坐下。不知是不是我难受到了极点,这一夜竟然难得昏睡过去了。

        那应该是冬日的傍晚时分,窗户边有暖黄调的夕阳,外婆端着一杯果汁走进来,低声唤我的小名,叫我起床。她的面目清晰,笑意盎然地唬我,“午睡到这个点,晚上看你怎么办。”

        我坐起来,呆呆望着她,想叫一声外婆。有什么东西堵在我喉咙,我就是说不出话来,我越着急越发不出声音,直到我急哭了,外婆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从这个梦里醒来,大口大口呼吸,似乎刚刚撕心裂肺地哭过般难受。耳畔潮湿,再伸手一摸,脸上全是泪。原来我真的在梦里哭了。

        我蜷缩着腿,靠在床头,怅然若失。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外婆。

        有一些人,对于失去,他们的反射弧绕了半个地球那么长。

        外婆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当她还在,自欺欺人得很成功。三年多过去,失恋的当口,我才幡然领悟外婆真的不在了。

        这种崩溃和高中时的不一样。那时我还处在高考压力之下,作为未成年人我感受更多的是一种慌乱,而现在这个“失去”的痛苦才真枪实弹地击中了我。

        凌晨一点开始,我硬生生把夜色坐穿。

        四点多钟,窗外渐渐有了光亮。我下了好大一个决心——我要清理掉所有许凡一的痕迹。

        从手机里的照片、邮件、信息,再到箱子里许凡一送的兔子玩偶,一件上衣,两张明信片。再解绑和许凡一关联着的各类账号,注销掉我们共用的邮箱,解除掉我们的关联定位,最后就只剩一步——把许凡一所有社交媒体的签名改掉——那句“向然我爱你”现在已经变得如此讽刺。他的大部分账号我都有登录过,操作起来很简单,只有微信。

        好在当年的微信还不需要验证消息,我有些忐忑地登录了许凡一的微信,一条未读消息立刻跳出来,“要我说,异国恋就是不靠谱。眼前人不好吗?”

        微信没有查看聊天记录的功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千百种意思解读。我狠着心不理会,只打开个人信息页面。

        等我修改完签名,未读消息的红点已经变成了五。发消息是许凡一的初中班长,也就是我初中隔壁班的班长,我们因为许凡一而相互加了好友,不过只是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我终于没忍住,点进去,那个男生说,“我就说让你机灵点。我是觉得yh身材多好啊,你又不亏……怎么不回消息了,打游戏去了?”

        yh应该就是那个女生。

        手机还在叮叮当当跳出消息,“哥几个给你打掩护打得多好,你都跟yh半年了也没被发现,所以说,这事你一点问题都没有,谁能想到向然突然跑美国去了?干脆将错就错得了。”

        看到“掩护”和“半年”这两个词,我眼前一花,耳鸣呼啸而至。

        死也要死个明白,我开始一条条翻阅许凡一的动态。在那些许凡一拍的景色空镜底下,有他的朋友留言,“又和小老婆出去玩,浪吧你就。”在那些美食照片下,甚至还有我们共同的同学故作调侃的评论,“哎哟,和谁一起吃的呀?”

        比照着时间再去翻自己的动态,我却在开开心心地晒着许凡一寄来的玩偶,表达着“许凡一是我男朋友,他超级无敌好”的心情。那位初中班长甚至还假模假式地给我评论,“你俩简直就是在虐我们单身人士哦。”

        我当时给他回了一个幸福满满的眨眼表情。

        ……

        原来我是他们眼里的笑话。

        原来是这样。

        许凡一的事情发生后,我的情绪无外乎就两种——委屈,痛苦——怨恨许凡一的时候委屈,怨恨自己的时候痛苦。

        不过,在我登录过许凡一的微信后,那两种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蒙在鼓里的屈辱。

        许凡一是如何回应那些朋友的已经不再重要,他的态度到底是内疚和忏悔,还是义正言辞制止了那些起哄的兄弟,根本无足轻重。

        就像当年他父亲看轻了我,而我很长一段时间就为那一口气拼命证明自己一样,我此时此刻,同样不想被人当傻子一样看轻。

        或许,痛苦和委屈我都能打碎了牙和血吞,时间一长我也就消化掉了,但是,屈辱这种情绪,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学会接受。

        在这种情况面前,有的人会萎靡不振,有的人则走向另一个极端,像是患上过度亢奋症,比如我。我那颗异常脆弱的自尊心一瞬间苏醒,结结实实在我身上罩上一层防护壳——他们越想看我笑话,我就偏不。我要过得好、过得开心。

        凌晨五点,我昂扬着步伐下楼,喝了一杯淡盐水,准备做早饭。沈鹿鸣听到动静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站在楼梯上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不理会他的不解,响亮地招呼他,“你昨天说出去玩,去哪里?今天就去。”

        沈鹿鸣呆滞了好一会,继而僵硬地回房间继续睡了。他十分确信自己在做梦。

        八点多他再次下楼时,我已经开始梳洗打扮,他扭头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我,“你真的五点多钟就起来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快点吃饭。

        他不明所以,眉心皱成一团,“你要是想出门……要不带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圈?”

