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一生之鱼（上）
你会知道，你绝无赢的可能！
这句充满了无比自信的话，在塔楼内回响起来。明明并不高亢的声音，却让白荷有一种振聋发聩的错觉。
而且，充满了一丝杀伐之气。
眼前的张平，就像是重装铠甲的战士，浴血征袍，朝着她大步流星的冲过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被淋了水的液化火焰一样，大片的红吞噬了冰冷的蓝。
不知道为什么，白荷心中一颤，一股怜悯之意油然而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对手的，作为对手，往往要比身边人更加洞悉彼此的内心。
他是一个可怜人。
“五分钟！”
李天鹏报时鸟继续报时，同时皱了皱眉头，“张平，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我等着看看，你会做出怎样的鱼来，让我刮目相看。”
“啊。”
张平轻轻应了一声，“绝对会的。”
他抱着那条鲜活的松江鲈鱼走到案板前，左手按住挣扎的鱼身，右手曲起一个类似道家诀的手势，食指和中指竖起，轻轻点向那鱼的头部。
弥漫着蓝色火焰的手指轻轻一点，刚才还奋力挣扎的鱼，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有鱼嘴和鱼鳃还在轻轻翕动。
他的手快速的鞠一捧水轻轻湿润在鱼身上。
“他在做什么？那条鲈鱼怎么忽然就不动了？死了么？”
蕙兰看见对方古怪的举动，不由好奇地在路天泽耳边问道。
路天泽又看到那熟悉的手指，熟悉的蓝色火焰，脸部线条微微扭曲，“不，应该……被催眠了吧，那条鱼。”
哈？！
蕙兰差点被雷的外焦里嫩。
“怎么可能？把鱼给催眠了？”
“嗯，如果不是亲身感受，我也不信。但那个家伙，的确拥有这种能力，大概是他的厨道技吧。我猜，这种技法能完美保存食材的鲜活。”
路天泽猜度道。
啧啧！
蕙兰啧了两声，大概是不可思议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也能觉醒厨道技啊？你说，如果觉醒了，会是个什么厨道技？”
路天泽想了想，顿了一下，“大概类似剑仙一样的吧，n把厨刀围着你转的那种，超屌的！”
扑哧！
蕙兰差点又要喷出来，这一次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发出了一个尾音，两人立刻又缩头藏了起来，蕙兰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大长腿，用膝盖顶了一下路天泽的屁股。
李天鹏微微侧目朝着塔楼门外看了一眼，但并未看到什么。
张平的视线在塔门黑暗处一扫而过，嘴角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啪！
他将擦拭干净的双手合十，然后交错开来，在眼前呈现一个飞鹰的姿势，并且嘴唇快速碰触，仿佛诵经一样。
看到这个画面，塔楼外的路天泽想到了昨晚的吴百川。李大师说过，这是魇的人通常在烹饪之前会做的一种，类似祷告的举动，据说是祈求鬼灵天母的力量加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秒钟，不多不少，然后张平猛的拽住自己的连帽，一把将那件黑色的长袍褪去。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完全贴合身型的黑色厨衣，看起来有几分西装的正式感，但手工缝制的细线边和金色柳丁却又多了一份潇洒和随意。
特别在领口和双手手腕处做了收口处理，便于行动。
黑衣黑裤，黑色皮鞋。最让人惊讶的是，在张平的腰部围着一圈皮制的兜囊，褐色的兜囊细看之下，有十几个兜袋，每一个兜袋里都插着一把刀。
各式各样的厨刀。
“我勒个擦！我怎么觉得这家伙的这身行头超适合你？”
路天泽看了看蕙兰，蕙兰用下巴磕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看他心口。”
路天泽摸了摸脑袋，顺势看去，火光中，张平黑色厨衣的心口正亮着三颗闪闪的银星。
“卧槽！特三品厨师？！”
路天泽微微提高了音量，睁大眼睛。要知道自从中华厨道会改革以来，对晋级特级厨师的考核异常严酷，所以导致这些年拥有特级厨师头衔的人少之又少。而一旦谁获得了“特级”称号，即便只是最末等的三品，那也就等于鲤鱼跃龙门，一下子成为整个社会的上流人物，伴随着高额收入和被承认的高阶地位。
“唉，他脸上的面具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见不得人么？”
蕙兰好奇地问道，自从黑袍褪下，原本以为能看到对方尊容，结果又多了一张面具。
“既然是特级厨师，就一定能查到……”
路天泽说着，开始打开手机搜索，进入中华厨道会的官网，打算输入狗哈两个字，一想不对，输入张平这个名字，结果一无所获。
“这家伙不会是冒牌的吧？怎么官网查不到？”
