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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两叶扁舟


用完晚膳便接近二更天了,黑夜如溅开的墨无声笼罩在头顶,星月乐此不疲地流连在朦胧的纱云之下。
  轻影去马厩牵来小红马,打算就近从府衙的侧门离开,转身间,见李南絮与段庆在长廊下交谈,段庆又折身回了一趟库房,李南絮在原地驻足。
  轻影将马背上的包袱理了理,犹豫着是否要等他一同回橘树小院。
  她隐隐觉得,昨夜李南絮答应自己住下,多少有一些妥协的成分在里面,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宽容与温善,显然,他住在府衙里行事更便宜。
  她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南絮立在漆黑的檐廊下,颀长的身姿与身后的朦胧灯影融在了一起,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他转身,与她对望。
  分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轻影却能透过婆娑树影,远远感受到他那股不容忽视的气场,他的眸色很亮,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还是再等等吧。
  不多时,段庆匆匆从远处奔来,双手奉给李南絮一张牛皮纸卷,李南絮收进掌中,与段庆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朝轻影的方向行了来。
  轻影已经翻身上了马,见李南絮脚步悠然,眉眼含笑,颇有些不解:“案子都这样复杂了,殿下还笑得出来?”
  李南絮却将缰绳从她手中顺过来,也不恼:“因为今日有人格外乖巧。”
  轻影愣了下。
  李南絮未乘马,就这样牵着小红马往前走,一路马蹄声哒哒飘散在耳边,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李南絮此话是何意。
  轻影也察觉出自己的作风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她一直是说走便走的恣意性子,无论是往返于逍遥谷与侯府之间,还是为追线索头也不回地上安京、下陵州。她独来独往惯了,她像是行在江流中的一叶孤舟,身侧千帆过尽,却没有一艘可以与她并行。
  而李南絮却不知何时也卷入那湍急的水流中,他气定神闲地递给她一只桨,告诉她,一叶扁舟容易被冲散,但是两叶舟互相扶持,会行得更稳。
  于是在半信半疑间,轻影接过了那支桨,在暗流汹涌的水面,她眼里不再只有河的尽头,眼角的余光中,也有了那递桨之人。
  轻影看着李南絮近在咫尺的背影,月色在他肩颈浮沉,他却比月色更让人心动。
  她忽而开口,问:“殿下,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有人利用了你的善意,欺骗你,你会如何?”
  今夜巷子两侧还有微弱的烛火映出,李南絮未回头,身侧的矮墙、树枝、屋檐像幻影从两人身旁流过。
  他问道:“你是指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轻影问出口后便觉得心虚,于是极力圆道:“就比如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殿下好不容易将他救回家,将它照顾得极好,却不料它长大之后变成了凶兽,向殿下张开了獠牙。”
  李南絮好笑:“那便拔了它的牙,捆了它的手脚,让它再也无法出去祸害别人。”
  轻影听他这话,心里不觉咯噔一下:“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李南絮却顿住脚,回身朝她看来。
  不远处已能瞧见橘树,今日小院的门檐上早已燃了灯,门口也多了几名着银甲的守卫,从轻影的角度,还能见到橘树叶反射着鱼鳞般的幽光。
  李南絮的眸子如一汪潭水,有星光一般的亮泽,可她知道,他的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洞悉人心的敏锐。
  他声音清澈,道:“那便不要欺骗。”
  巷口刮过一阵疾风,轻影只觉后背一凉,她未再说些什么,讪笑着翻身下了马,推门往院子深处行去。
  行至一半,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她又折回去提溜自己的包袱,却见李南絮已经拎着行到了自己房前。
  李南絮递给她,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我让手下在柴房烧了沐浴的水,一会儿给你送进去。”
  轻影接过,朝冒着热气的柴房探了一眼,她这几日为追线索总是风尘仆仆,今日还进了停尸房,恐怕身上是又脏又臭,她早就想洗了。
  她回道:“好。”
  不多时,沐凡拎着两桶温水敲开她的门,哗啦啦将浴桶填满,退出去的时候还满身干劲地说:“轻影姑娘,有事叫我,我就在院中候着。”
  轻影拧了拧眉,这小子是真不拿她当女子啊。
  她道了声谢,“嘎吱”一声栓紧门,连带着窗扇也都一一扣拢。
  这房间本没有浴房,自也没有浴桶这类物件,多是李南絮见宅子太简陋,白日里特意让手下们去购置回来的。
  水温适中,她将褪下的那身脏乱衣衫搭在两侧木架上,也正好当布帘隔绝出一方小空间,人靠在雾气缭绕的木桶边缘,回想着今日撞见的人和事。
  不知是被水泡的,还是胡思乱想太多,她胸前的那道疤痕又在隐隐作痛,她拢了拢眉眼,人又坐得直了些。
  潋滟水波中,她的肩颈裸露在了水面,晶莹的水珠从她细嫩的皮肤滚过,又浅浅汇入胸口那抹诱人的春色之中。

  不多会儿,她似乎想起什么,忽而睁大双眼,像条滑溜的鱼从水里钻出,擦净身子,麻利地换上干净衣衫便往李南絮那屋寻去。
  “殿下,我或许知晓徐槐为何被杀了。”
  这宅子里几乎都是男子,李南絮便未锁门,轻影闯入时李南絮也刚沐浴完,换了一身蓝色素面杭绸袍衫,整个人看着清爽而干净。
  轻影在外间的圆凳上坐下,兀自倒了一杯水,还未来得及饮完,李南絮却拧了拧眉。
  轻影一口水险些哽住,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太晚了吵到他休息了?
