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官情纸薄（十）

次日，林子川便装去见了扈林。

        扈林今天没活儿，在家门口洗车，他没把车送到专门洗车的店里洗，而选择自己动手，只是因为家里困难，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子川假装是个推销员，在扈林家门前那棵大树的树荫下蹲了下来，用手里的宣传单扇凉，一边扇一边说：“这都快入秋了，怎么天还这么热？”

        扈林看了林子川一眼，说：“琅瑜的天就是这么热，跟火炉一样。听你口音，外地来的？”

        “是啊，外地来打工的。”林子川说。

        “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啊。”扈林一边洗车一边叹气道。

        林子川偷偷打量扈林这个人，才三十多岁的男人，却满脸沧桑，整个人暗淡无光，仿佛被生活的刀子磨掉了一层皮。

        林子川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朝扈林递了一支，说：“大哥，抽烟不？”

        扈林摆了摆手，“不抽。以前老婆怀孕的时候，听人家说抽烟对孕妇不好，就忍着不抽；后来小孩出生，天生身体不好，家里的钱哗哗往医院里流，什么开支都要缩减，连烟钱都得省了。一来二去的，我也就不抽烟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对一切都已经麻木了。

        林子川忙问：“家里孩子生的什么病啊？”

        “心脏上的问题。”

        “心脏疾病最花钱了。”

        林子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扈林搭话，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林子川突然压低声音对扈林说了一句：“听说如果能接到有权有钱的人的一些见不得光的私活，就能发一笔横财。当然这门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没有试过。”

        扈林听罢，冷笑一声，说：“有权有钱的人？他们拿你当狗，当玩物，说好的钱，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还有个门路，政府补助有没有申请过？”

        “难，光是审批，估计都要唧唧歪歪拖个一年半载，我孩子哪里等得起？”

        林子川走到扈林身旁，用力一揽扈林的肩膀，在扈林耳边小声说：“兄弟，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两个门路，第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走不得，第二个，其实可以试一试。我知道你走过第一个门路，没走成，失败了，现在女儿的医药费还没着落，看看有没有兴趣走走第二个门路？我能帮你一把。”

        扈林一听，吃了一惊，立即对林子川的身份有了怀疑，他转头仔细看了看林子川的脸，发现这人跟自己那天差点撞死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很像。扈林心里一凉，连忙想挣脱林子川的胳膊，可林子川的胳膊跟铁箍似的，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你是什么人？”扈林脸色变了。

        林子川一手箍着扈林，另一只手还能腾出来，从口袋里摸出警官证。他把警官证递过去给扈林看清楚了，然后说道：“京城来的警察。我知道你杀人未遂的犯罪事实，但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扈林一急之下跟个导弹似的往前一撞，撞开了林子川，想要跑，林子川立即说：“你女儿的病想不想治？”

        扈林听到这话，脚步本能地一停。

        林子川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对扈林重复道：“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扈林转过身，与林子川对视，林子川的目光坚定而炙热，坦坦荡荡，毫不躲闪。在这场对视中，林子川无疑赢得了扈林的一分信任。扈林忽然想，反正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什么都不顾忌了，又何必怕眼前这个人呢，不如听听看他想说什么。

        林子川和扈林聊了一个下午，得到了许多劲爆信息。

        扈林要撞死的目标不是林子川，而是当时在林子川身边的白离云，雇佣扈林杀白离云的人，是市委书记的夫人，韵力证券的董事长兰瑟。兰瑟许诺事成之后给扈林一笔钱医治女儿的病，可在第一次杀人计划失败之后，兰瑟却突然告诉扈林，生意终止，扈林不用再杀白离云，而她许诺给扈林的钱也没有兑现。

        “兰瑟？她跟白离云有什么仇？难道是她老公，市委书记余文叙指示的？”林子川喃喃道。

        扈林却冷哼一声，“未必是她老公，兰瑟这个女人，牛着呢，琅瑜的许多厉害人物，包括省委副书记季齐岳的儿子季轩龙都是她的裙下臣。”

