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
金粉散落，慕璃的面孔支离破碎。
银灰长发悠悠散落，离艮再度恢复本体模样。
此刻，他神色清冷，紫眸无波无澜地望向对面黑衣人，淡淡开口：
“谁派你来的？”
“……”
黑衣人冷汗淋漓，却始终一言不发。
对峙片刻，他突然转身，准备破窗逃离——
“谁让你走了？”
离艮再度漠然开口。
刹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忤逆的命令，黑衣人转身的动作顷刻停滞！
与此同时，他原本紧闭的唇也不自觉开口，可却因割了舌的缘故，只能发出“啊啊”的模糊声响。
离艮：“……”
为了防止泄密，直接派了个哑巴么。
……罢了。
这般想着，离艮眼神忽的一紧。
下一刻，黑衣人的脖颈处也多了一圈紫金线痕。
随即，“咔擦”一声。
鲜血霎时溅了厨房半面墙壁。
“……”
离艮不语，静望着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切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片刻，冷笑了声道：
“若非只用半枚灵丹，你不会死得如此轻松。”
他看了看这满屋的污秽，目光淡然：
“收拾干净。”
又是一声令下，只见黑衣人的残肢、血液兀自碎裂，紧接着便化作无数细密的粉末，风一吹便轻易逝去。
离艮怀抱着桑愿容，慢慢向寝居走去。
此时，桑愿容的体温渐渐升高。
离艮将桑愿容放回床上。
他往床边坐了坐，拉开与之的距离，但也没有相避得泾渭分明。
于床头点燃一盏烛火，再微微俯身，观察着桑愿容红晕发热的脸庞，眉头渐渐蹙起。
此时，桑愿容眉眼紧锁，脸颊与脖颈皆渗出细微的汗意。呼吸声愈发深重，吐出的热气有意无意扑到离艮身上，带着清淡却奇异的花香。
片刻，似是燥热得再也受不住，桑愿容扭动着身子，下意识探手，想要松开自己的衣襟。
离艮：“……”
目光微闪，下意识撇开。
随即伸手，抚住其手背，阻止她的进一步动作。
……那黑衣人，给她下药了吗。
他这般想着，体内丹丸生出的灵力转为浅凉的冷意，顺臂膀传入手心，为桑愿容躯热的同时，亦能缓解她的药性。
……虽只用了半枚丹药，杀黑衣人也耗了不少，但给她驱化药性也已足够了。
离艮心道。
可惜，若非剩余的灵丹只剩三枚，必须省着些用，否则便能通过探查其亡灵记忆的方式，找出背后的谋划人了。
不过，结合这两天他们遭袭的经历，他也能大概猜出是谁安排的。
离艮冷冷地想。
“唔……总算不热了……”
另一边，在离艮的净化下，桑愿容热意渐退，但神智仍旧迷迷糊糊不清不楚，仿若一团粘稠的浆糊。
她缓缓睁眸，迷茫地望向手背上冰凉的源头。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一抹银灰的飘拂。
那是她熟悉的，曾在梦中见到的色彩。
她一愣，眯起眼，欲要看得更仔细些，可随即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更为熟识、清冷琉璃般的面容，与那梦中少年的身影交织重叠，线条恍惚而明灭。
“……慕、慕璃？”桑愿容疑惑不已，讷讷开口。
离艮：“……”
他放开掌心里她的手。
旋即，又覆上她的双眼。
“嗯，是我。”
他幻出慕璃的声线，平静沉稳地答道。
感受到清凉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耳边又是无比熟悉的嗓音，桑愿容心下渐渐安宁。
“……唔，果然是我看错了……”她有些傻傻地笑了笑，天真而纯然。
“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突然这般疲软……好像喝醉了般……”
“……”
不记得被袭击的事了么？
离艮心中思忖，口中则说：“没什么，你就是累了，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你好好休息吧，我在这守着。”
“……好啊……”桑愿容神思仍旧一片混沌，并未察觉什么异常。她闭上眼，冥定了一会，忽然咧嘴一笑。
离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阿璃，真好呀。”桑愿容开口，声线不知怎的有些软糯，仿佛一口香甜松柔的桂花糍米糕。