  昨夜这个时辰两人还在审问人犯呢,也未见他有情绪,这会儿应该不至于吧!
  轻影见李南絮一直盯着自己,问:“这水里是下毒了吗?不能喝?”
  李南絮险些被她气笑:“你没觉得背上有何不对劲吗?”
  轻影扭头朝后一探,才知自己来得急,忘了将湿发擦干,此刻后背的衣衫竟洇湿了一大片。
  她笑了下:“无碍,我一会儿再回去换身衣裳。”
  李南絮却不依她,从木架上取来一方干的棉布巾,行至她身侧,将她半披的发拢在掌中,认真地一段段擦干。
  轻影刹那间心如擂鼓,后背僵硬得似被钉在了墙上一般,轻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的发丝细软稠密,被水浸透之后似滑腻的锦缎垂在肩头,几缕碎发缠在小巧的耳后,让她的脖颈看着格外白皙诱人。
  李南絮不答,滚烫的手背时而蹭过她的皮肤,嗓音带着些许干涩:“擦不了太干。”
  房内灯色旖旎,发丝的摩挲声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轻影偏着头,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后,仿佛他握住的不是自己的发,而是自己的命门。
  李南絮停顿片刻,又道:“上回在云雾仙山,你下水之后有些咳嗽,平日里也畏寒,是从前落下了什么病根吗?”
  轻影怔了怔,半遮掩半实诚答道:“殿下倒是观察入微,我儿时的确受过刀伤,不过习武之人嘛,磕磕碰碰是常事。”
  李南絮听她说得云淡风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是鬼面仙人最小的女弟子,应很是受师兄们爱护,怎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他正欲继续追问,轻影却忽而起身,正色道:“殿下,我来此是有正事,我知道胖脸男为何杀徐槐了。”
  李南絮无奈,只好对门外的沐凡道:“去烧个炭盆吧。”
  沐凡应声而动。
  轻影胡乱收敛起自己的遐思,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他或许真的是在替徐昶解决后患。”
  沐凡在身后将火盆摆弄好,好些炭是直接从柴房的灶里取来的,正暖和。
  李南絮在她身侧落座,道:“莫非这个胖脸男还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他说过要帮徐昶安顿好两个妹妹,故而杀了要伤害他妹妹的徐槐?”
  “这胖脸男对徐昶应是有几分用心的,或许他们不只是相互利用,应该还有其他干系,毕竟眼下的陵州四处都是官兵,多杀一人,暴露的风险也越大。”她说着,想起什么,问:“适才段大人交给殿下的是陵州城的舆图吗?徐槐看样子是被杀害抛尸的,我们或许可以找找真正的凶案现场。”
  “楚女侠倒是耳聪目明。”李南絮笑了下,起身去将那牛皮纸卷取来,在桌案上铺开。
  轻影取来一盏灯台,将舆图照亮,伸手指了指发现徐槐尸体的那座桥:“徐槐死在清晨,这石拱桥附近虽说住的百姓不多,但也有一些,不知会不会有人撞见过凶手?”
  李南絮摇头:“凶手恐怕不是在石拱桥附近动的手,水患过后河水湍急,若是在此地动手、抛尸,尸体会被冲到下游,只有在石拱桥的上游抛尸,才会被这座桥的桥墩挡住。”
  轻影恍然:“如此说来,徐槐真正被杀的地点极有可能在这一片。”她说着,手指指向了城西的淮水巷与垂柳巷。
  李南絮道:“不错,看来明日还得再去城中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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