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人
流珠撑着伞站在云素宫外往凤栖宫的方向看，她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她只知道已经过了很久了，晨起时下的大雨小了现在又下大，江棠之早早出去了，现在仍不见回来。
她难免担心，决定再等一会若是仍等不到就去找殿下。殿下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她担忧地想。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棠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的尽头，隔着厚厚的雨幕看不真切。
等到了江棠之她本来是喜悦的，只是在看清江棠之没有打伞时，那点喜悦全部化成了惊讶与担忧。
流珠微微瞪大了眼睛，扬声唤了一声殿下便打着伞小跑过去，微微踮起脚用伞挡在江棠之头上。
江棠之没有打伞在雨中走了这么久，身上已经湿透了，那衣服怕是都能拧出水了。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没戴冠，只用发带将头发束好。
只是眼下发带也不见了踪影，头发湿淋淋地披散着，脸侧也黏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
流珠看着江棠之疲惫不堪的模样，那句到了嘴边的“怎么了”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江棠之慢慢地转动眼珠子看向她，说话声音很轻：“流珠姑姑。”
他抬起头看了看流珠撑在他头上的伞，又开口道：“下雨了啊……先回去吧，别淋湿了你。”
“殿下。”流珠鼻子一酸，眼睛也微微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淌出来。
“殿下也知道下雨了，怎么不打伞啊。您瞧您淋得一身湿，肯定要得风寒的。”
江棠之想对她笑一笑，唇角轻轻扯动却没能露出笑来，“忘记打伞了。”
“这怎么也能忘！”流珠不信。
“好姑姑，我们回屋里说吧，别傻站在这淋雨了。”江棠之转移话题，无奈告饶。
流珠点了点头，刚和江棠之并肩走了几步，就见江棠之踉跄了一下。
要不是她注意力全在江棠之身上一下子眼疾手快扶住了江棠之，江棠之就得脸朝地摔下去了。
“怎么了这是！”流珠紧紧扶住江棠之，因为慌张抖了一下伞，左边肩头瞬间就被雨淋湿了些许。
“跪太久，腿疼。”江棠之说得轻描淡写，流珠听着却心里一酸。
她早就知道殿下去求皇后娘娘必定是要受到冷遇，也许会吃个闭门羹。
只是一想到殿下跪在瓢泼大雨里背影单薄渺小，她就心疼得厉害。
流珠眨了眨眼，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哭了还要让殿下来哄，徒惹人烦。
她没有吭声，只是扶着江棠之的手多用了力，想将江棠之扶得更稳。
江棠之在流珠的搀扶下回到卧房中，扶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流珠跑出去吩咐宫里唯一的小太监小喜子准备热水，然后再去御膳房要一碗热姜汤。
她带着干净的干帕子回来看见江棠之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坐在那出神，急得跺了跺脚。
“殿下！您快把衣服换了呀，怎么还穿着这身。”
江棠之这才回过神，目光落在流珠身上，他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等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臂弯里挂着一件外衫坐在床沿时，流珠赶紧站到他身旁拿帕子给他擦头发。
江棠之外衫穿到一半又出了神，一只手穿了进去，另一只手却还在外边。
流珠看着他这幅丢了魂的样子无比难过，江棠之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今年也三十三岁了，从一个少女长到别人可以称她一声姑姑的年纪，说她把江棠之当自己的儿子养也不是不行。
她陪着江棠之度过了这漫长的十七年，看着江棠之从一个被她抱在怀里因为害怕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长成一个少年郎。
她还记得江棠之小时候问过她为什么他没有母妃，为什么云素宫冷冷清清只有流珠小喜子和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一点也不像别的宫那样热闹。
那时，她本该骗一骗江棠之的，说些善意的谎言。
只是，看着江棠之那双肖似生母的杏眼，还有左眼眼角那颗跟囚在冷宫里的小姐眼尾有的一样的小泪痣时，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谎言，只好尽可能平静地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时，江棠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下午，也是这样丢了魂一样地看向窗外。
流珠想着想着，再看向江棠之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疼惜。
她拿开帕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江棠之还带着湿意的头发，轻声开口道：“殿下，事情不顺利吗？”
“顺利的。”江棠之轻轻蹭了蹭流珠掌心，像只跟主人撒娇的小猫。
“皇后答应我，会向父皇为母妃请封为妃，以妃的规格下葬。”
流珠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这一定是殿下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大委屈才求来的，只是想到小姐可以好好入土为安，还是忍不住开心。
