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云海之中，八角亭上，有白鹤翘着细长的红爪优雅漫步，时不时展翅盘旋于长空。
  八角亭中，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蒲扇，给小炉子扇风。
  炉中炭火即将燃尽，陶罐上的水汽嘟噜嘟噜往外冒着，挟着浓烈的药草香直往人鼻尖里钻。
  “师父。”轻影松开缰绳，一路小跑到老者身前。
  “鼻子倒是挺灵，为师这驱寒汤将将熬好，人就到了。”老者捻一把长长的胡须，气定神闲道。
  轻影跑到老者对面坐下，就着炉子暖了暖手，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知晓徒儿此刻会到，这驱寒汤，是给徒儿准备的吧？”
  老者斜斜看向轻影，道：“若不是桑淮说，有人动了他的水下机关阵，为师才懒得管你，你果真下水了？”
  轻影讪讪笑道：“下水了，但是，是为了救人。”
  老者道：“你的陈年旧伤伤及肺腑，受不得寒凉，那月牙潭的水冰凉刺骨，指不定就会让你旧伤复发，你自己不甚在意，为师也无法苦你所苦。”
  轻影道：“徒儿知道师父的用心，今日是个例外，怪就怪那落水之人牵扯颇多，不得不救，日后徒儿定会加倍爱护自己的身体，也不枉费师父将徒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良苦用心。”
  老者轻叹一声，用下巴指着汤药道：“喝完。”
  “好，谨遵师命。”轻影言罢，把药倒到碗中。
  老者随即起身，抖抖宽大的袖袍，像得道的仙人般朝竹楼走去，走至一半，撂下一句话：“好好休整一番，明日自行下山吧。”
  轻影坐在石凳上，朝老者的背影喊道：“师父，您唤徒儿上山就是为了喝药吗？”
  老者没有回答，挥一挥衣袖，遁入夜色中。
  药太烫，轻影边吹边饮了下去，久违的苦涩和药香在唇齿间流淌，一碗下肚，她的身子立刻暖了几分。
  她很快放下碗，着急朝竹楼追去，眼见着就要追上老者，一阵疾风扫过，房檐下的灯笼尽数熄灭。
  “驱寒汤的药方早已交予你，但此药方治标不治本，你自己多留心。你既无心陪为师避世山中，便下山去寻心中所念，这世间之大，不可以三言两语道破，为师教给你再多，都不如你亲自走一遭。”黑压压的门缝里，老者沧凛的声音飘荡在竹楼四周。
  轻影站在门外许久，手中的剑越握越紧，最终松了手。
  半晌后，她推开自己常住的那间屋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屋中的烛火有些日子没有燃过了，蜡油像树根一样垂挂在灯盏上。
  燃灯之后，灯影绰绰，橙黄的光晕衬得她的面色很是清冷。屋舍简陋，物件不多，但墙角却堆满了剑，有桃木的，竹子的，也有古铜的，玄铁的。
  轻影随意拿起一把，掂了掂，像是在跟儿时作别，而后行至床边，仰身躺在了床榻上。
  竹楼是云雾仙山雾气最稀薄之地，清晨，有朝阳映照在竹楼之上，鸟叫声萦绕耳畔。
  轻影一夜浅眠，起身开窗时，一把刀“唰”的一声朝她飞来。
  轻影眼疾手快躲过，拔下插在地板上的长刀，无奈地送回给门外之人。
  “堇淮师兄，你又拿我练刀呢！”轻影将刀抛到一个着单衣的健硕男子手中，笑问道：“几日不见，你的头发怎的更短了？”
  男子摸一把乱糟糟头顶，笑呵呵道：“头发太长，影响我出刀的速度，影丫头，来，陪师兄过几招。”
  “等等，等，等……”轻影正欲拔剑，迎面跑来一个着道袍的男子，指着轻影的鼻子道：“终于抓到你了，是不是你，毁了我的红木阵眼，还有月牙潭的水下机关？”
  轻影扁扁嘴，左顾右盼道：“没有啊，没有。”
  “还不承认，我看就是你，你个臭丫头，又毁我阵法，我非要教训教训你。”言罢，扬起拂尘朝轻影冲来。
  轻影绕着堇淮一路狂奔，桑淮在后面紧追不舍，最终三人中两人精疲力竭，一人眼冒金星。
  堇淮拍着大腿，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二师兄，不就几个破阵法吗，我去给你修补，你别打搅我跟影丫头比试了。”
  桑淮不依不饶道：“你修补？你只会越补越烂。”
  轻影见状躲到堇淮身后，讪讪笑道：“二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毕竟人命关天，对了二师兄，你昨儿有没有在山里看到一个长相凶猛，着银黄色铠甲的人？”
  桑淮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傲娇道：“早就给他丢山下去了，他走到黑石阵里，差点破了我的阵，好在他中了瘴气，晕了，我自然不能让他留在山中，怎么的，这个人也是你带上山的？”
  轻影连连摇头：“没没没，我是带着他们绕着阵法走的，是他们自己乱跑，才这样的……”
  “你呀！”桑淮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轻影的手指一阵阵发抖。
  “二师兄，你几乎每日都去山中摆弄机关阵法，你四日前有没有见人进过山？”轻影正经问道。
  桑淮忿忿摇头：“不知道。”

  轻影道：“你想想看。”
  桑淮无奈道：“没有，只有这两日有大批人上山，但今早已经不在了。”
  “果真如此吗？”轻影音调陡然上提，听得桑淮一愣。
  他再三回想，最终确认道：“确实无人上山，不然多少会触碰到我设置的机关，仙山外围倒是有人徘徊过。”
  轻影沉默片刻，蓦地瞪大双眼：“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你在说什么？”桑淮听不太明白，追问道。
  “多谢师兄。”话音未落，轻影抓起青黛剑，飞身上了马背，朝山下疾驰而去：“师兄们，我这次可能要好一阵才能回来了，你们替我照看好师父。”
  —
  轻影牵着马在河庭城中穿梭，街道上熙熙攘攘，从城门到侯府，有官兵拿着画像向百姓打探消息，告示栏中甚至张贴了悬赏。
  “这凶犯柳全谋害了公主，景王正悬赏捉拿他的同伙，若是能提供线索，可就一步登天了。”
  “这柳全是什么人物？截杀公主之事也敢做，真是不怕诛九族。”
  “诛什么九族，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就不好相处，动不动就跟人拳脚相向，我看亲友是一个没有，仇人倒是不少。”
  “但我听说，他在乌衣巷还有个相好，虽然是个寡妇，但如花似玉的，可比我们享受多了。”
  轻影挤在人群中，正欲踮脚看清楚些，身边的百姓如是说到。
  轻影还记得，柳全临死前同她提起过菀娘，轻影本想着次日就来慰问菀娘一番的，只可惜被李南絮给挡在了侯府，又被迫去了一趟云雾仙山。
  耽搁至今，也不知菀娘那头到底是何境况。
  轻影牵马转身，很快赶到了乌衣巷，巷子里已经有士兵把守，来来往往的商客也被清退，想来是有人供出了她。
  “那穷鬼死了便死了，奴家正好得了空，也好跟公子你，亲近。”还未进门，轻影已听得门内传来的嬉笑声。
  门外的士兵重重垂下了头，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像是鄙夷，又像是害怕。
  “这女人可真是能献媚，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勾引我们殿下。”一个士兵小声嘀咕：“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轻影冷冷瞧了两人一眼，两个士兵瞬间住了嘴，扬声道：“楚姑娘，您来了。”
  问候声传到里屋，士兵们丝毫没有拦着轻影的意思，反倒给她腾出路来，她不负众望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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