        林子川问：“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有句话吗，八卦消息传得比红头文件还快。我一个开车的平民，虽然跟当官的八竿子打不着，但谁还没个同学朋友远房亲戚是在系统里面的呢？一传十十传百，有些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扈林很久没抽烟了，舍不得钱买烟。林子川给他递了好几次，扈林终于经不住诱惑，接过了林子川的烟，这一支烟扈林很珍惜地品尝着，咂摸着味儿，因为不知道下一次抽会是什么时候。扈林双眼望着天空，眼中瞧不出什么感情，他对林子川说：“林警官，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是个穷途末路的人。反正就一句话，你如果能帮我把所谓的‘政府补助’尽快申请下来，救我女儿的命，你让我指证兰瑟也好、干其他什么事情也好，我唯你是从，但如果你像兰瑟一样糊弄我，我这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临走前林子川与扈林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对扈林说自己很快会再来找他。

        从扈林那离开后，林子川下定决心去见一见兰瑟。他仔细回想《黑影》里的剧情，回忆这个兰瑟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影》中，兰瑟好比《天龙八部》中的马夫人，琅瑜绝顶交际花，她是余文叙的夫人，可她这么做余文叙却管不了她，一来，兰瑟有本事把余文叙哄得服服帖帖，二来，某种程度上说这对夫妻是互利互惠的同盟军，没有兰瑟的关系，余文叙还未必能爬上现在这个位置。

        《黑影》中提到过兰瑟喜欢光顾一家高级美容院，林子川决定去碰碰运气。

        这个美容院是专门面向贵妇人的，奢华无比，装潢得跟皇宫一样，林子川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了震撼。光鲜亮丽的贵妇从美容院中走出来，一个个前呼后拥、笑语嫣然，跟刚刚林子川见到的暗淡无光的扈林形成鲜明对比。

        林子川不仇富，也清楚各人自有各人命的道理，可在这剧烈的对比下，林子川还是不由得长叹一声。

        林子川跟旁边的清洁工爷爷借了扫把，假装在美容院门前扫大街。一个全身金光闪闪的美妇人走了出来，这人明眸善睐，皮如凝脂，虽然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年纪，但娇憨程度胜过少女十倍，堪称尤物。只见她眼波流转，目光在扫地的林子川身上停留了许久。

        美妇人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欲望，对身边的姐妹笑道：“哟，这年头，连扫地的都这么帅了？”

        话音刚落，一群女人哄笑起来，笑得林子川耳朵都红了。有一瞬间林子川觉得自己像极了掉入盘丝洞的唐僧。

        事实证明，脸长得好看，无论男女，都能得到优待。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林子川措手不及，这群贵妇人邀请林子川去喝咖啡，说是喝咖啡，还不如说她们闲着无聊想拿林子川找乐子更准确。林子川唯唯诺诺，贵妇人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原因是他在这些人的聊天中听到了“兰瑟”的名字，原来一开始瞄中林子川的那个尤物美妇人，就是兰瑟。

        林子川锁定目标，全程观察兰瑟。兰瑟在喝咖啡的过程中接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是余文叙的，因为林子川听到了“老公”两个字；第二个电话林子川可以肯定是季轩龙的，因为他听到兰瑟在电话中很腻歪地叫对方“小龙龙”；至于第三个，林子川不确定，周围太吵，林子川没听清楚几句话，但看调情的激烈程度，显然是新欢，林子川猜测这是新发展的一位裙下臣，林子川隐隐约约听见兰瑟对电话那头娇滴滴地说了一句：“我可恨死你这死鬼啦，你就知道跟我作对，送你咸粽子你要吃甜的，喂你甜豆花你要吃咸的，讨厌。”