“那殿下应该高兴才是。”流珠顿了顿，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娘娘去了才是解脱呢，您也别太伤心，还是得保重身体。”
江棠之没说话，室内陷入沉寂，半晌，只听见江棠之开口：“流珠姑姑，您搬张椅子，坐我面前来。”
流珠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等她搬了椅子在江棠之面前坐定时，江棠之耷拉的眼皮慢慢掀起来，眼睛看向流珠。
深黑色的杏眼慢慢聚焦，纤长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扇动的蝶翼。
流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细看却发现不是，殿下的眼睛确实蒙上了一层水雾，越发让他的眼睛像纯净的黑曜石。
“姑姑，我跟母妃长得像吗？”
“像啊！小姐有双跟殿下您一样的杏眼，眉眼温柔如水。殿下您长相随小姐，虽然没有女子的柔媚，但也有七八分像呢。”
江棠之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流露出一点可惜。
他的记忆中，没有母妃的脸，说来荒唐，天底下竟有孩子活了十七年，一直到母亲身故才见过母亲一面。
江棠之定定地看着流珠，朝她露出一个笑。
只是他不知道，那笑容看上去比任何苦药都要苦涩，比哭还让人揪心：“姑姑，我见到母妃了。”
“方才我去了一趟冷宫，求了元侍卫，让他放我进去见母妃最后一面。”
江棠之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清的冷宫。
他冒雨去了一趟冷宫，向那个与自己相熟的元侍卫下跪，恳请他放自己进去见她一面。
元常伸手来扶他，无奈地答应了。
然后他跪坐在冷宫正殿中，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最后一次。
死去的云贵人面容姣好，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好像只是睡熟了，随时都会醒过来。
江棠之伸手抚摸她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热度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地喊了她一声母妃。
他从来都不羡慕别的皇子公主如何受宠，只羡慕他们都有母妃，而他喊母妃永远得不到应答。
“母妃，我要嫁人啦。”江棠之也不嫌地上灰尘多，反正衣服已经湿透了，再脏点也没关系。
他干脆就地躺下，抱着膝盖身体蜷缩成一团，然后凑到云清耳边，小小声地碎碎念。
“我们要与北戎和亲，清平不肯嫁，我就跟皇后说只要她让你体面地走，我就替清平嫁。我要嫁给北戎王啦，以后我就是北戎王后啦，是不是好风光啊。”
“母妃……”江棠之喃喃地念着，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用来切水果的小刃。
——那是他让小喜子从御膳房偷偷弄来的。
他拿着那小刃，又伸手捞起云清的几缕头发缠在刃上割下，然后取出一方帕子包好。
“母妃，我会让你魂归故乡的。”江棠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紧紧闭上眼，怕忍不住眼泪。
母妃若有魂灵，一定不想看他哭。
他一步一步向冷宫外走，一下也没有回头，怕回头就会就会忍不住大哭地喊母妃。
离开冷宫时，他向元常道谢，元常一如既往地冷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又在他准备离去时喊住他。
江棠之转过头，就见元常从怀里摸出一块叠起来的不太规整的布递给他说是云贵人留给他的。
江棠之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热了，他拼命眨眼忍住眼泪，手颤抖地接过那块布将它仔细收进怀里。
“殿下……”流珠的声音将江棠之唤回了现实。
“我在想，母妃是不是很想家。”江棠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抓了抓空气，声音变得干涩了几分。
“她肯定很想家。被囚于冷宫的高墙中的无数个夜晚，她是不是想着故乡想到天明。”
流珠闭了闭眼，觉得江棠之的每个字都变成了一个个小钩子，钩住她的心脏然后狠狠拉扯，将她的心扯得血肉模糊。
“我没有用，不能让母亲回故乡。”江棠之轻声说。
“别这么说殿下，你已经足够好了，娘娘若是没了你，这些年只会更难过。”
江棠之虽然为皇子，吃穿用度却总被克扣，生活也有点捉襟见肘。
然而就是这样，这些年他也没少往冷宫里递东西，可以说是把一半的东西都想办法递进了冷宫。
“姑姑，你想过回家吗？”
流珠默了默，然后才低声说：“怎么会不想，但是奴婢更想陪在您身边，好好伺候您。”
宫女到二十五岁就可以申请出宫，只是她放心不下江棠之，放弃了这机会只为照顾江棠之。
“姑姑。”江棠之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和流珠对视，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这深宫高墙锁死了我的母妃，我不愿姑姑因为我也只能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老死，我也不愿在这深宫中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我们一起走，离开这座宫城。”
流珠惊得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顿时慌地不顾尊卑握住了江棠之的手。
“殿下，您想做什么，您别干傻事。”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江棠之笑了笑，这次的笑多了几分真心，“皇后娘娘要我替清平去北戎和亲，我答应她了。”
https://www.lingdianksw8.com/45788/45788072/6319422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