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魂
等章懿睡熟了，苏墨披着外衣坐起身，把章懿的手机拿过来，调成静音之后再次点开了那个视频。
尽管视频里的鬼影并不凶险，或者应该说，那只是几个幽魂。
它们在视频里没有要伤人的意图，只是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拍视频的人。
但如果有人恶意入侵它们的地盘，可能会导致它们有了自保的意图，从而伤人。
关于这些，章懿被完全蒙在鼓里。
苏墨能确定的是，如果章懿把整个冬城买下来，很可能成为那些幽魂眼中的闯入者。
第二天，学校里所有开学前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下午开始陆续给各年级老师放假。
最先得到休息的是非文化课的老师。
苏墨没告知章懿自己从下午就能够自由活动，中午他和章懿一同吃了个饭，接着假装回到办公室。
从电梯间的窗口看着那台帕加尼离去，他才又背着双肩包重新乘电梯离开。
苏墨走到楼下，这时大门外一个人正将摩托车油门拧得震天响。
望见苏墨，摩托车车主将自己那顶黑色的头盔摘了下来，并且向苏墨打招呼：“苏老师，你现在打算去哪儿？回家吗？”
苏墨这才认出来，面前的是那位许老师。
非文化课的老师能够提前放假，当然也包括体育老师。
“我要去一趟附近的冬城中心，”苏墨说出那栋大楼的名字，“有点事儿要办。”
“我送你过去吧，我刚好现在没什么事。”许老师不假思索地说，“我摩托车已经修好了，开过去几分钟就到了。”
“不用啊，我走路过去就行，很快的。”苏墨摆了摆手。
“再怎么快，走路也不可能比摩托车快吧。”
见苏墨仍坚持，许老师将车头一掰，挡住了苏墨的去路。
苏墨想了想，表情认真地回答：“说不定真会比摩托车快。”
许老师沉默了，苏墨于是说了声告辞，转身往外走。
这时许老师又在他身后问了句：“是因为我这台摩托车太破了么？苏老师每天坐帕加尼，看不上我这便宜车也很正常。”
苏墨疑惑地问：“许老师，你对自己的车这么不自信么？摩托车和汽车本就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东西，没有可比性，你选择骑摩托车，应该是因为喜欢吧？”
许老师：“……”
他完全看不出苏墨是天真还是傻，是他不想开跑车吗？
而且跑车能简单称作“汽车”么？
“那天接你那位，真是你哥吗？”许老师盯着苏墨，再度发问，“我好像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他，他好像姓章？怎么跟你不是一个姓？”
苏墨的眼睛看着许老师身后，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许老师被他看得不禁也回过头去，看到自己身后的楼道空空如也。
苏墨像是放心了，这才回答许老师：“被你发现了，其实他不是我哥，而是我男朋友，这件事情我不太想让其他老师知道，所以麻烦你帮我保密，可以吗？”
许老师：“？？”
谁发现了？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而且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在我面前出柜了？
这让我怎么回答？
苏墨就当他答应了，朝他笑了笑，转身走出大门。
刚拐出大门，苏墨就嫌自己脚程不够快，身影停在一棵树下，趁着路人都在匆忙赶路难以察觉，默念一句咒语，陡然间消失了踪影。
许老师再想骑车出来追，自然是追不到了。
所以，走路其实真能比骑车快？
许老师回家路上一整个怀疑人生。
苏墨在空间里迅速转换的时候，视觉和听觉也都能一跃千里。
那天青玉中学顶楼坍塌，他也正是依靠这种能力及时赶到，并且动用冬青树的力量，救下了章懿和一众老师。
这一次他只是为了尽快赶路，所以打算无视掉在这瞬息之间于他脑海中闪现的无数画面，以及他耳边冒出的喧杂声响。
只要他想，自然是可以让耳边的声音都闭嘴，眼前变得空无一物。
但他正想要关闭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耳朵。
“章总您百忙之中愿意抽时间来参加我们冬城的剪彩仪式，我们不胜荣幸啊。”
章总？
苏墨于是让这声音倒退，果然听到另一个声音。
他太过于熟悉的那个声音。
章懿说：“冬城正式竣工，我们懿心来捧个场，贺总不会不欢迎吧？”
苏墨停在一片虚空之中，手指拂去杂乱的无关紧要的图画，脑中翻复的影像定格在此时此刻的冬城大门处。
章懿果然就站在那儿。
冬城顾名思义，是和以冬景为噱头的商业建筑。
剪彩仪式这天，尽管天气晴暖，冬城地面上却铺了一层厚厚的人造雪，里面的房子也都银装素裹，连绿植墙也仔细地抹上了一层白色。