“……”离艮微微眨眼，一时没有适应这个称呼。
他沉默了片刻：“怎么？”
“唔……就是说，我照顾你，你守着我，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温馨。”
“……”
相依为命……么。
离艮眸中似有什么轻微波动。
“等我们逃离落月峰，去往上京的新家，我们就能在那里无拘无束地生活……再也没人欺负你我……”
“……”
……家。
离艮轻嚼着这个字，心中生出一丝隐晦的酸涩。
眸光微暗，身子不由俯得更低了些。
……好。
我很期待。
他凝望着桑愿容单纯的笑颜，口不言声，却认真地描摹着唇形。
“……不过，阿璃，我有时觉得，你……”
忽的，桑愿容收敛笑容，话锋一转。
“你……有时有点奇怪。”
离艮手中一僵。
“……哪里奇怪？”
“唔……说不上来。”桑愿容依旧恍惚地道，“我不知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总觉着……你很孤独。”
“那种……与世间格格不入的孤独。”
“……”
离艮没有说话。
空气静滞。
“哎……也许是我敏感了些。”桑愿容自言自语，“但其实，我有时也觉得……自己与周围，融不到一起呢。”
说到这，桑愿容声音有些低落。
她，是个穿书者。
而且，穿书以来，不过半月，便历经了这么多险境与磨难。
就算再怎么开朗，再怎么乐观……她也有些累了，疲倦了。
可……再怎么累，路都要走下去。
她想好好活着，更想有个与自己类似的人，相互之间陪伴彼此。
总好过一人留于异世，只有影子与自己相伴。
周遭静谧了许久。
“……你难得多愁善感。”
半晌，离艮轻声道。
桑愿容无所谓地笑笑：“谁都有满肚子感慨的时候嘛。”
随即，她振奋起精神，轻吐一口气。
“阿璃，谢谢你。”桑愿容口吻认真地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照顾你，是件特别开心的事。”
“……”
离艮静静地望着她。
此刻，她的双眼被他捂住，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他却仿佛间看见，她那双浅草如酥的碧眸，定是盈了一湖晶莹的光。
“过去的故事已然逝去，而未来如何，还会遭遇什么，我们全然未知。”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作为朋友、作为家人，很多事情，总有方法去应对的。”
“至少，我们不再孤独。”
桑愿容的嗓音清澈而真诚，似一捧清水落入潭泉，在愈发昏暗的屋内泠泠作响。
“……”
屋内再度沉静。
“……桑愿容。”
蓦地，“慕璃”的声音低沉响起。
“嗯？”
“……”
离艮顿了片刻。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当然了。”桑愿容理所应当地道，“我是你的家人，阿璃。”
“……”
又是一阵长久的默静。
离艮定定地凝望桑愿容。
他的手仍覆于她的双眼上，传输的法力逐渐褪去。
床边，残烛火光跃动，两人的身形投于墙壁，影影绰绰，恍惚不定。
最终，桑愿容体内药性被尽数驱散，她缓缓合上双眼，口中喃喃道：
“啊……我真像喝醉了……”
“好困……呼……”
她的呼吸愈发平缓，整个人都陷入安稳的沉眠。
离艮仍静静注视着她，并未将手从她眼上拿开。
亦，没有化形为慕璃模样。
……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淡淡地想。
确实，仿佛醉了般。
不知怎的，身体，缓缓俯下。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当然！我是你的家人。”
少女的话语仍响彻耳畔。
在距桑愿容三寸之时，离艮停下动作。
他在她上方，目光沉沉地凝视她。
少女的气息轻轻吹拂，带着清桂般淡雅的芬芳。
不由自主地，离艮想起，数日前的那场夜市。
他独自一人于街上长行，经过一对情侣，看他们亲亲密密的接吻。
他知道，这是人界表示好感的方式。
尤其，男女之间。
“……何止你醉了。”
——我也，有些醉啊。
在鼻尖相触时，离艮收敛了眉眼。
稍早些时候，落月峰，暗室。
姬如月独自一人，盘腿坐于室内中央，双手拈出特殊的姿势。