就在这时，张平出刀了。
“四分钟！”
李天鹏再一次报时，四分钟，无论是谁，要完美处理一条鲈鱼，并呈现能够击败白荷的酱渍武昌鱼的作品，都是非常棘手和严苛的。
这之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否则没有时间修正。
张平的脸虽然被面具遮住，可是他的手非常稳，大而修长的指骨稳稳扣住出刃刀，在被催眠的鲈鱼身上轻轻刮动，那些鱼鳞就像是被吸铁石吸附了一样，整齐划一的离开鱼身。
在别人看来，张平只是轻轻翻动了一下鲈鱼，几秒钟，整个鱼身的鱼鳞就被一种极致轻柔的方式悄然剥去。
去鳞对于鱼本身而言好比人之剥皮，即便被催眠也会可能疼醒过来，但这条鲈鱼依旧保持沉眠的姿态。
张平利索擦拭完出刃刀，看都不看兜囊，熟练的归入兜袋，同时又抽出一把更细更锋利的刀，柳刃。
仿佛柳叶一般的刀刃极快的沿着鱼腹轻划一刀，没有血流出来。那把刀并没有撤离，而是继续深入鱼腹，随着张平手腕转动，再抽离出来的时候，整片鲈鱼的内脏全部剥落而出。
所有人都在等待鲈鱼死之前惊醒的时刻，但这条鲈鱼却依旧安静，即使内脏被掏空。
张平像是抱着睡美人一样，将这条沉眠的鲈鱼浸入干净的水盆里，在白荷和李天鹏的视线里，这条应该已经死去的鲈鱼，鱼鳃还在张开，闭合。
鱼净身完毕，张平将鲈鱼置于案板上，却从贴身兜袋里摸出了细密的针线来。
嗯？！
李天鹏眯缝起眼睛来，这个家伙，打算怎么做这条鲈鱼？
张平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李天鹏，从面具眼眶里透出来的眼眸，带着一种“你就等着瞧”的意味。
“三分钟！”
骤然而来的报时，即便不是当事人的白荷、路天泽和蕙兰都感到一阵莫名紧张。
来得及吗？
路天泽从小就在厨房里折腾，长大了又在各种餐厅的后厨里折腾，长时间在高强度的工作中养成了快速处理食材的本事，但此时此刻，他的手心也渗出了汗水。
如果是自己，不管时间够不够，至少手没有办法做到像张平这样稳。他的手太稳了，反而让人有一丝莫名的信赖。
这就是，特级厨师的自信和强大之处么？
两片切好的柠檬、一根葱叶被装入一个白色的小滤袋里，然后塞入鲈鱼的鱼腹中。
张平反手从推车里拿出一瓶淡金色的酒，开盖的瞬间，一股浓醇的酒香四溢，他将这淡金色酒液灌入鱼腹，再迅速用备好的针线将鱼腹缝合。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你很难相信，一个男人在针线活上的技艺竟然如此娴熟。细密的针线排列完美的将剖开的鱼腹缝合，一滴酒液都没有溢出。
做完这一切，他马不停蹄的用白色粗纸将鱼身包裹，轻拍，吸净鱼身多余的水分，直到下一张粗纸包裹之后不再洇湿。
“两分钟！”
时间的迫近，让这场较量进入了白热化，就连李天鹏也陷入了某种纠结。
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白荷输掉这种比试，如果在时间到时对方还没做完，那么这场危机就能渡过。
另一方面，张平处理这条鲈鱼时的所有细密的动作，已经牢牢吸引住了他，甚至是吊足了他的口味，他很想看看，这会是怎样的一条鱼。
“是苏格兰威士忌。”
白荷忽然开口，这些年虽然远离烹饪，抽烟喝酒打牌度日，好处就是对于各种酒算是十分熟悉。刚才那淡金色的酒液中夹杂一些烟熏的香味，所以她一下子分辨是苏格兰产地的威士忌，这种威士忌有着浓厚的烟熏香味。
可是，为什么不用绍酒之类的，而特意选择苏格兰威士忌这种洋酒？是为了别出心裁？
张平没有点头，只是略略抬眼看了一下白荷，随即双手迅速将推车里堆放的一坨灰色的泥浆拿出来，开始均匀的涂抹在缝合好的鱼身上。
他的这个奇怪的举动，让人又误以为他是一个泥瓦匠。
“李大师。”
张平一边快速和娴熟的将泥浆一层一层涂抹包裹在鲈鱼的身体上，鱼身一下子就变成了灰色。
“嗯？”
李天鹏微微皱眉，不明白这种时候对方怎么还有心情和自己说话。
“这一生，你有过执念么……比如对一个人，对某样东西，或者其他的什么，全心全意，从来没有被打扰和放弃过么。”
张平像是唠嗑一样，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整条鲈鱼身上已经完全包裹了厚厚的泥浆。张平侧耳靠近鲈鱼，直接敲击了两下，确认无误，这才曲起食指点在鲈鱼的头部。
蓝色火焰再度升起，被泥浆包裹的严实的鲈鱼忽然动了，很剧烈的动了一下，然后就归于静寂。
“如此一来，这条鱼最完美的鲜活算是完全封住了。”
张平喃喃自语，走向其中一个火盆，拎了过来，但他的眼睛还在望着李天鹏，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虽然不太想说，毕竟事关隐私，但我可以确定，有过。”
李天鹏静静地说道，眼前浮现一张女人微笑的脸。小娟。
“既然是这样，那你一定能懂得我做的这条鱼。因为它是我的一生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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