除此之外，被装饰成白色的树木也随处可见。
眼下的冬城，真衬得上一个“冬”字了。
章懿和一个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老板模样的男人站在一起，手中拿着剪彩用的绸缎，面向着数个摄像机，从容不迫地将剪刀剪了下去。
苏墨在冬城的一个角落现了身，他面对着的正是章懿提过的那面绿植墙。
他粗略地看了几眼，发现那片绿植都是从另一些园林里迁移过来的。
它们被修剪了枝叶，断了根须，再被细线绑在了这面墙上。
表面上看这是一面完整的绿植墙，其实这些绿植被修剪过，又被人用白色油漆涂抹根部，早已经百孔千疮，残破不堪。
他之前在车子里匆匆一眼，并没有像现在这般看得仔细。
苏墨记下了绿植墙的模样，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一张紧闭的门，进到了楼房的里面。
当然，说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不太妥当。
他刚一踏进去，就听到大厅里的风声细微的变化。
显然，鬼已经知道他来了。
一般来说，白日里不是妖魔鬼怪喜欢活动的时间。
眼下正是阳光最强烈的正午，冬城外面热闹非凡，房子里却一片阴暗。
正是因为这幽暗的环境，才育出了鬼。
乍一看这片阴暗像是没有开灯所致，但苏墨端详过后，发现这间大厅四面镶嵌着窗户，却完全透不进光线。
这里每一扇窗户都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黑雾。
说起来，这里只是大厅而已，并且是一楼，为什么这儿装上了这么多扇窗户？
四面八方全是窗户，如同装了无数面镜子，将走进大厅的人框在了其中。
仿佛是有人刻意在举办一场仪式，或者是因为畏惧闯进来的某个东西。
苏墨在大厅里走着的时候并不受黑暗的困扰。
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却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
苏墨仍旧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背着一只普普通通的黑色双肩包。
他抬眼看着阴暗中的某一处，伸手将挽住自己长发的发圈摘了下来。
长发倾泻，打乱了趁着黑暗张牙舞爪向他围拢来的一抹阴影。
阴影中的两只幽魂辨不清楚眼前这人什么来路，只能屏着呼吸僵立在原地。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下，他们都忘了自己早已经没了呼吸。
苏墨手指碰了一下双肩包，他的包里有许多实用的东西，自然也有他最称手的法宝。
只是这法宝许久不用，可能会有些手生。
而且用那个法宝之后他得找个偏僻地方休养一阵，眼下他的生活并不便于他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跟着章懿的这段时间，他的确过得太安逸了。
苏墨简单地反省了一下，接着放弃掏出那件法宝。
对付眼前这两只小幽魂，他觉得用到自己一根头发就足够了。
两只幽魂仍旧在极力将自己伪装得透明，不动声色地躲在黑暗中打量眼前这个身材娇小模样俊秀的年轻人。
如果按照他们活着的年纪，这个年轻人只能充当他们的晚辈。
所以他们根本用不着怕。
实际上，他们不知道自己浅得几乎透明的魂魄，看在苏墨眼里也根本毫无杀伤力。
两只幽魂四目相对，一起默数了三个数，就打算冲出去。
苏墨并没有拔掉自己一根头发。
他只是动用了一根手指，他的指甲在暗处亮起了一簇光，接着手指轻晃，大厅在一瞬间被光线扩充，明光锃亮。
幽魂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他们无处遁形，索性孤注一掷，用他们短暂的做鬼的经验向苏墨发出最凶狠的攻击。
苏墨轻而易举就躲过去了。
幽魂：“…………”
这会儿大厅的窗户不再被黑雾阻挡，窗户重新变得明亮，屋子里的每一处缝隙都被暴露无遗。
两只幽魂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神情狼狈地站在苏墨面前。
从他们的外貌特征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刚才发出的攻击也不过是挥动他们瘦如干柴的胳膊，用他们长久没有修理而显得狰狞的长指甲抓住苏墨的身体。
苏墨看起来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怎么也碰不到。
如果鬼有呼吸，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气喘吁吁了。