地上，一面巨大的法阵呈现其中，有猩红的气息时隐时现，诡魅缠绕。
她紧闭双眼，汗流满面，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忽的，“哇”的一声，整个人猛地伏腰，吐出一大口鲜血。
地上法阵的光芒渐渐消退。
“咳！咳……！”
姬如月止不住地剧烈咳嗽着，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以手抚胸才堪堪缓解几分。
这时，一只手覆上她的后背。
姬如月一凛，立马转过头去，旋即唇角一咧，喜笑颜开道：
“江辰哥哥！”
“嗯。”江辰噙着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仍在咳血的姬如月，神态自然：
“这是怎么了？”
“我……”姬如月缓缓低下头，神情一下变换，顿时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委屈道：
“对不起、咳、我搞砸了……”
“哦？”江辰踱步至一旁桌椅，坐下，淡然地望着仍半趴于地的姬如月：
“怎么，没监视到慕璃和桑愿容？”
“嗯。”姬如月低声讷讷，“咳……我第一次操纵活傀，不甚熟练，没能、咳、让活傀及时逃走……被那个‘慕璃’杀了……”
“然后，还反噬到自己身上……就弄成了……咳咳……这个样子。”
“……”
江辰一边听她自述，一边悠悠闲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半晌，姬如月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抚住心口，小心翼翼地起身，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痛楚，冲江辰小心翼翼地一笑：
“对，对不起江辰哥哥……下次，下次我一定办好……”
“那自然最好。”江辰冷淡地瞥她一眼，“这点小事都没有做好，你真让我失望。”
“……”姬如月更加委屈地垂下脑袋，心口剧痛更甚。
片刻，她实在忍不住，说：
“江辰哥哥，我，我真的好疼……”
“操作活傀不熟练，且活傀死亡，自然会对傀主有所反噬，忍一忍就过去了。”
江辰凉凉地打量着她，唇角一勾，反问道：
“怎么，连这点苦都不能受，你还好意思说爱我？”
“！”
在听到“爱”这一字时，姬如月忽然浑身一震。其发髻上的清桂流苏簪，又一次绽烁丝丝寒光。
紧接着下一刻，姬如月双眼放空，目光渐渐变得麻木。她深吸几口气，硬生生将翻江倒海的痛楚压了回去，随即对江辰绽开笑颜，道：
“当然，我……我爱江辰哥哥。”她痴痴地道，“所以……什么苦、什么罪都能替你承受。”
“那是自然。”江辰理所应当地回答，将茶水搁置一旁。
他起身，脸上复又挂出清浅的笑意，走到姬如月前。
抬手，抚了抚发髻里的银簪，又往里摁了摁，插得更紧了些。
“好了，你离家这么多天，先回去歇息吧。”他道，“回家后，不要让人看出你受伤，或者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要提我半个字，明白么？”
“是，我明白。”
姬如月麻木地阖首。
“四日后，深夜，以见我为名回到落月峰，届时我另有要事安排。”
“好。”
姬如月缓步离去。
江辰嫌恶地收回眼神，看了一地血渍，皱眉，以巾遮掩口鼻。
“还得让人来收拾……真是麻烦。”
他在室内慢悠悠地走。
“不过，这姬如月，算是彻底为我所控了啊……”
“呵，也是她咎由自取。若非她以前总干涉我太多事，一点都不听我话，我又何必这般对她。”
他心安理得地想。
——哼，不过说到底，她，还有他们姬家，之所以看上我，不过是图我那个成了散仙，与仙界有所联系的叔叔而已。
江辰神色轻蔑。
凡人之体，就妄想与仙家联姻……若非姬家也算是家大业大，自己又怎会委身于他们。
这般念着，他心底更加认同事到如今的所做所为。
随即，他离开暗室，仰望一碧如洗的青冥。
……五日。
还有五日。
江辰微微眯眼。
——五日后，神族将士便会齐聚于此。
将那位杀神叛将，彻底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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