        她的声音娇软无力，让人听了心都酥掉。

        这群贵妇人显然把林子川当成免费的鸭子了，调戏腻了就随便打发他走掉。林子川不怒不恼，而是在心里琢磨兰瑟的第三个电话可能会是谁打的。

        直觉告诉林子川，真正雇凶想杀白离云的不是兰瑟，兰瑟只是中间人。真正的雇主是余文叙？还是季轩龙？还是那不知来路的第三个电话后面的人？

        就在这时周岩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周岩兴高采烈地对林子川说，不知道为什么，张右经检察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昨天还怀疑林子川等人的可靠性，今天直接就说要按照林子川的计划来，并想和林子川见一面。林子川很高兴，他匆匆来到检察院，秘密与张右经见了面，两人商讨一番后，敲定计划方案，决定就以扈林受雇杀人、疑似背后牵扯一桩贪腐案为由头，火速把兰瑟带到检察院，到了检察院后，断绝兰瑟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连夜审问兰瑟，给兰瑟施压。兰瑟是琅瑜从上到下贪腐链的关键节点，拿到兰瑟的供词，后面就好办了。

        林子川嘱咐道：“张检察长，逮捕兰瑟一定要快，绝不能让兰瑟落到那些人手中，否则兰瑟就会跟廖夏一样捞不出来了。”

        张右经一脸正气地说：“我明白。逮捕兰瑟的行动，今晚就进行。我的人已经出发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接证人扈林，一路去兰瑟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兰瑟。小林同志就在检察院稍作休息吧。”

        林子川说：“好。”

        晚饭时间到了，有人送来两份西餐，一份给林子川，一份给张右经。张右经一看西餐就皱眉，说：“说了多少次，我吃不惯西餐，我宁愿吃豆浆油条也不碰这洋玩意。”

        送饭的人连忙道歉，去换了一份中餐给张右经。林子川看着新端上来的中餐，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问张右经：“张检察长是北方人？口音没听出来，但看您喜欢吃的菜，有点像北方那边的菜品。”

        琅瑜地处南方，但是是发达省份，到这来的全国各地的人都有。

        张右经“啊”了一声，说：“是北方人，但我上学那会是校播音员，普通话练得那叫一个标准，没一点口音。菜确实是北方的菜系，我爱吃。林队长心细如发，这都能看出来。”

        林子川心中一紧，匆匆扒拉了几口食物，然后抱歉地对张右经说他要去洗手间。张右经让一个人带林子川去洗手间，林子川则在洗手间里找到了窗户，二话不出爬窗逃走了。

        林子川想起来白天兰瑟说的那段话：“我可恨死你这死鬼啦，你就知道跟我作对，送你咸粽子你要吃甜的，喂你甜豆花你要吃咸的，讨厌”，这不全是撒娇，“送你咸粽子你要吃甜的，喂你甜豆花你要吃咸的”很有可能是真事儿，而甜粽子和咸豆花是北方口味，跟地处南方的琅瑜全然相反，张右经检察长恰好是北方人，这是巧合吗？

        当然，这事是巧合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林子川注意到另外一个细节，那就是张右经只吃中餐。一般来说，跟兰瑟这样的贵妇人调情，怎么说也得来点咖啡葡萄酒才有情调，但为什么不是咖啡葡萄酒，而是粽子和豆花？是因为对方实在太朴实无华，还是因为对方的口味很单一，只吃中餐，不吃西餐？

        现在林子川怀疑张右经就是白天给兰瑟打第三个电话的人。张右经或许想过查兰瑟，但还没查出什么来，就先被兰瑟俘虏了。

        林子川担心周岩等人的安全，然而还没等他打电话给周岩，周岩的短信先发了过来。周岩在短信里写到：林队，别回来，景倾市公安局的人称有人实名举报我、翁冠因为私仇花钱雇凶杀白法医，要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我和翁冠。举报人是扈林。

        短信戛然而止，显然在发出短信的前一刻，周岩和翁冠就被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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