苏墨在看到幽魂的真面目时也是一愣。
因此他收回了自己聚起仙力的手指。
他来这人界也有百年时间了，见过无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它们都穷凶极恶，丧失一切情感能力。
但眼前这两个幽魂，或者应该说是“人”。
他们保留了人的一切特质，带有生动的表情和心理起伏，甚至依然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像是两个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并不能被其他同类看见，所以被当成了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窗外的光线照到，面前两个人的凶狠逐渐溃不成军，缩在墙角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拼命抱着脑袋，嘴里喃喃说着：
“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
“我们被骗了，回来找骗人的找回公道，结果反而被害死了，我们有什么错的？”
“他们把我们家的屋子全拆了，地基也毁了，说好的补偿也没有给我们，反而派人搅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我诅咒他们今后住进来的人也夜夜不得安生！”
……
苏墨听到最后一句，眼皮一动，轻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伤害你们的人和住进来的人并不是同一人？”
幽魂停顿了一下，继续抱着头大喊：“我不管！他们敢住在这里，我就整天骚扰他们，把他们都赶出去！”
苏墨摇了摇头：“那我就只能暂时把你们封印起来了。”
幽魂惊惧地睁大眼：“你凭什么封印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你是——道士？”
苏墨认真否认：“我不是道士。”
幽魂说完又摇头：“哪有这么年轻又法力深厚的道士，虽然我们做鬼的时间不长，但也听前辈说过一些驱魔人的事，他们都收钱办事，还收得很贵，你看这小伙子穿成这样，哪点像个有钱人的样子？”
苏墨：“……”
苏墨听到屋子外面的礼花声音逐渐减弱，大概是剪彩仪式已经结束。
他同时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朝这栋房子靠拢，像是马上就要踏进这房子里来。
“二位，我们商量一下，可以么？”苏墨急忙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角落里那两只幽魂，“你们不要伤害这栋房子里的人，也不要显形出来吓着他们，至于你们的冤屈，我会帮你们讨回来。”
两个幽魂面面相觑，感觉眼前这人是在痴人说梦。
是他们想要显形吗？方才分明是这个年轻人非要让他们暴露在这光线里，害得他们差点又魂飞魄散。
而且他们的冤屈本就和这房子息息相关，如今房子都建好了，还卖出去了，那个欺骗他们的人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的公道算是一并葬送了，怎么讨得回来？
苏墨像是看出他们的疑虑，加重语气说：“我保证，我会帮你们讨回应得的一切，到那一天，希望你们能够收起残念，无牵无挂地离开。”
说这么多，原来还是想让他们离开。
幽魂板着脸不说话了。
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苏墨甚至听到了章懿的声音。
他不清楚章懿为什么还会走到这大楼里来，心里一着急，手上的力道也就没能控制住。
两个幽魂听他轻声说了句抱歉，接着就感觉自己身体陡然变得扁平，逐渐和墙上的宣传画融为一体，被贴在了那面惨白的墙壁上。
幽魂：“？？”
苏墨做完了这个动作，正想轻声念出咒语，让自己迅速撤离。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大门处的铁门开启，章懿的声音就隔着那扇玻璃门传到他耳边。
“我老婆之前说喜欢这面墙，我才打算买下来的。”章懿像是在跟人解释。
苏墨：“……”
听到章懿提到自己，苏墨彻底错失了及时念咒语脱身的时机。
玻璃门被推开来，他就站在明亮通透的大厅里，即将被章懿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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