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苍愆烦躁地脱了手套，阻止跳厄运的右眼皮。
她有些玄学在身上，左眼皮跳不捡钱，右眼皮跳一定会有事。
鸣笛的勘察车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过往车辆也好奇地停下。
村民们三五成群，各自猜测：“这马戏团一来准没好事！”
梁崇傲站在警戒线外，一句话正好顺着风飘进她的耳朵里。
刚没过小腿肚的河沟里，水不流动，表面浮着绿色的藻和泡沫，农药瓶子埋了一半，旁边还有只死老鼠。负责打捞的民警们走上岸，表示目前只有这些，没捞到其他尸块。
乔枫眠对他们点头示意：“辛苦了。”
苍愆走入警戒线，蹲下身子查看已经泡得发白的尸块，那是属于儿童的躯体，被残忍地切割成了七部分，脂肪组织软瘫瘫的，分割面依旧整齐。
对面梁崇傲默默不语地观察着苍白的肌肉，沉静的眼里若有所思，苍愆看了看她，说：“小梁，有什么看法？”
梁崇傲慢慢抬眸，眉梢滑过一丝被提问的慌张，像是上学时突然被老师点名那样。苍愆看不见她口罩下的表情，却分析出她眼里的自我否定。
苍愆尝试引导：“想到什么随便说。”
梁崇傲放下尸块摇头：“没什么。”
碎尸案的重点在于寻找尸源，尸源没确定，工作难以继续。
回到法医中心，苍愆为带回来的尸块办理了入库手续，随后找到dna实验室的同学，加急进行同一认定。
她事事亲力亲为，风尘仆仆回到值班室，里面的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等着她的吩咐。
苍愆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几口才说：“先回去休息吧，等同一结果出来再说，有可能半夜叫你们起来。”
既然如此，梁崇傲慢条斯理地换回常服，又回归了象牙塔的书生模样，程菲脚底一抹油离开，苍愆正敲着键盘编辑什么。
梁崇傲告别：“苍科长，那先我走了。”
苍愆盯着屏幕，随口一应：“嗯。”
梁崇傲心里带着疑问走进地铁站，差点撞到一位挺着肚子的孕妇，她及时停住脚步，乘了通往水木流年的地铁。
此时不是高峰期，车厢里没什么人，梁崇傲选了一处坐下，先是发了什么消息，然后点开特别关注的【浦西千医生】十几分钟前的推文。
投稿人说自己和男朋友一直都有做措施，但还是未婚先孕了，所以想问问千医生是不是措施的问题。
梁崇傲敏锐地眨了眼睛，突然想起自己一个同样在老家未婚先孕的初中同学，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当时……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高中生，知道消息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她还记得那条晒孩子的朋友圈，襁褓中的婴儿躺在炕上酣睡，身下都是软乎乎的垫子。
那么，被传统观念奉为香火的男婴……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几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梁崇傲微微张开嘴巴，连到站了也不知道。
手机屏幕忘了关，博主的反问与答复被点开放大。
千医生：请问是什么措施呢？
对方：就……体外啊。
夏日的余晖洒满车厢，入眼皆是暖橘色，光线透过梁崇傲鼻梁上的镜片，晕染朦胧，恰好遮住她幽邃的目光。
凌晨三点，苍愆接到值班同学的电话，认定同一。
梁崇傲闻讯赶来，取出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遵循皮瓣的方向拼接，她做事效率高，很快拼凑出一个人完整的躯干，可怕的是，随着她双手中的那颗头慢慢推移，几乎与躯干无缝对接。
苍愆举着双手，眸中闪过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其它。
她站在解剖台一侧，看着男婴的兔唇，说：“几个医院有符合条件的遗失新生儿吗？”
梁崇傲摇头：“没有。”
冷寂的解剖室里，寒气为苍愆的声音添了一层霜。
“可是四肢又在哪儿呢？”
清早，乔枫眠眯着干涩的眼睛狼吞虎咽地吃着豆浆油条，听取各组汇报调查结果。
佟敬柔舀了一大勺糖放在豆浆里，手指灵活地剥开茶叶蛋，急不可耐地咬下一口，“乔队，尸源的事，昨天一个阿姨和我说，南山一户老刘家的女儿正好是这几天生孩子，但这家人总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也没人她在意到底生没生。不过据说女儿挺年轻的，没结婚，不知道咋就怀孕了。”
“而且也没见刘家人去医院。”
乔枫眠疑惑地“嗯？”了声，漱了口，用纸巾擦嘴：“一会儿走一趟吧。”
她吃好了，点开支付软件，欲扫码付钱，佟敬柔再次阻拦，说什么都要自己结账。
虽说这顿饭可能还不到十块钱，而佟敬柔也不是巴结领导的人，但乔枫眠实在好奇她家里是做什么的，随便的代步车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
手机“滴”的一声，佟敬柔揣回口袋，又打包了两个鸡蛋路上吃，“我啊，我家是暴发户。”
乔枫眠：……
南山的人家大多都养牲畜，一入地界就能闻到浓郁的排泄物味道，道路上零零碎碎排列着马或羊的粪便。
乔枫眠敲了好几次门，没人应。
佟敬柔：“这么巧吗？不对劲儿吧。”
乔枫眠放弃，准备回所里继续调查：“看情况吧，下午再来一趟。”
刚踩下油门，秦少江拨来电话，说是现场发现的烟蒂与dna库里的一名前科人员相符。
乔枫眠翻看他发来的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照片里的人正是自己多年前抓捕过的人口贩卖组织成员，她吩咐下去，让沙阳负责询问村里人近期是否见过王武。
