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逃亡
银灰细密的丝发于风中如幻飘洒，重深若寰的瞳眸似沉水静波。
玉雪姣好的肤色仿佛触之即凉，淡薄的唇瓣自中心一点浅粉晕开，渐渐化作柔软的宣纸白。
少年比桑愿容高出一头，一手自然垂落，一手揽着她的腰际。
与她保持的距离，不过几寸之遥，呼吸相闻间传递着清香与微凉。
他静静凝望着桑愿容。
桑愿容亦注视着他。
不一会儿，桑愿容回神，意识到当下是何种境地，连忙挣开对方的臂弯：
“你、你不是慕璃！”她愕然道。
“那天落水，是你——”
“……这些天你照顾的人，一直是我。真正的慕璃早已死去。”
离艮盯着她震慑不安的神色，片刻后，道出真相。
自然下垂的手，其指节一点一点，于袖中缓缓拢起。
不知怎的，他有些紧张。
桑愿容愈发惊愕。
她心中，一直有一层薄薄的迷雾，正是那些对“慕璃”的困惑和不解，始终萦绕盘桓。
而此时，彻底拨云见日。
思至此，桑愿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瞟一眼半空的兵将，再迅速收回目光，开口：
“那，那你究竟是……”
“叛将离艮！诸神降临，你竟敢如此不敬！”蓦地，天上神兵的怒喝打断他话，“不仅不跪，还与凡间女子搂抱私语，当真胆大妄为！”
桑愿容：“……”
离艮：“……”
两人停下言语。
片刻，离艮缓缓转身，看向神兵，微微歪了脑袋。
“祝烨呢？他不在？”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天帝尊名！”几名神兵异口同声道。与此同时，数把刀剑、数头灵兽皆摆出进攻姿态，仿佛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所有神兵俱怒目圆睁，精神专注紧张至极，有的额头甚至沁出些许汗意。
座下灵兽们亦是粗喘连连，利爪皆显，紧弓着腰背犹如箭后惊弦。
而对比之下，被他们俯视的离艮则是安静地伫立，表情淡淡，仿佛十分气定神闲。
“祝烨不在，你们想杀我——”
一刹，离艮双眸由紫入红，飘出丝丝虚幻的血色。
同一时刻，最外层的神将盔甲背后，均兀的浮现一团诡魅的玄紫烟云，一只只残破尖锐的鬼爪从中呼啸而出！
“——做梦吧。”
“唰——”“啊！！”“唔——！！”
霎时，桑愿容清晰地听见，一道道穿透身躯、水声炸裂的刺耳声响，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灵兽的哀嚎。
她顿时一惊，正欲仰头看个明白，却被离艮以衣袖遮挡之：
“别看。”
“……你，你做了什么？”桑愿容看着眼前深紫似夜的色彩，害怕紧张地发问，“你杀了他们？那些……神？”
“……”
离艮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首观察着四周。
只见半空中腾云驾雾的最外圈天将们，他们身上并无丝毫伤痕、半分血渍，却尽皆仰头张口，目眦尽裂。尽管衣着金盔银甲，武装得十分完备，可从头、到手、至脚，关节全都以一种难以想象，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浮肿。于是他们或立，或跪，或倒，姿态均诡异混乱之极。
配合着周遭不断嘶吼、哭笑的邪魂恶灵，整个场景哪里还是什么神兵天降，简直就是一座梦魇缠绕的地狱无常。
离艮望着自己造成的一切，轻轻吐了口气。
……即便，组成我的恶灵早没了自我意识，即便我只想暂封他们的元神……
可只要出手，仍旧如此穷凶极恶、狠辣诡谲。
这般想，离艮目光淡然。
他对此早有预料，面上自然波澜不惊。
……罢了。
只要桑愿容没看见就行。
离艮回头，将宽袖贴对方脸更紧了些。
……毕竟，自己曾施展给绚蝶和姬如月的“噩梦”，并无直接杀伤，却能将二人逼得一死一疯。
这便是自己的能力，哪怕自己未怀恶意，但只要出招，效果上就能让见识者恐惧至极，甚至疯魔至死。
这是他无法逃脱的、天生所具备的“罪”。
但是。
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能力伤到桑愿容一分一毫。
离艮这般下定决心。
而另一边，见对方始终不回答，桑愿容心下一抖，追问道：
“你，你真杀了……神？！”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已经完全处理不了当下的状况。
此人，名为“离艮”？
是天界的罪神、叛将？
他，强到能弑神？
他，究竟是善，还是恶？
……
无数疑问在脑海盘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未果，只能颤巍巍地发问，看对方如何作答。
怎料，身形忽的一滑，一倒，整个人不受控制般躺在了离艮的怀中，被他轻松打横抱起。
遮住视线衣袖顿时脱离，桑愿容下意识睁眼，却发现视线所及一片灰蒙无边，仿佛又被什么浅浅遮挡。
“我暂封了你的视力，等我们安全了就会恢复。”
离艮的声音于耳边飘荡。
紧接着，身体仿佛抟扶摇而起，极强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全身！