        好死不死,我又听见这个词,心里一抖面上却灿如莲花,“没问题。”

        假期里的斯坦福游客多过学生,只能刷卡进入的图书馆里倒十分闲适。我们坐在一楼的开放活动区,百无聊赖地等沈鹿鸣在美国的死党kenn出现。周边有人在噼里啪啦敲电脑,还有三五个聚在一起聊什么。

        入口有“滴”的刷卡声,我抬头望去,kenn比我想象中矮一些,深棕发色,肌肉满满,一看就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

        沈鹿鸣向他摆了摆手,kenn咧嘴一笑忽而叫住一个路过的女生,两人聊了些什么。再然后他们一齐坐到我面前,沈鹿鸣脸上拂过一丝不快,但他十分聪明地把这种不快掩饰为先发制人的问候,“好久不见。介绍一下,这是向然,这是kenn,这是徐思祁。”

        徐思祁?

        她比视频里看起来生动多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中国人,第一眼看见她,无论是肤色,抑或是她的面孔特征,都会让我猜测她是东南亚裔。

        四个人中有三个中国人的情况下,沈鹿鸣仍然讲英文,完全照顾到kenn的心情。kenn反倒十分热络地和我交谈,“总是听鹿鸣提起你,终于见到真人了。”

        “听说你来美国是找男朋友?”

        徐思祁十分不见外,作为我们俩交谈的第一句,我甚至觉得她无礼和唐突。但谁也不能在我“分手”这件事上做文章,于是我咧开嘴,绽放出有生以来最灿烂的一张笑脸,“分手了,单身。”

        徐思祁无奈似的耸耸肩,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倒是kenn在惊呼,“分手了?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鹿鸣咳了咳,kenn不理会,自顾自地向我挑眉,“我对女朋友一向不错。”

        我夸张地笑,像打了鸡血似的和面前两个人唠嗑,话茬跟打太极似的一来一回,包袱愣是没掉地上过。沈鹿鸣一开始还附和我们几句,到最后他完全插不上话了,只在一旁沉默。他应该是还没适应得了我一个晚上就从要死不活的状态无缝切换成甲亢患者,眉头皱得快成一团疙瘩了。

        徐思祁后来也退出了群聊,她把视线移向冷脸的沈鹿鸣。

        我还在跟kenn滔滔不绝中国文化,说到激动处,他掏出手机要跟我切磋象棋,我就差撸起袖子和他对弈起来了。可惜我穿着短袖,没有袖子让我撸。

        沈鹿鸣终于发话,“别玩了,今天说好一起吃个饭的,走吧,徐思祁也一起吧。”

        他站起身,我也只能跟着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kenn和徐思祁先一步离开,我一个跨步想跟上,沈鹿鸣拉住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向他做了一个媚眼如丝的动作,“好着呢。”

        沈鹿鸣冷哼一声,“你就差把‘我是个失恋的疯子’这句贴脸上了。”

        我心里一颤,压抑着心虚提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我不好?恶人先告状。徐思祁是吧?真人比手机里好看。”

        沈鹿鸣立刻火了,“你好好说话,别殃及池鱼!”

        我本来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怨妇,这话一出我的怨气突然加倍升级,我现在不仅是怨妇,还是个期期艾艾的疯子,于是我伸出手,指着沈鹿鸣鼻子,“谁是鱼?是你还是徐思祁?”

        “还不走?”kenn在前面叫我们。我那套壳子又迅速套回身上,摆出笑脸,快步跟上。

        整整一周我都觉得自己在这套自我保护机制下过得十分高效。我那些俏皮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蹦,嘴皮子利索的能去白宫演个讲,马丁·路德·金看到我都要自愧不如。

        只是沈鹿鸣越来越郁郁寡欢,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就好像失恋的是他一样。

        回国前一晚,他在我的房间闷头收拾行李,我抱着胳膊当监工,“你这副凄苦的神情和旧社会长工没什么两样。”

        沈鹿鸣头也不抬,继续叠我的衣服。

        我再接再厉,继续唱独角戏,“翻身农奴把歌唱呀,小时候你奴役我太多,我现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当家做主人哦!”

        沈鹿鸣像是聋了一样,收拾的举动没有一丝停顿。

        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翻上床拉起被子蒙住头,褪去所有表情,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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