同时间，寻找尸源的条件发布。一整天，全市各派出所都在各自辖区内寻找符合条件的失踪儿童，他们或大或小，单是兔唇一点也对不上号。
至于王武，石人沟很多人都见了他。
热心群众和沙阳透信：“这不是马戏团里卖假酒那个人吗？我们都见过的。但是，警察同志，村里真没丢小孩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确认了王武曾在村里出现过，沙阳一路跑回所里开会，靠近门口时，发现一个向院子里张望的干瘦姑娘，她看起来十分不健康，身上的衣衫破旧，一手按在腹间，面有痛意。
沙阳犹豫了下，主动过去询问：“那个……你有事儿吗？”
怕吓到对方，他特意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姑娘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眼里满是胆怯，说出口的竟是出人意料的微带口音的普通话。她空洞的眼里，泪水浸满慌张：“警察同志，我听说……”
姑娘刚开了口，一位村民路过，停下电动车好奇，“诶？红艳你啥时候生的孩子？你哥呢？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连续四个问句把沙阳砸得云里雾里。
那人的嗓门粗犷，出来上卫生间的乔枫眠被他吸引过来。
她扫过几人面容，问沙阳：“怎么回事？”
沙阳：“我……我也不知道。”
乔枫眠给了他一个自我体会的眼神，她回过神观察那姑娘，人瘦的不像话，面色蜡黄，看不出年纪，但身高还不及自己下巴。
她眸色一缓，给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怎么了？”
“我……”
“警察同志，这是冠军的妹妹，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今天不知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得给她送家去。”
女孩的声音被男人的大嗓门吞没，村民热情地拉了下她的手臂，拍拍电动车后座，“来，我送你回家，省得你哥生气该打人了。”
乔枫眠听出了不对劲，拦住男人的动作，“不是，什么意思？”她把女孩护在自己身后，轻轻拍了拍做安抚：“有什么事和我说，别怕。”
她将人领进了所里，给倒了杯温水，出门找了几个民警来问。
“刘红艳啊，她家就没什么正常人，不过小姑娘学习挺好的，家里没钱不让念，就想着嫁个好人家给她哥换点彩礼呢。”
乔枫眠想起村民的说辞，接着问：“那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民警思索：“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她爸说她磕坏了头疯了，现在正为找不到婆家发愁呢，不过这都是他们家的一面之词，老刘头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像我们这种的，巴不得孩子学习好呢，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读书啊。”
乔枫眠听得一阵火大，迟缓着点点头，：“好，那你先忙吧，打扰你了。”
民警把手一摆，“没事，有事儿您再叫我。”
永明市，阳光不偏袒任何一个角落，积极与腐朽同条件生长，乔枫眠的情绪无处发泄，她突然想到苍愆，如果那家伙在场，肯定是随心所欲地咒骂这家人。
无声转身，走进来的那个高傲女人不正是她。
普通的黑色背心，暗色拼接格子外套，苍愆没说话，只是耸动了一侧眉峰，明明矮了她一点点，却要表现出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
乔枫眠由着她来，嫣然一笑：“帮我骂一句吧。”
苍愆：“骂什么？”
乔枫眠：“随便。”
苍愆张了张嘴再合上，自己也纳闷：“怎么突然还不会了呢？”
二者相视一笑，苍愆越过她去做自己的事。
从警十年，那些挡在心口的阴霾很快消散，乔枫眠压动把手，推门而入，恢复了笑靥的的唇角再次僵住。
刘红艳的旧秋裤下体湿了大片，淡血色液体一直流到裤腿，在地上滩了一汪。
“你这……”乔枫眠急迫地开门，叫住那个尚未来得及消失的身影：“苍愆！”
刘红艳无助地站着，试图用手遮掩自己的狼狈，苍愆只是看了一眼，从自己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和一片日用卫生巾，同时叫来梁崇傲帮忙：“小梁，快去买一包产妇卫生巾。”
梁崇傲：“好。”
年轻女孩立刻跑开，对上刚调查回来的佟敬柔。
佟敬柔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她看着梁崇傲着急的样子，问了句：“哎？你干嘛去？”
“买卫生巾。”梁崇傲掠过她，未做停留。
“要不要开车去啊？超市挺远的！”佟敬柔欲把钥匙借她，无奈人已经跑开。
接待室里，刘红艳简直无地自容，帮她整理过的女人没表现出丝毫嫌弃。温水几次凉掉，乔枫眠又给她换了一杯。
她透过压抑的玻璃窗往外看，良久才看回面前的两个女人。
“警官，你们是来办什么案子？”
乔枫眠和苍愆同时看了一眼对方，乔枫眠说：“抱歉，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
刘红艳低下头，回忆今早听见邻居说的话。
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她瘦小的脸上，刘红艳突然崩溃地哽咽一声，泪如决堤，“我怕那是我的孩子。不，我不懂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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