桑愿容心中一咯噔，连忙搂住对方的脖子，吓得闭紧了眼。
……他这是，带着她在天上飞吗？？
耳边风声呼啸连连。
“……神，只要元神不灭，便不会死，哪怕粉身碎骨，身躯也会逐渐复原。”
隐约间，她听到离艮对她解释道。
“不让你看，是怕……吓到你，留下什么阴影。”
桑愿容：“……”
“……怕你，因此害怕我，远离我。”
极轻极淡的幽幽话语，消失于凛冽的狂风之中。
在一番翻江倒海的急速冲刺后，离艮带着桑愿容落回地面。
脚甫一沾地，桑愿容就立即一跳，离开离艮三步以上的距离。离艮一愣，刚想问她怎么了，只见对方猛地捂住嘴，一声剧烈的干呕后便伏低了腰，连连呕咳了近十声才缓过劲来。
离艮：“……”
有一说一，人族真的很弱。
“呼……呼……幸好没吐出什么……这可太刺激了……”桑愿容一边直起腰，一边喘着粗气，心想这可比跳楼机还刺激，幸好全程没睁眼……哎？等等，我能看见了？
桑愿容抬眸，见四周一片夜色山景，甚为清晰。知晓这是落月峰的半山腰某处，树丛错落密集，还算隐蔽。
……不过，这种凡间树林的遮挡，能瞒得过天上的神仙？
“瞒不过。”离艮一眼看穿桑愿容的想法，“但能拖一时是一时，毕竟，我功力……”
——所剩不多了。
这半句话并未出口。他忽觉身体一阵巨大的疲倦，脚步一滑，身形便一记趔趄。
“！”桑愿容一惊，下意识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将其扶起。
——这是昔日里，她扶慕璃时的惯用姿势。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今非以往，对方其实是个男子……她看着对方胳膊与自己胸脯过近，于是慢慢缩回了手，想让两人距离拉开些。
熟料，刚一后退，离艮便下意识抓住她。
桑愿容：“……”
离艮：“……”
两人四目相对，桑愿容看到对面眸子里暗沉无际，却唯独可见自己的身影，尤为清晰。
相对无言许久，离艮开口：
“我并非慕璃，就不能像以往那般扶我了？”
“桑愿容？”
“……”
桑愿容表示，这她该怎么答？
最终，拗不过离艮手上的力气，她只好任由两人身侧相贴，同以前一样慢慢将之搀起。
她将离艮扶至附近的树下。
离艮这才放开她。
他斜倚树干，喘着起伏不定的气息，时轻时重，听得桑愿容有些发懵。
他……这是受伤了？还是？
“你……怎么了？”
离艮慢慢平复呼吸。
“我的功力所剩不多，方才又带着你飞，所以有些疲累。”
桑愿容：“……”
……这不是在变相说我胖吧？
“接下来，我需要尽可能节省功力，然后和你一起找一处地方。”离艮道，“桑愿容，你可知——”
蓦地，他眸光一冷。
猛地伸臂，直接将桑愿容拉至身侧，又拔地而起紫金屏障，将一记偷袭生生接下！
桑愿容猛一记踉跄，但又早有预料般迅速稳住身形，看向离艮。
“！”
她看到，离艮身前的屏障竟未能起到阻拦，相反却溶解了大片，连带着内里的腹部也收到了袭击。从衣衫至血肉，均呈现出半融半凝的诡异状态。
离艮脸色霎时苍白，冷汗一滴接一滴地落下。
眸中，幽紫重光愈发深沉。
他抬眸，紧紧盯向偷袭者的位置。
桑愿容亦顺他目光看去。
只见十步外，丛林间，一身流银之甲的神兵正大张弓箭，对准了离艮，箭尖处有一丝透明的液体缓慢坠落，落入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
“……”
——食鬼幽水。
离艮心中念出那液体的名称。
食鬼，腐魂。
对于此时功力不足的他，有着天然的克性。
对人族，亦有一定伤害。
离艮瞥了一眼桑愿容。
——先避其锋芒？
他心中思忖。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这藏匿于深山中的灵气根源。
将自己相差无几的灵气补充，以彻底冲破天帝所设的封印。
这般想着，离艮悄悄负手于后，指掐一诀——
蓦地，他眸光一定。
只见那弓箭手的方向赫然一转，径直对准了桑愿容！
弓弦声惊，包裹着层层毒液，直直向她袭去！
“！”
桑愿容躲闪不及，只能双臂抱头，祈求避开致命伤——
只要不是致命伤……反正，她又不怕疼！
……
飞箭破空的刺耳音骤然停歇。
桑愿容维持着抱头姿势，片刻，眨了眨眼。
见自己似乎并未受伤，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胳膊，朝外看去——
入目的，是那袭熟悉的玄紫衣袍。
离艮正立于她身前，一手抬起，稳稳接住了那支箭。
或者说，那支箭，穿透了他的掌心。
“啪嗒”一声，箭折，落地。
拇指大小的腐蚀伤口，正一点一点地逐渐扩张，血肉散成细密的金粉，朝四周飞舞。
“离艮！！”
桑愿容惊惧不已。
离艮缓慢抬头。
冷汗粘腻中，他的呼吸越发平静，面上的苍白也逐渐褪去。
——他快适应，食鬼幽水带来的侵蚀剧痛了。
这痛楚，比数万年前被囚禁于无间地狱，那日日夜夜刀锯般的刑罚要轻松得多。
他漠然地看向对面神兵。
久违的，离艮深渊般的眸中，划出了一丝无比清晰的杀意。
“敢动她。”
“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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